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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雁高翔醒来的时候,肩上披着件袍子,日已落西天。
      陆峻呆呆地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
      雁高翔无声的叹了口气,道:“陆兄,多谢你。”将身上的袍子轻轻放回桌上。
      陆峻道:“这一杯茶,原本也难不倒你。”
      雁高翔道:“无论如何,你总归还当我是朋友。”
      陆峻摇摇头,道:“如果在京城,这个时候,正是大家呼朋友唤友,相约了去胭脂楼喝酒。”
      雁高翔道:“是,我记得,未明公子,廉小将军,还有其他的公子少主,都喜欢去胭脂楼喝酒。”
      陆峻道:“胭脂楼最美丽最温柔的歌姬,总是早早准备了美酒,换好舞衣,调好丝弦,等我们去。人们总是不喜欢夜晚,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华灯初上时,便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开始的时刻。”
      望着陆峻追忆的茫然,雁高翔静静的听他说。
      陆峻道:“绛珠的舞姿是最美的,喜欢在衣袖里装满花瓣,跳舞的时候,空中飘满了花瓣,象天女散花一样。暖衣的歌喉是胭脂楼最妙的,她一天只唱两首曲子,只为我们唱。廉小将军那么霸道的人,居然也疼惜她,说唱两首就唱两首吧,不然坏了嗓子,明天就听不成了。沐姚的琴弹的最好,可是总是弹,手指会疼,未明怜惜她,总是要她弹二三首就歇着,自己亲自来弹,未明公子的琴弹的真是不错。”
      “酒色沉湎得多了总不是好事,所以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去东郊打打猎,去西校场演练,也会聚在某个人的家里,切磋武功。大家玩得很开心,约了有朝一日纵马疆场,为国效力。”
      陆峻低头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双手道:“谁都没想到会有决裂的一天。”
      雁高翔道:“听了这些,我嫉妒,所以我不打算安慰你。”
      陆峻挑眉一笑,道:“既然我拥有令雁高翔都嫉妒的回忆,还需要什么安慰。”
      雁高翔道:“你后悔过吗?”
      陆峻摇摇头,正色道:“我没想过。”
      雁高翔道:“即使跟好朋友决裂?”
      陆峻道:“是曾经的朋友。朋友总是在少年的时候结识,随着生活的堆积,你会认清越来越多人的面目,所以朋友总是在成年后失去。这就是人的悲哀吧。”
      雁高翔道:“或许是因为大家随着生活改变了,友谊才难以维持。”
      陆峻道:“廉小将军是个霸道的人,大家都跟凤卿熟识,玩得也好,他将凤卿视做禁脔,以至于后来如果谁跟凤卿说一句话,他便将凤卿折磨得全身是伤。”陆峻抬起头,望着他,道:“凤卿那样的人物,大家爱惜都来不及,他为什么非要那么残暴?有好几次,凤卿给他折磨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雁高翔想起江凤卿阳光下翠衣欲滴,白衫似雪,如沐雨青竹一样的清雅,不由叹了口气,廉小将军的残暴在京城是早有耳闻的。
      陆峻牢牢锁住了雁高翔的目光,道:“那样的人,你说是不是很该死?”
      雁高翔惊道:“你杀了他?”
      陆峻摇摇头,道:“没有,未明公子说,为了一个伶人,我不至于对自己的兄弟狠下杀手吧,如果我做了,他必定不放过我和凤卿。所以,我只是废了他,让他再也做不成将军。”
      雁高翔说不出话来,陆峻做为堂堂的尚书公子,本是鲜衣怒马的生活,却因为江凤卿,朋友决裂,有家不能归,沦落为伶人,他却丝毫没有怨气,很是难得。
      陆峻道:“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雁高翔道:“五年。”
      陆峻道:“我们虽说不算生死之交,也相差不远了,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事。”
      雁高翔道:“陆兄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陆峻望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到底跟安家什么关系?你来安家到底为了什么?”
