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河》一只玮玮

3、Chapter 3

　　周一一早，学生纷纷落座，高茕端着他的双层玻璃水杯走进教室，先是看了眼后门的大摄像头，又看了一眼段靳茗所在的最后一排。
　　“大家把手里的先放一放，我说件事，”高茕清嗓，手指不自然的抠了抠鼻梁上的痘印，“昨天保卫处上报有两个学生，月黑风高夜的不回家，又跑回班级。你们现在高三放学本来就晚，别在外面瞎晃悠，回家好好睡觉不比什么都强？”
　　说着说着他捕捉到了后门掠过英语老师的身影，于是端着水杯已经走到门口，又往后撤回补了一句，“徐翎，段靳茗，下课来趟办公室。”

　　前同桌掐准时间，在高茕走出班级和英语老师进班级的空隙突然转头，“你这才保送没几天怎么就要进办公室？不会是保送吹—”
　　话音还没落地头顶上就挨一卷书锤子，他诧异的看向段靳茗，“你打我干什么？”
　　“话不会说重说，”段靳茗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点击自己二维码再把手机翻转正面朝向徐翎，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加我。”
　　徐翎轻揉着前桌被砸的头的同时半掩着掏出手机。

　　—对方已成功添加您为好友。
　　imysm：一会去办公室你就当哑巴，不问你就闭嘴
　　余羽：？
　　imysm：我一个已经留级的，再差也就差成这样了，实在不行有老段拦着，大不了转学，你一个保送的别跟着凑热闹
　　余羽：你拿的是我的胶卷，监控录像明确显示两个人，要是只训你一个人我过意不去
　　imysm：你听不懂话？
　　余羽：听不懂

　　段靳茗看到最后三个字气的眼白都翻出来了，直接把手机扔进书桌堂，嘭的一声吸引班级所有人的注意。
　　英语老师停顿两秒，手拍了拍黑板，做出与刚才同分贝的声音，“看黑板！看他干什么？他脸上有字啊！”
　　待所有同学都回了头，徐翎重新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没有回复的消息，切换回主界面删除了和段靳茗的聊天对话框。

　　下课铃一响，两个人走出班级，一前一后逆着人群方向。初秋阳光足够，玻璃上映射着徐翎的影子，瘦弱，并不矮小局促。其实就这点破事对于前高三的段靳茗来说和家常便饭一样，但一个人挨训和一群人挨训还是有区别的。
　　办公室里很多课任老师都在，高茕静默片刻后将二人领到年级主任办公室，“一会好好说，跟主任道个歉。”
　　段靳茗手指着自己，“我？我道歉？我凭—”
　　正当高茕要开口讲理，主任办公室的门就被徐翎推开了。
　　“凭什么？凭你违反校纪！”
　　“我违反什么了？我拿个东西我还有错了！”
　　徐翎探头左右看了看，把门关上。
　　年级主任合上文件夹，“学校规定除了住宿生，高三年级走读生放学无特殊情况离开学校，再者什么东西要你们两个人来拿？”
　　“我来拿胶卷，要上传给《地理学报》做新期刊。”
　　徐翎轻飘一句，好似点燃了在场除了高茕以外的两人怒火。
　　“你逞强什么？让你说了吗？用得着你插嘴吗？”段靳茗睨了他一眼，“我就回来拿个东西怎么了？杀人了还是犯法了？你把他叫来干什么？你有种你把段长海叫来！”

　　僵持半小时后，段长林踩着他的高级定制牛皮皮鞋，穿着他精美裁剪好的西装敲响了年级主任的门。
　　那是徐翎第一次见段长海，他本以为能在段长海的眼中能看到深切父子情，可商人的眼里一眼望去充满金钱的欲望。父子二人没有任何沟通，段长海举起手，巴掌不出所料落在了段靳茗脸上。

　　段靳茗手压着略微出血的嘴角，“你他妈真是上赶着打我啊。”
　　“你要是想拿个高中肄业的文凭你跟我说，我现在就让主任给你！”
　　年级主任更是没想到父子二人剑拔弩张的情形，“家长家长，咱有话好好说，孩子有错咱们得因材施教引导着改，也不能打孩子。”
　　段长海把纸杯内的水一饮而尽，“他就是仗着他一个留级的，好的不学学差的。”
　　“你发表完你的狗屁意见了？”段靳茗手逐渐握拳，“你不就是这个学校的投资商吗？不就是想来耍威风好彰显你的董事身份吗？你一个小学毕业大学本科证明都是买来的你装什么高雅？”

　　段靳茗一字一句说的极其重，向整间办公室的人三百六十度的介绍了掉进钱眼里的段长海，还有自己的锱铢必较。
　　场面越发不可收拾，被拦着的段长海，一直采取进攻的段靳茗，不知道身处何地的徐翎心一横，一手抓着段靳茗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拉了过来，带着人大步离开主任办公室。
　　这场战争才不得不停止。

