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图的事》十千界

3、离别苦

　　2003年秋，姜图上初一。
　　姜母给她买了辆新自行车，她天天骑着车子去镇上上初中。
　　这两年姜图长高不少，俨然一个小小少女了。

　　这天下午她被邻居安婶从学校叫出来，安婶一脸焦急，一把把她拽上了自行车，载着她一路狂飙到县医院。

　　姜图被老师从教室里叫出来，直到被安婶二话不说拽上自行车后座都是懵的。
　　她搂着安婶的腰，迎着风问道，“婶子，你怎么来了？咱们这是去哪？”姜图一开口就吃了一肚子风。她疑惑的紧，安婶来学校不找霞霞，怎么反倒把她带出来了。

　　安婶什么也没说，只叮嘱她抓紧了，然后牟足了劲一心猛踩踏板。

　　到了县医院安婶累的满头汗，喘着粗气说道，“你妈不行了，被车撞了，嘴里念叨你的名字，等着见你最后一面。”

　　上阳村就在国道边上，国道往西去是县里，往东去是市里，而且上阳村靠近市里，离市里更近，所以上阳村的地理位置是不错的。上阳村是在国道南面，而姜母娘家就是国道北面的村子，姜母是在从娘家回来的路上穿过国道时被撞的。

　　姜图一瞬间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好似都在离她远去，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了，只轰隆的耳鸣声充斥着她，大脑如遭重击，那轰鸣声和疼痛感贯穿了她，她双腿一软往地上瘫去。只觉得安婶在胡言乱语。
　　安婶急了，架着瘫软的姜图不让她往地上瘫，“你现在可不能掉链子，赶紧的，还能见你妈最后一面。”
　　她妈肯定是放心不下这丫头，吊着一口气就等着见这丫头最后一面了。
　　秀英这命啊，怎么说呢，总之不好，你说这人软弱不说，谁能想这命也软呢。
　　这村里有几个能让自家老娘们出门挣钱养着的，最次也是老爷们跟老娘们一块去挣钱啊。
　　她要是姜老二这王八蛋的媳妇早抽死这天天窝在家只知道喝酒的怂蛋了。
　　总之，安婶在心里给姜母这一生下的评价就是命苦，活着没享福不说，最后临了还遭这罪，看着就可怜，她看见姜母躺在病床上呢喃着图图图图的早就忍不住哭过一场了。
　　安婶用足了劲儿把姜图架了起来。用手抹掉了姜图满脸的泪水。

　　姜图这才感觉到脸上是凉的，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往下掉。
　　也不知这泪水是害怕的还是难受的，反正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姜图被安婶掐疼了，回了些神，就着安婶的手用足了力气让自己站起来，安婶松口气，拽着姜图往前跑，姜图被拽着踉踉跄跄的跑进病房。

　　病床前是姜父，还有几个邻居大娘婶子。
　　姜母头发散乱，气息微弱的躺在病床上，隐约还能看见她身上的血迹。
　　病房内很静，趴在地上的大黑的呜咽声听的分明。
　　姜图进来看见病床上的姜母的一瞬间，眼泪更是汹涌而出，眼泪早就模糊了双眼。
　　她轻轻走过去轻轻握住妈妈的手，哭着求道，“你别走，求你别走，别这么狠心丢下我，我会恨你的，会恨你的。”
　　看见自己女儿，姜母眼泪汇成一道线的从两侧眼角流下来，止不住的流，她揪心的疼，她还没看着女儿长大，还没看着她结婚嫁人，她怎么放心。
　　她只姜图这一个孩子，她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姜图啊。
　　姜母母亲早逝，她爹为了不让她远嫁，也是出于慈父心肠，便把她嫁到邻村，嫁给了传闻中的老实人姜二，说真的，姜母心里对自己爹是有怨言的，怨他给自己挑错了人，不过这点怨言随着亲爹的离世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些年，她所有的爱所有的精神寄托都是她的女儿她的孩子啊，有女儿在，她才觉得自己没有枉来人间一趟。
　　如今弥留之际，她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她的孩子了。
　　“妈妈想守着你长大，谁知道，天不从人愿，”姜母终于缓出口气，“今天就该听大黑的不出门的。”
　　今天她出门的时候大黑叼着她的裤腿不让她出门，那力道差点把她绊倒，她为此还给了大黑一下子。
　　“这是妈妈给你攒的上学的钱。”姜母手里一直捏着这个存折，就等着姜图来了。

