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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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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风簌簌,枯枝疏影被吹得颤颤巍巍。干瘪的叶无声飘零,在夕阳垂暮的见证中,依偎在树根脚旁结束生命的最后一程。
走在回家的路上,陶君彦迎着冷风搓了搓手,在嘴边哈了哈气。
“冷?”方鹿楠从旁边看了过来。
“没事,烧已经退了。”陶君彦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将手插进兜里,“可能是风有点冷。”
“冷就跟我讲啊。”方鹿楠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一把揣进自己的兜里。少年炽热的掌心如火焰包裹着,一瞬间火热得几乎烫手,陶君彦下意识想要逃开,换来的却是对方更蛮不讲理的力度。
“不许跑。”方鹿楠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自行车摇着铃叮咚飞驰而过,皱起的眉中尽是不满,“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把刚刚那傻逼的话听进去了?”
“哪有,”陶君彦哈哈笑着打马虎眼,“你放开我呗,我没力气跑的。”
“没力气就更不能放了。”方鹿楠把他的手往衣兜的深处按了按。
少年们肩膀贴肩膀,紧紧挨在一起走着。街灯沿途次第亮起,夕阳的影子渐渐黯淡,校服劣质的布料反复摩擦着,时不时发出沙沙的窸窣轻响,这成了很长一段路上二人之间唯一的声响。
回家的路不长。可在临进小区前的最后一个路口前,方鹿楠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绿灯在眼前一点点倒计时,两旁的车嗡嗡地启动了引擎。陶君彦奇怪地抬头,正对上方鹿楠黑沉沉的眼。少年背光站着,眼里没有一丝光,高大的身形从头顶笼罩下来,能将他尽数吞噬在阴影之中。
陶君彦抿了抿唇,率先开口,“怎么了?”
“这是我要问你的。”方鹿楠捏了捏口袋里的手,“不喜欢这样吗?”
“……”陶君彦怔了怔,“为什么突然……”
“不喜欢就要好好跟我说,不然我会听不见的。”方鹿楠松开了他的手,“至于为什么,你自己看看。”
陶君彦低下头,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手始终紧紧握着拳,保持着警戒而防御的姿态。
“我就是这样的人,自我意识过剩也好,横行霸道也好,可能无意识地会让你觉得委屈或不开心。”方鹿楠缓缓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这种时候我宁可你打我骂我,也别一个人忍着。”
头顶的触感很温柔,陶君彦从来不知道他还能有这么温柔的温度,鼻尖不禁微微一热。
“歌手大赛那天弹琴,只是想安慰你。还有之前球场里,也是我意气用事。”方鹿楠按住他的肩膀,恳切地望着他的眼睛,“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你看我不爽直接揍我就好了。”
陶君彦被他的诚恳逗乐了,“怎么还有人会要求别人揍他的。”
“如果是你,怎么揍我都可以。”方鹿楠仍然执着地重复着,“只要你不跑,怎么样都行。”
鼻尖的热度有蔓延的趋势,陶君彦被他紧紧盯着,觉得刚刚退下的烧似乎又席卷而来。
“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吸了吸鼻子低下头,错开视线,“而且,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因为——”
「我喜欢你。」
方鹿楠吞了吞唾沫,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陆剪山那笃定的话语。已经无需辨别这句话的真伪,在它如擂鼓般震荡胸怀的此刻,答案早已不言而喻。
可是,陶君彦却说他奇怪。
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向来横冲直撞的少年陷入了犹豫和迷茫。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路口,看着眼前飞快跳动的绿灯末尾,纠结着是该一口气冲过去,还是干脆在这里等待下一个绿灯。
“不奇怪吗?”陶君彦反问他,“我跑走那么多次,哪一次没有回来?”他咬了咬嘴唇,虎牙乳白色的尖抵在殷红的唇边,“只有你会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光裸枝桠上粘连的那一片枯叶,任何一阵细小的风都能将它吹得瑟瑟发抖。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陶君彦抬起头,努力露出一个笑容。鼻尖和脸颊红彤彤的,像是被胡萝卜装点着的圆乎乎小雪人,“嘿嘿,跟那个人说的不一样,明明你还是很重视我的嘛。”
“你果真还是听了那个傻逼的话!”方鹿楠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火冒三丈“我要去把那个傻逼揍得脑袋开花!”
“那我就先把你揍得脑袋开花。”陶君彦一把拽住他的书包带,抬手狠狠赏了个爆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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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君彦回到家的时候,饭菜照例已经热气腾腾地端上了桌。陶父逞能开了一罐啤酒,又喝不完,转头偷偷往陶母的碗里倒,两个人吵吵闹闹地拌着嘴,楼道里远远的都能听见。
陶君彦将书包放在房间再回来的功夫,他们的话题已经从“你竟然给我喝剩的”乾坤大挪移到了“都怪你炒股亏钱买不起陶陶结婚的房子”上了。
“别吵了,吃饭行吗。”陶君彦拿起筷子,往他们两人碗里一人夹了一筷子。
“不吵,跟你爸吵架我能气死。”陶母端起碗筷,“今天考试怎么样啊?”