      雁高翔道:“我是安家二十多年前的弃子,只是,一个人太久了,忍不住来看看。”
      陆峻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雁高翔道:“很小的时候。”
      陆峻道:“既然如此,你想回来也没人拦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雁高翔脸上露出淡淡倦倦的苦笑,道:“因为恐惧,因为认命,因为忍不住。”
      陆峻看他半晌,忽然眼中露出同情之色,道:“原来天煞命说是真的,真不巧,这次又让你赶上了。”
      雁高翔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陆峻道:“你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
      雁高翔道:“为了江凤卿,值得吗,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过?”
      陆峻道:“这个问题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什么你不问四老爷是谁杀的?”
      雁高翔道:“回答我。”
      陆峻道:“很重要吗?”
      雁高翔道:“如果有,我鄙视你。如果没有,为了凤卿做到这个地步,我敬重你。”
      陆峻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过去的日子就是过去了,我只看明天,只谋划明天。所以,我不能回答你。”可是怕想了,真的会后悔?一旦后悔了,以陆峻的脾气,怕是要杀了江凤卿。
      雁高翔沉默了片刻,道:“不能挽回了吗?”
      陆峻道:“为了凤卿,我连一起长大的朋友都决裂了,还有什么不能做?或者,你愿意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雁高翔摇摇头,道:“我做不到。”
      陆峻冷笑道:“那我们没话说了。”
      天色已沉,院中没有烛光,两个人被黑暗吞没,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雁高翔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峻道:“凤卿喜欢。”
      雁高翔衣袖无风自动,长发激扬在空中,道:“那是别人的命。”
      陆峻低声笑了起来,道:“雁高翔,看到你生气,还真是件奇怪的事。”
      雁高翔的唇抿成一线。
      陆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生气,不过是因为安平生是你的敊叔叔,而且,涉及你的天煞命说。”
      雁高翔道:“江凤卿呢?”
      陆峻哂然道:“四夫人请去了,我们聊我们的天,理他什么。”
      雁高翔道:“你一味纵容江凤卿,他可懂得你的用心?”
      陆峻脸色微变,忽然笑道:“该懂得自然懂。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
      雁高翔道:“请问。”
      陆峻道:“你怎么知道是凤卿杀的人,而不是别人?比如说,安家这位四夫人,又美丽又能干,被一个无趣的老 头子关在园子里,倍觉寂寞,生起无穷怨。”
      雁高翔道:“所以江凤卿和你来的时候,四夫人不但不反对,而且很高兴。以江凤卿的风采,再加少许手段,四夫人自然抵挡不住。”
      陆峻又无奈又骄傲的笑道:“凤卿的魅力,又有几个抵挡得住。”
      雁高翔叹了口气,道:“我真佩服陆兄你的气量,眼看着心上人勾引别人,居然不动声色。”
      陆峻脸色变了变,又笑道:“凤卿一向喜欢胡闹,从不作真,他心里有我就足够了。”
      雁高翔道:“四夫人真是痴情,居然亲手调了香送给江凤卿。只是你们早晚要离开,四夫人又年轻又美丽,当然不甘心一段露水姻缘,这个时候,偏偏四老爷又因为这个叫倾城的香,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年轻美丽的妻子和自己宠爱的伶人,有了私情,四老爷的愤怒想而可知。”
      陆峻冷笑道:“死老头,居然想拿凤卿见官。若不是------”
      雁高翔道:“若不是什么?”
      陆峻冷笑,只是不语。
      “为了避免麻烦,陆兄当然不能一杀了之,所以江凤卿当然要屈从些,而这个条件,正是四老爷一直想而未得手的。”他看到陆峻咬紧了牙,拳头握得死紧,不禁心生同情。
      雁高翔道:“四夫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至于是四老爷让她知道的,还是江凤卿让她知道的,都无所谓,总之又妒又恨又心疼,激起了她的杀机。只是,她一个弱女子,杀四老爷那样一个壮实的人,未必成功。”
      陆峻苦笑道:“我们打算昨天晚上动手,大家看戏的时候,由四夫人上台客串,凤卿用轻功赶到园外,从正门进入,四老爷本来是个好色的人,夜里有不正经的女人找来,谁也不会怀疑,杀了之后,再由正门出去,这样,所有的人都认为四老爷是作孽多了,被外头的野花寻仇,万万不会想到我们身上的。”
      雁高翔道:“江凤卿确实是从正门出去的?”
