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有点甜》幽幽筠

1、第一章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
　　零露照例在晚榆的昆曲唱词中醒来，她起身换上一件缥色半旧襦裙，拿了屋角的桶去院子里打水洗漱。院子不大，唤做桂花院。四四方方，东南西各一间房，住着四位美人。北面是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树下一口井，供人取用。
　　此时，晚榆就在树下练嗓，一身浅绯戏服，仿佛半开的海棠。身姿妖娆，眼神多情，若有男子路过，只怕即时酥麻了半个身子去。
　　可惜，这里公猫都不见一只。
　　“晚榆姐姐，早。”零露打过招呼，挽起袖子去打水。
　　晚榆略让开，点了点头，继续吊嗓。东面大房嚯地一下开门了，出来一个趾高气昂，吊梢细眉的丫头，对晚榆道：“晚榆姑娘消停些罢，天天见的练嗓，我们两位姑娘日日被吵醒，不得好睡。晚榆姑娘唱得再好，也没见引个人过来。”
　　零露手上一顿，默不作声地继续把水桶放下去。东面住的是月见和樱樱两位美人，因着有些身份，所以占住两个大丫头，两个大丫头呢，也愿意跟着她们服侍。
　　落魄的官家和秀才之女，总比平民和戏子强。
　　晚榆听了，冷哼一声：“日日睡早起晚，养得白白嫩嫩的，不也是没人来看么，谁比谁强呢？再说，你们家主子时常练琵琶，吵我午睡我还没计较呢。”
　　丫头气得一噎，指着晚榆：“你也配和我们两个姑娘家比，我们姑娘的爹爹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自身也是有姓有名的，哪像你——”
　　“哦？”晚榆挑挑眉毛：“官家的姑娘不是该在家中备受宠爱，怎地同我一起被送来这里？哼，在我这里摆姑娘的款，打量自个儿真有多高贵呢？”
　　“你！”丫头瞪圆了眼睛，正要再骂，只听得里头甜丝丝的声音传来：“紫儿，算了，别逞口舌之争，进来罢。”
　　紫儿喘几口气，摔门而入。晚榆“嘁”了一声，一边回房一边吩咐里头的小丫头：“燕儿，给我倒茶，平白多说了几句话，嗓子干。”
　　零露默默打好水，慢慢走回去。她们四位美人来的时候，山庄管事只拨了三个丫头过来，零露原本做惯了活计的，索性不要，自己照顾自己。晚榆心里颇过意不去，就让燕儿每次去厨房，都取两个人的饭。
　　回到房中，零露洗漱完毕，坐在镜前梳理自己一头黑发。她生得好，特别是一双眼睛，水润潋滟，仿佛新月清晕，蒙着一层淡淡的光华。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她才被选中，成为送给栖霞山庄的四位美姬之一。可是，为何要交代她特别的东西呢，她看起来，又不是顶聪明的一个人。
　　看着自己长着老茧，与脸蛋极不匹配的手。零露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外面的人都不急，她急什么呢？
　　算算日子，她们来到栖霞山庄，已经一年有余，却连男主子的面儿都没见着，也许，她们已经被遗忘了。
　　零露草草绾个简单的发髻，坐在窗前练字，这一年来，她觉得自己的字越写越好。弟弟在回信之中，也常常夸她。
　　爹的病已经治好了，娘和妹妹每日能吃得饱，都胖了不少，而弟弟呢，一心读书，明年就要下场考秀才了。
　　家里人越来越好，她的付出是值得的。
　　零露微微一笑，心里很满足。
　　东面的房里，却不那么安静。月见将晚榆的话听得真切的，气得心口疼。樱樱端了热茶给她喝：“月见姐姐，别同她一般计较，仔细自己的身子。”
　　月见咬牙道：“同她一起送来就与她一样了？哼，等文将军回来，我们高下立现。”
　　樱樱闻言便有些期盼：“月见姐姐，他们说的会是真的么？将军大人真的会来栖霞山庄？”
　　“你放心，我使了银子，这消息真真的。”月见打包票：“文将军每一次打胜仗回来，都会到栖霞山庄休整一段时日，咱们可要好好把握，若是得了文将军宠爱，就可以去京城住大宅子了。文将军还未娶妻，将军府里，还没有女主人呢。”
　　樱樱低下头：“我年纪小，很多事不晓得，还望姐姐多提携提携。”
　　樱樱是秀才的女儿，因为爹欠下了赌债，才将她卖掉。今年只得十四岁，甜美可人，嗓音似蜜糖，软软糯糯的。她家里的人，真下得了狠心。
　　月见目光一闪，拍拍樱樱的手背：“放心，咱们来的时候都说好了，总归一处作伴的。咱们一起伺候将军，知根知底的，总比外人强。”
　　樱樱喜上眉梢，又捧一碗热茶俸给月见：“多谢姐姐，姐姐大恩，妹妹一定记在心里。”
　　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一阵子话，月见道：“明儿山下有集市，咱们去买些胭脂首饰，好好准备准备。”
　　“好，樱樱都听姐姐的。”
　　第二日晨起，零露起了个大早，去和管事娘子说要下山一趟。
　　栖霞山庄的管事是一对四十几许的夫妇，姓徐，内宅的事，自然是徐娘子管着。徐娘子抬眸看零露，这位姑娘是四位美人当中，最安静的一位了。平日里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仿佛没这个人似的。
　　栖霞山庄一个月里，是允许出去两三次的。零露这个月还未外出，没有破例。毕竟是姑娘家的，闷在冷冷清清的山庄里也不是个事儿，再说，总有些衣裳首饰要采买。这个月的月钱刚发，大家手里都有余钱。
　　“老规矩，未时末要回，若是不回，以后都不用回了。”
　　零露连忙应是，她们四个现在无足轻重，若是不小心出了意外，山庄里的人是不会费心费力找她们的。有人问起，就回一句“走失了。”无人问起，那就悄无声息地被人遗忘。
　　山庄里有轿子有护卫的，但是要用，暗中得使钱。零露不像月见樱樱她们，是带着些底儿入山庄的，月例得省着花。
　　零露回到小房间，换上套灰扑扑的粗布衣服，一头乌发用布包了，梳下厚厚的刘海，再涂些黄粉，看起来像是个做农活的村妇。她瞧了瞧镜子，眯眯眼，觉得还行，于是出了小院下山去。
　　从栖霞山庄到山下的小城镇，大约需要半个时辰。零露一想到能接着弟弟的信，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小时候，她和娘亲弟弟一起去城里赶集，卖些米糕、绣品和竹编的箩筐。如果卖的完，那么除去爹爹的药钱，娘亲还会给他们买一块糖画。
　　为了这块糖画，零露和弟弟都十分卖力地吆喝，每卖出一样东西，都高兴很久。真余下钱，为着买什么图案的糖画，又要商量很久。
　　弟弟喜欢虎啊龙啊这些威风凛凛的动物，而她喜欢兔子，蝴蝶。最后一般妥协的都是她。她是姐姐，得让着弟弟。
　　回家的时候，她与弟弟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分食一块糖画。而娘亲挑着担子走在后面，时不时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路。
　　野花零星地开着，有黄色，白色和粉色。花香混着糖画的甜香，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蜜糖。
　　后来，娘亲生下妹妹，妹妹总是生病，而爹爹的病，一直治不好，药钱越来越贵。家里的光景，终于一日不如一日……
　　一声清脆的鸟叫打破了零露的回忆，她定了定神，快步下山。

　　啦啦啦，开文，给祖国母亲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