　　“我不要，你帮我存着。”姜图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她知道这个存折，妈妈每天都随身带着，放在里衣的口袋里，她还记得，妈妈开玩笑似的口吻跟她说过，说这是给她攒的嫁妆。

　　“密码是你的生日。”
　　“图图，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像妈妈。”
　　“别像妈妈。”
　　李秀英用了尽了最后所有的力气叮嘱着女儿，她死前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命能好些，性格也厉害些，活的恣意些，千万别像自己。她这一辈子啊，枉为人母，除了存折里的这点钱，什么也没给女儿留下，还让她像自己一样，要吃早早没了母亲的苦。
　　妈妈对不起你，不能陪你长大了，姜母摸了摸女儿的脸，恋恋不舍的闭上了眼。

　　几个大娘婶子见这情形都忍不住抹起眼泪。

　　“妈！”
　　姜图此刻深恨自己的无能，她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生命流逝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喊着医生，喊着护士，跪在他们跟前想让他们救救妈妈，她真是没用，一点用没有。

　　姜图凄厉的一声哭喊终于让姜二意识到了自己老婆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姜二双目含泪，如置梦中，他没想到自己老婆真死了，这么多年一起生活，别说什么情情爱爱的，至少感情是有的。姜二整个人有些懵，太突然了。

　　姜母的后事是娘家大哥和村里几个辈分大的帮着办的。
　　姜二要么抹泪，要么傻愣愣的坐在一旁呆愣着，万事是指望不上他的。
　　姜图守了几天灵，眼泪早就流干了，眼睛红肿不堪，精神恍惚，身体疲惫到极致，她麻木的跪坐在灵堂里，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这是一场梦。

　　出殡前一天晚上姜图被舅妈硬拉起来撵回房间睡觉，今晚不养一养，她怕姜图会晕在路上。

　　姜图蜷缩在床上。
　　她十三岁了，已经明白什么是死亡了，她知道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她从此没有妈妈了，想到她们母女相处的情景，想到妈妈的音容笑貌，姜图的心抽抽的疼，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开始止不住的流。
　　人的眼睛真是奇怪的构造，这眼泪怎么就没有流干的时候呢。

　　夜已深，姜图挂着满脸泪痕，迷迷糊糊中，她站在了一条又长又窄光线昏暗的黄土小路上，她看见妈妈了，她冲过去扑上去抱住她，姜母也紧紧抱住她，姜图感觉此刻是这么的真实，嘴里不停的说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姜母说不出话，只紧紧抱着姜图哭。
　　姜母哭，姜图也哭，母女俩抱在一起哭。

　　哭着哭着，姜图醒了，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姜图满脸泪水，怔怔的不敢相信这是一场梦，她更觉得醒来后的这一切才是一场梦，梦里的才是真实的。

　　第二天，姜母出殡，姜图还沉浸在那个梦里。

　　姜母出殡后，姜图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里，当晚她又入梦了，她梦见母亲坐在一朵大莲花里，笑着朝她挥手，莲花缓缓升起。
　　姜母笑，姜图也笑了，看着妈妈渐渐远去，她又忍不住哭。
　　她想，妈妈说的是对的，这世上是有鬼神的。妈妈没死，她只是去了更好的地方了。
　　有了这丝念想，姜图终于有了丝活气。
　　她要好好上学，将来挣钱给妈妈供奉个好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