      陆峻道:“当然,可惜那两个看门的都去看戏了,怕受责罚,一口咬定什么人也没看见。”
      雁高翔道:“至始至终,台上的秋胡妻都是四夫人?”
      陆峻道:“不错,她演得很好,我一个尚书公子学戏都能学得如此精湛,何况一个女人,女人本来天生就会演戏,何况又用了苦心学。”
      雁高翔道:“确实是不错的计划。为什么在四夕的茶里放药?”
      陆峻道:“对四夫人和凤卿最熟悉的,就是四夕,那是个闲不住的丫头,不是缠着四夫人,就是缠着凤卿,她如果不睡着,会坏事。”
      雁高翔道:“我看到你在台上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
      陆峻道:“看到你在台下坐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就知道这件事一定瞒不过你,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没想到败露得那么快。”
      雁高翔道:“但那时我确实看到台上的秋胡妻是一个女人,男人扮女人再象,总还是有破绽的,所以去找陆兄的时候,就想顺便再看个真切。”
      陆峻叹了口气道:“雁兄是风尘中走过的人,是男是女当然分得清。”
      雁高翔居然有些不自在,知道即使是在黑暗中,却是瞒不过陆峻的,道:“四夫人调的香确实是一流,即使画了油彩,也是掩盖不了,而江凤卿用的是倾城香,四夕说是四夫人特地调的,独一无二,江凤卿自己也清楚,是以特地用了别的香来遮盖倾城香的味道。只是江凤卿来不及洗澡,所以即使换了衣服,又用许多倾城香来掩饰,还是有余味。进到书房的时候,门窗都未开,原先留下的香味还未散,我一进去,就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哪里闻过,江凤卿惧怕死人不敢进来,站在门口张望,却正在风口上,风一吹,我想闻不到也不行。”
      陆峻淡淡道:“果然是安家的人,鼻子一样的灵。”
      雁高翔道:“飞鸦儿特地去查了查,将疑点归结在园里的人身上,但是不敢确定,正好江凤卿找我聊天,我便来了。”
      陆峻叹了口气,道:“果然是自投罗网,我叫江凤卿不要胡闹,他偏偏要去招惹你。”
      雁高翔道:“他从大夫人那里出来,神色不对,看到我便动了杀念。”
      陆峻叹口气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动了杀念?”雁高翔摇摇头。
      陆峻道:“凤卿本来出身在富贵之家,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喜欢漂亮男童的伶人班主看中,趁去他家演戏的机会,偷了出来。凤卿在他手里受尽凌虐,逃又逃不了,被抓回来反而吃尽苦头。慢慢年岁大了,那伶人又有了新的玩具,便不再看重他。凤卿记不得自己的家,但仍然存了回家的念头。便忍辱负重,苦心学戏,游身于豪门贵胄,打听十八年前,有没有丢失男童的人家。廉小将军假意要帮他,却-----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雁高翔听陆峻说出这番话,一时默然无语,感到一阵阵寒意袭来。
      陆峻道:“三年来,我们四处游走,到处打听有没有丢失孩童的富贵人家,然后借演戏的机会,去寻证。只是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再加上以前的苦,凤卿常常做恶梦,心里有病,情绪渐渐失控,有发狂的倾向。这次,本来以为有希望了,偏偏四老爷锁紧了口不松,又那般侮辱,凤卿忍不住,便起了杀心。他从四夫人的话里无意得知,丢失孩子的是大夫人,急忙去求证,不想大夫人告诉他,丢失的孩子已经回来了,就是你。凤卿万念俱灰,出来的时候又看到你如此悠闲自在,心里一时不痛快,便------唉,这也怪不得他。”
      雁高翔听到此事内中还有如此的曲折,想起白日里所见的江凤卿,那清丽淡雅如沐雨青竹的人儿,居然经受种种磨折,不禁深深叹了口气,道:“凤卿有陆兄如此对他,也算是苦尽甘来。”
      陆峻哂然道:“我遇到凤卿,焉知不是我的福?”
      夜色中,阵阵凉风吹动,寒意越发深了。雁高翔陷入迷茫,不知道这样的事还好,既然知道了,怎么做才好?
      忽然听一个声音喝道:“雁公子,不要被他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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