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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局部 ...

  •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开,许勉对前方不停提示的危险岔路口报以十万分上心,他双手控着方向盘,拐过一个堪称180°的超级大弯后,扫一眼前方几公里的笔直长路,终于松了口气。

      “小姐,没想到顾先生与方院长还有这样的渊源。”

      宋昭宁挺直鼻梁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她低眸敛睫,一目十行地扫过爱心之家这几年的流水。

      “他是慈善大户,早年修路修桥修学校,会注资一家小小的孤儿院不足为奇。”

      顾正清在世时,孤儿院不说富裕,至少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读得起书看得起病。
      但他去世得太过仓促和突然,每月定时拨入孤儿院账户的钱骤然断掉,起先院长夫妇不知为何,好在他们花钱精打细算,这么多年下来仍有存款,不料自那之后,小孩生病,余额逐渐捉襟见肘,他们在进城看病时,终于获知了顾正清去世的消息。

      其实,这笔拨到爱心之家的钱,在他庞大繁杂的慈善项目中只能属于不值一提的冰山一角,他去世后,顾家迅速瓜分他所留下来的一切,而这一切,并不包括他所做过的善举,所行过的善事。

      宋微与顾正清在国内没有领结婚证,两人只在国外登记注册,他名下的所有,宋微不图不抢,全数奉还顾家,任他们争得头破血流。

      如果不是沿着林叔给出的线索往下查,她不会知道,闻也和闻希是被顾正清从孤儿院领养的孩子,也不会顺水推舟得知他生前做过的善事。

      许勉沉默片刻,忽然问:“小姐,您要接手顾先生曾经捐助过的项目吗?”

      “不。”宋昭宁果断道:“有些已经烂到了根里,我不介意让它继续烂下去。”

      她关上平板,整个人身心俱疲地陷入椅背,并指揉了揉眉心:“先安排孩子们做体检,看孩子们的状态安排学校。带他们的最好是年轻一些的老师,他们多半具有同理心。不过,只要钱到位了,朽木都能给你雕出花来。”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带上了难以掩饰的自嘲。
      许勉明白:“我查过了,思源校风还行,学生资源不算太多,一个班大概三十多个孩子,每个年级分为四个班,不存在AB班或火箭班冲刺班的说法。”

      现在的家长恨不得从孩子出生的第一秒开始鸡娃,学校也跟着与时俱进,分门别类五花八门,仿佛一个人生来是带着社会与资源给予的不公平标签。

      但是,这种不公平标签,特指小镇做题家,而不是出生罗马的世界公民。

      漫长的四小时返程时间,宋昭宁处理前段时间积留的工作,顺便把唐既轲审过的合同再核对一遍,有问题的订正打回,没问题的批阅签字。

      早上八点出发,十一点半抵达,离开时婉拒方院长请吃饭的善意,和许勉挑了一家看起来勉强干净的饭店,随便对付两口,两人都没什么食欲,点菜时克制了一些,虽然做不到光盘行动,至少不要浪费粮食。

      中午一点回程,下午五点多到护城。护城无时无刻都在堵车,他们被困在高架桥四十来分钟,终于蜗牛挪步似地挪到了市二院。

      “小姐,没有车位,我停外边。”

      许勉掌着方向盘,看着前方乌乌泱泱的红色尾灯,六点快七点的光景,护城堵得水泄不通,焦头烂额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宋昭宁嗯一声,后视镜内确定后方暂时没有来车,她推开车门,修长笔直的小腿踩着柏油地面,淡声道:“一会儿不用接,你去吃饭吧。”

      许勉极限掉头,你蹭我我贴你的挤入密集车流。

      儿童节,医院楼下的小摊贩应景地叫卖五颜六色的卡通气球。
      护城毕竟是个走在时尚前沿的国际化大都市,所能选择的款式品目繁多,雷神的胸,美队的蜜桃臀,钢铁侠的钢铁之心,唯有绿巨人浩克还算正常,就是个普通且扭曲的绿巨人浩克。

      宋昭宁仰头看了一会儿,摊主是个年轻男人,他凑过来,用一种不知为何非常暧昧地语气道:“我这儿还有别的款式哟。”