……脑子里一团浆糊,能考下来我就不错了。陶君彦腹诽着,随意地糊弄了几句。
“多吃点,感冒才能快点好。”陶父从旁边给他捞了个大鸡腿,但他刚刚输完液,实在吃不下这么大荤大油的肉,悄悄往碗旁边拨了拨。
“吃啊,怎么不吃?”母亲的视线又从另一边扫射过来,眼尖地发现了他手背上的血点,猛地拔高嗓门大呼小叫起来,“你这手怎么回事!扎针了?!”
“……”陶君彦回家前特地把纱布都拆了,没想到就一个小点都能被抓个正着,只能一五一十地将发烧的事情说了一遍。
“怎么还能发烧呢!”陶母嗔怪道,“我早上让你再喝一碗姜汤的,都怪你不喝,才会发烧!”
“哟,那考试不是一塌糊涂了?”陶父啧了啧嘴,“怎么会烧起来呢,是不是前两天手机玩多了?”
“……”这跟玩手机有什么关系?!手机是冰块做的?!
“喏,我想起来了,”陶母一拍桌子,“前两天降温前我就让你穿羊毛衫的,你不肯!”
“……”十五度的天穿羊毛衫,那等十度以下是不是我得裹棉被上学啊?
“冰箱里拿出来的饮料还直接喝,让你放一放都不肯,就贪凉。”陶父也附和着。
“……”行吧,你这手边的啤酒还刺啦刺啦冒冰汽呢。
滔滔不绝的责备如山般压得人喘不过气,陶君彦将碗筷一把拍在桌上,噌的一下推开椅子起身。
“吃不下了,你们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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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把澡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陶君彦飞扑进床上,感觉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只能重新爬起来吃药。
两粒药片吞下肚,舌尖上还残留着一些粉末的苦涩,随着温水在口腔一点点化开。陶君彦瘫坐在椅子里,阖着眼揉着太阳穴,听着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父母在纠结要不要进来看看吧。
明知道父母都是好心,却还是会因为那么一两句不合心意的话而发脾气。应该心胸再开朗些,性格再豁达些的……陶君彦叹了口气,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就像方鹿楠刚才说的那些小矛盾,其实他压根不用道歉,错的应该是他自己。歌手大赛后的颓丧,只是因羡慕别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郁郁寡欢;球场上的那一壶水,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玩笑开过头,说错了话踩了雷——是啊,就像小时候跟方鹿楠绝交的那次一样,总是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没有情商没有天赋,永远都摆不上台面……吗?
不服气银链子出口成脏的诋毁,但到头来,怎么似乎反而一一对应上了呢?
陶君彦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令人窒息的想法甩出脑袋,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噼站。意料之外的,小鹿竟然在工作日直播了,不过直播的内容却是一款以打击感闻名的音游。一打开直播间,满屏幕花红柳绿的combo和连点,主播倒是一言不发。
弹幕里都在猜今天小鹿心情不好,敲音游发泄情绪呢。偶尔还能看见飘来两个弹幕,悄咪咪地猜测是不是跟对象有关。
陶君彦一边听着他直播音游,一边刷着动态,发现小鹿将置顶动态换成了最新的抽奖活动,说是关注后留言便能参与抽奖,总共三个名额。奖品他也没仔细看,反正也就是当分母的,便随手留了言。
留完言,主播那边也刚好打完一把,麦响了响,这才回复大家。
“刚刚不小心把麦关了,弹幕我都看见了,”男声低柔,叹了口气,“是心情不太好,也是跟对象有关。”
——
直播间的弹幕停顿了一秒,紧接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反噬涌来,整个屏幕在刹那间被弹幕吞没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真的找对象了???????」
「我靠是不是之前说的软萌哭包受!!!」
……
陶君彦抱着手机也愣住了,他倒不是像一干女粉对主播的情感生活兴致盎然,而是刚刚那个微哑温柔的声音、那个轻快带着些无奈的语调……听起来尤其耳熟。
“别猜了,有点复杂,总之他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相似只在一瞬之间,主播的语气又放缓成原来沉稳的模样。陶君彦一个激灵回过神,用力地敲了敲自己胡思乱想的脑袋。
“嗯?抱抱他?”主播继续回答着弹幕的问题,轻笑出声,“做不到啊,他好像不喜欢我……”顿了顿,又很轻地补充着,“也不喜欢自己。”
“……”
不可能不可能,更不可能了,方鹿楠那副样子能喜欢谁就见鬼了,还单相思!方鹿楠哪天真单相思了,他陶君彦就把名字中心对称着写!
主播重新不再理睬嗷嗷乱叫的弹幕,重新开了一盘游戏。区别于先前节奏明快紧凑的激昂音乐,这一局的音乐十分舒缓,像是山涧在夏日午后的丛林间缓缓流淌,碎花般的阳光从稀疏的枝叶跌落,随着微风轻轻摇晃着。
平静悦耳的旋律依然奇迹般地抚平了内心的毛躁,胸腔之内的重量在此刻消失了,双肺中的空气不再沉滞。陶君彦长长舒了一口气,仰面躺在床上,缓缓合起双目。
那是他曾经想在歌手大会上唱,却闹了个乌龙的曲子。
——《letter song》,中文译名,致十年后的我。
致十年后的我,现在的你还喜欢着谁?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人吗?
不过现在的你,在爱上别人之前,是不是能先说出「喜欢自己」这句话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夹了个私货(但这首歌真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