　　二人堂而皇之走出学校，徐翎这才松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段靳茗紧随其后。
　　“师傅，榆林小区。”
　　光这条路上的风景，徐翎已经看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间，街边的馄饨店店主换了又换，花店常年打烊，只有街角处的赵哥开的照相馆一直营业。
　　“你怎么敢？”
　　段靳茗借着后视镜，瞥了一眼发呆的徐翎。
　　徐翎“哦”了一声，没回复。

　　出租车七拐八拐到了老旧小区一带，徐翎付好了车费，段靳茗从另一侧下了车。住惯了高档小区再看眼周围的菜市场和正在吆喝的小摊贩，段靳茗微蹙眉，侧身避开，牢牢跟紧徐翎。
　　屋内的面积不是很宽敞，也没有所谓的家庭氛围，看不到任何一张团圆照。可家里收拾的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被规矩摆放着。
　　徐翎光脚走进卧室，“不用换鞋。”
　　段靳茗低头看了一眼仅有的一双棕色小熊拖鞋，犹豫两秒还是穿上，不太合脚。
　　“你爸妈不在家啊？”
　　段靳茗很自然的坐在沙发上。
　　“我没有。”
　　徐翎回答这个问题的次数太多，已经脱敏了。

　　段靳茗目光追随着徐翎骨节分明的手，打开医药箱，不慌不忙的找出酒精和棉签，再凑近自己。
　　“你坐过来，我不吃人。”
　　段靳茗照做，但嘴上还是不依不饶的问：“你把你刚才的话重新解释一下。”
　　“哪句？”
　　“你爸妈。”
　　徐翎扔掉酒精棉球，从药箱里找出创口贴，贴在伤口时狠狠摁了一下，段靳茗疼的呲牙咧嘴，扬起手假意要打他。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妈生完我没几个月就跑了，我生下来睁眼就没见过我爸。前几年我爷爷奶奶相继去世，初一我才从镇子上转学过来，房子租的是学校拐角照相馆老板的。”
　　段靳茗手缓缓放下来，捂着嘴角，就连声音也不像刚才一样疾言厉色，“那你生活费怎么凑的？”
　　“打工，假期的时候一天能打三份工。”
　　段靳茗欲言又止，他是完完全全一个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就算他今天理解明白了徐翎这种工薪底层人的艰辛，明早太阳一升起他就会忘记他今天听到的话。

　　徐翎很生涩的岔开了话题，“吃早饭了吗？”
　　有台阶总比没有好，段靳茗顺着回答：“没。”
　　“家里有牛奶，面包片，你想吃什么？”
　　“想吃饺子。”
　　段靳茗答非所问。
　　徐翎倒也不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正常话来，巧的是，冰箱冷冻层里还真有一包速冻饺子。
　　“只剩玉米猪肉了。”
　　段靳茗扫了一眼茶几，散装巧克力、小香水梨、高钙牛奶，最后他只倒了杯温水，“可以。”

　　徐翎拆开包装，熟练的煮起饺子，段靳茗则端着玻璃杯满屋乱逛。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客厅里只有前几年流行的液晶电视和布艺沙发、茶几以及，一室一厅的结构，卧室里有个立式的柜子，窗台旁有一张书桌，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沓卷子和复习资料，还有一台单反相机。墙上贴了几张画，用了格柜和收纳箱来分作间隔。
　　“吃饭。”
　　徐翎将出碗和筷子放在茶几上，段靳茗那个碗里的饺子数量明显要比徐翎碗里的多，段靳茗闻声赶来，眼瞧着徐翎打开电视。
　　“你一会吃完不上学吗？”
　　电视节目播放到了《地球脉动》，徐翎把饺子从中间夹开，“你让高老师歇歇吧。”
　　段靳茗将信将疑，“你逃过课吗？”
　　“逃过，但我一般都是先打招呼再走。”
　　“理由呢？他不能每次都让你逃的很自然。”
　　徐翎这才看向他，眼里都是笃定，“理由就是我参与了全国比赛，需要拍摄素材，学业上我也可以保证不会落下进度。”
　　段靳茗差点忘了，保送不只有拍摄照片这么简单，还要进行理综考试，满分750，录取院校分数线不得低于450。

　　就那么几个饺子徐翎吃了差不多半小时。
　　“你就不能好好吃饭不看电视？”
　　“昂，”徐翎起身到了杯水，“习惯了。”
　　段靳茗吃完把饺子放在碗上，“我们一会干什么？”
　　徐翎勉强吃完最后一饺子，端碗走向厨房，“你要想学习我卧室有卷子，你要不想学习你就看电视。”
　　“那你呢？”
　　“我去买胶卷，离着不远，你要想走你也可以走。”
　　段靳茗想起进小区时过于热闹的街道，摇头，又看了一眼没有任何来电提示的手机屏幕，“你家有充电器吗？我手机没电了。”
　　“沙发上的插排上插着充电线，三合一的。”
　　“你买完胶卷就回来？”
　　段靳茗在想你要是不回来老子就去学校撕了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
　　徐翎觉得他今天的问题过于多了，但还是一一解答：“回，不回去哪？”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