      她稍稍退开半步,不习惯与别人过近的距离,更何况这摊贩身上缭绕一股廉价刺鼻的古龙水香味。

      那味道,宋昭宁怀疑自己走进了怀愿曾经和她形容过“打碎了一万瓶低仿的香奈儿五号的啊呀呀饰品店”。

      但是市二院的空气不比古龙水清新到哪里去,各种药品的化学气味、病人或病人家属路过时身上的汗味、以及没有公德心把吃剩的盒饭丢在路边的食物腐朽味……

      宋昭宁无故地叹气,护城这市容建设,该不会只有中环地区吧。

      “您买吗?儿童节,买六送一。”男人仍在眨着眼睛。

      宋昭宁拿出手机,冲他晃了一下,口吻严肃起来:“三分钟,我会拨打城管电话和漫威法务部,他们应该会计较你把美队设计得那么、那么花枝招展。以及,我是盾铁cp。而你主卖盾冬。”

      男人闻城管色变,他由爱生恨,狠狠瞪了眼宋昭宁,想不到如此貌美的女人竟然是个蛇蝎心肠的!

      他转头,握着一大把花花绿绿溜得比野狗还快。

      宋昭宁确实想给闻希送礼物,但不是某种被刻意放大过的男性部位。
      她先前差人从美国购入空运回城的限量版乐高已经送到闻希手上,算一算,差不多是他拼完第一条手臂的时间。

      她转身,这回不打算过多恐吓其他小摊贩,毕竟那孩子看起来还很年轻,染着一头时髦的奶奶灰,一副未成年的模样。

      上次来过一回,知道从C门进入与闻希所在的住院部最近。宋昭宁刚走两步,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宋昭宁轻轻一怔。回头。

      护城的确是国际大都市没错,在新鲜出炉的本年度最宜居城市中,护城位列第五,仅此于纽约和港城。

      事实上,宋昭宁从不认为纽约或港城属于宜居城市。但,无论是从经济方面、环境、市容以至于天气等多方面的考量,护城确实很美。

      盛大灿烂的火烧云弥散天际,远方的灵慈寺晨钟暮鼓,褚色长袍加身的僧侣撞响今日的最后一声钟,惊起无数飞鸟,云间掠影,没入火红色的云霞。

      闻也站在她眼底。
      再次念了她的名字。

      “宋昭宁。”

      .

      “你怎么来了?”
      “刚看过闻希。”

      两人异口同声。
      闻也有些局促地挪开视线,唇角微抿。

      宋昭宁反应过来,笑道:“闻希收到礼物了吗?他喜不喜欢?”
      闻也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非常高兴,非常喜欢。他说想谢谢你。”

      “可以啊。”

      宋昭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那么多顾虑,朝他走几步,纤细高挑的影子斜过来,与他脚下阴影隐秘暧昧地重叠在一起。

      “过一会儿吧。现在不急。”
      宋昭宁的身高放在护城1米68的女性平均身高中属于鹤立鸡群,她今日也不知去了哪儿,穿的休闲,白色长裤束着两条笔直匀亭的长腿,浅色低跟鞋却有不易察觉的星点泥泞。

      闻也没头没尾地,忽然问了一句:“今天护城下雨吗?”
      宋昭宁一愣,摇头失笑:“我不清楚,或许局部地区有降雨。”

      恰好是饭点,市二院附近的餐馆饭点香飘十里,炒菜的、油焖的、炖煮的,五味俱全,食指大动。

      “你应该带把雨伞出门——”话音戛然而止,闻也意识到自己被普通人的思维局限了,她出门有车接送,再不然,也有司机保镖护行撑伞。

      可她说:“我带了。”
      闻也怀疑地看向她的两手空空。
      宋昭宁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你说得不错,快下雨了,我们去吃饭吧?”

      闻也一时愣住。
      他呆住的表情有点好笑,光影在他脸上定格,瞳孔因为生理反应微微睁大。

      他们隔着一间不停起起落落的收费岗,宋昭宁看着他,不知是闻也得错觉,还是她真切而温柔地笑了一下:“我还没吃饭,一起吃饭吧。闻也,我们顺路。”

      雨还是落下来。

      闻也撑开伞,宋昭宁若有所思地盯着伞面内侧“治疗不孕不育,到妇科医院”,静了一息后问:“你的伤怎么样?”

      她的口气,实在过于轻描淡写。
      闻也右手撑伞,垂在腿侧的左手不受控制地痉挛几下。

      目光下意识追到宋昭宁的左手,五指松松握着白色手机,背板标志性的logo泛着冷冽银光。
      她的虎口白净若玉,闻也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恼终于就地烟消云散。

      “问你呢,”宋昭宁屈着肘弯,轻轻地撞了一下他,双眼却目视前方,神情专注地数着红灯,“伤怎么样?”

      闻也低头,喉结重重地滚了下,声线仿佛沾染了这场暴雨,淋得沙哑低沉:“过那么久,早都好了。”

      还有三十五秒。

      雨声嘈杂,闻也似乎听见她短促而不明显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偏过眼尾余光,她的漂亮唇角纹丝不动。

      “这是你当打黑拳的理由?”宋昭宁反问,空灵嗓音匀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揶揄:“还是假打。闻也,你做人不诚实。”

      闻也皱眉:“我什么不诚实?”
      她偏过头,下颌到肩颈绷出一道清瘦笔直的线,随着模糊笑音共振起伏。

      “对不起,我开玩笑。”她瞬间正色,笑意转瞬即逝,闻也惊疑方才不会是自己看走眼。

      还有二十秒。

      闻也面色古怪,他想把帽衫打起来,手指在湿冷空气中徒劳地抓了一把风,指端黏上潮寒雨线,他才想起自己穿得是——

      是她之前随手扔在他身上的白衬衫。
      闻也瞬间语噎,修眉俊眼哽着某种不上不下的情绪。

      “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

      宋昭宁没听清。
      或许她听清了,却故意装作没听清。

      “什么?”

      “我说,”闻也一字一顿地重复:“永远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
      宋昭宁平静地问,红灯跳转绿灯的同时,她佁然不动地站在这把不合气氛的小小雨伞,肩膀几乎并着肩膀,“席越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替他说对不起。”

      听到席越名字,闻也克制不住自己浮上心头的厌恶,他空出的另只手用力地掐了掐笔挺眉骨,一时没说话。

      “生气了?”

      宋昭宁侧头,乌浓如翼的眼睫眨了两下。她眼里跳跃着茫茫白光,那是散落长街的店铺错落地亮起零星灯光。

      “不是对你。”

      没有人迈出一步,他们就像一幅画面的中轴点,对面的人直直地走过来,颜色鲜丽的伞、颜色暗淡的伞、颜色沉闷的伞,像一朵朵漂流的蘑菇。

      身后的人擦着他们往前走去,有人停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加快脚步,毕竟只剩下可怜兮兮的五秒钟。但紧接着,他想起还有一小段黄灯的过渡期,当即如散步般慢悠悠地走完最后的一小节斑马线。

      “席越是席越,你是你,你不用替席越向我道歉。他不配。”

      交通灯遵循规律有序变化,黄灯结束,红灯亮起,来不及过马路的行人唉声叹气地驻足。

      宋昭宁勾了勾手指,从手包摸出银色打火机。DuPont的周年限定款,底部镌刻买主的英文名。

      “很少有人将我和他完全地切割开来。”
      宋昭宁甩开银色上盖,轻轻地一声“咔哒”,仿佛贴着闻也心脏最深处隐秘地响起。

      “席越做的事,某部分拥有我的默许。”

      闻也咽住自己一瞬心跳,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他听见虚空中的另一个自己冷静地问:“为什么?你看起来不是弱势的性格。”

      轻而压抑的鼻息再度淹没在逐渐密集的车流,宋昭宁侧头与他对视三秒,闻也率先调开目光,耳骨掩在剃得干净齐整的鬓角,诡异微妙地透着难以言喻的红。

      “你这话说的……”宋昭宁意味深长地停顿,笑意散漫地敛:“你好像很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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