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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王员外 ...

  •   自从青灯观名声渐起,悟清明常被大户人家邀去做祭祀祈福等科仪。

      逢到青砖放假的日子,两兄弟也会跟着悟清明一同去。

      十一月,天渐寒。

      初五那日,山顶已经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光蒙蒙亮,悟清明就已经颂完早经。

      他给两个弟子备好了厚棉衣,送去他们屋内。

      待放在火炉旁烤暖和了,才递到被窝里给他们,“小懒虫们,我今日要下山,你们再不起就留守观中吧。”

      一听到要出门,裹在被窝里的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青砖扭头看向师父,温淡道:“徒儿这就起床。”

      “师父,我这就起来啦!”青瓦早就醒了,只是舍不得离开暖暖的被窝,他一把掀开被子,冷不丁被寒气冻得一哆嗦,“好冷好冷。”

      “外头在下雪。”悟清明在拨炭炉,好让室内温度提高些,他们穿衣服也不至于太冷。

      “下雪了呀,怪不得觉得今日更冷。”青砖亦是鼓足了勇气,一掀被子起床,自行穿衣。

      青瓦短手短腿,穿了四五件后,自己就穿不了外袍,他站在床沿,求救地看向悟清明,“师父师父,帮我一下,我拉不到右边袖子了。”

      悟清明放下手中火钳,走了过来,带着炭火暖度的手帮青瓦穿好外袍,给他系上衣带。

      “叫你吃太多,成了个小胖墩。”青砖也刚穿好,站在一旁抿嘴笑着揶揄。

      “嘿嘿,师父说的,小孩子胖点才不会怕冷呀。”青瓦朝师兄咧嘴扬起个笑容,白白胖胖的脸上漾出两个小酒窝。

      “读书不见你这么好记忆,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悟清明抬手,朝他额头上轻轻一弹。

      青瓦作势扑进他怀中,撒了撒娇,“哪有,师父说的所有话,我都记着呐。”

      悟清明笑着将怀中的小娃娃拎出去,“好了,快穿好鞋子,去吃早点。”

      两徒弟的早餐是鸡蛋和清粥。

      鸡蛋是悟清明特意在观中,养的一只麻花老母鸡下的,因其羽毛花色,也被叫做“小花。”

      他每天捡小花下的蛋,或水煮或清蒸,或做鸡蛋羹,或冲蛋花汤,变着花样给青砖青瓦补充营养。

      吃完早饭,悟清明带着两个弟子出观,应王员外之邀,前去他家做驱邪法事。

      风急怒号,雪路难行,他将青瓦放在垫了棉被的背篓里,背在后背。

       青砖不肯要他抱,只执意自己走。

      幸好给他买的是羊皮靴,不会被雪沾湿。

      悟清明便随他,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撑伞,自己走在前头探路,跨着步子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

      青砖跟在他后头,跟着他踩出的印子,走的稳稳当当。

      他自然留意到,自己踩着的脚印间隔,刚好和他的步伐差不多大小。

      是师父刻意小步缓慢的走着,有意照顾他的步伐。

      他蓦然想起来四岁那年的冬天,如今日一般寒风刺骨,漫天飘雪。

      那时家中清贫,兄弟姐妹多,吃了上顿没下顿。

      父母便将他带到集市,在他头上插了草芥,逢人便求,买走这个孩子吧,无论多少钱都可以。

      一些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打伞经过,轻蔑地看着他们,丢下一些钱扬长而去。

      父母捡了钱,拉着他在地上又跪又拜。

      此后用完钱,他又被头插草芥带到集市上,一如周遭的鸡鸭猪狗,被明码标价,区别就是他不用被关在笼子里。

      那天,一个穿着华丽,妆容妖娆的女人停下,用雪白柔软的丝帕擦干净他的脸,对他妩媚一笑:“你跟我走,就会有珍馐佳肴吃,有绫罗绸缎穿。”

      显然,她想把他买走。

      她身上浓郁的香粉味,令他不适地扭头,隐约听见周围一片指指点点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随意春歇阁的阿娇姑娘吗。”

      “被她买走,是要养成男倌儿吧。”

      “啧啧,可惜了。”

      他不知是何意,但父母听了她的报价,明显脸上欢喜不已。

      就在他们要成交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忽然而至,打断了他们的交易。

      他和那女人交谈了一番,又给了他父母更多银两,将自己带离那个城镇。

      他路上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但那个男人对他很是友好,温柔地问他:“我是悟清明,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摇了摇头,家里,他们只叫他小五,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

      “那我给你起个名好不好?”悟清明笑着说,“你要跟我回青灯观的,就以青为姓,叫青砖吧。”

      青砖使劲点头,他活了四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悟清明给他洗脸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他喝粥吃饭,一路照顾他。

      回到青灯镇里,他才知道,原来悟清明是个道士。

      他在观中的生活彻底和过去割离,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惊受怕被卖掉,不用忧愁活不过明天。

      悟清明还教他读书识字,老道长也对他关爱有佳,把他当成孙儿看待。

      青砖心下触动,无比感恩悟清明救他一命的善举。

      他不由唤了一声:“师父。”

      听见青砖喊他,悟清明立刻回头问怎么了。

      青砖扬起伞,摇了摇头,朝师父一笑,“师父,等我长大了,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背篓里的青瓦听见,也探出脑袋说:“还有我,等我长大了,也会好好孝敬师父,还有师兄。”

      如斯稚言,诚挚非常,纯然可贵。

      悟清明听罢也笑了,应声道好。

      师徒三人,厉风沐雪,穿过严寒,出了青灯镇,进入虞州城,走了许久,终于在午时前到了城南的王员外家。

      王员外的父辈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财大气粗。

      到了他这一代,继承父业后生意做的越发顺风顺水,便花钱捐了个员外当。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同时也给了他一些常人都有,唯他没有的。

      他富有,但是妻子身体不好,子嗣缘薄。

      婚后两人膝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他们夫妇异常渴望。

      于是和妻子商议之后,王员外陆续纳了两房妾室。

      妾室胡氏出生清白人家,由城中的媒婆举荐。

      妾室徐氏幼时贫困被卖入青楼,性格温婉柔顺,是他在酒场上结识,为其赎身带回来的。

      九年前,徐氏终于为他诞下一个儿子,却不幸遇到家宅走水,命丧火场。

      他和妻子将这个唯一的孩子看得更重,视其为珍为宝,为他起名“富贵”,宠的不得了。

      但最近,妻子来信说,他们的心头肉总是卧病在床。

      请了诸多名医,都不见他有所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梦中时常说胡话,偶尔清醒过来,也盯着窗户说有鬼。

      他这才不得不丢下手头的生意,从外地赶回来,在家照顾儿子。

      既然药石无医,他便想着,稚童眼睛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兴许真的如富贵所言,家中有鬼?有邪祟冲撞?

      于是修书一封,派管家送至青灯观,请清明道人来看看。

      一听到管家禀告悟清明来了,王员喜出望外,连忙从儿子房间出来,到客厅接待悟清明师徒。

      悟清明一行人也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未坐下,王员外就到了。

      骤然见到手里牵着一个清秀小男孩的悟清明,王员外圆润的宽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意外和羡慕。

      他心中暗想:如今这世道,竟连道士都有孩子了吗?

      “清明道长,总算把您盼来了,您快请上坐,长途跋涉,辛苦了。”王员外热情的招呼,吩咐下人道:“春芩,奉茶。”

      “王员外客气了。”悟清明淡淡笑道,朝他行了个道礼。

      身旁的青砖也朝他抱拳拱手:“在下青砖,是师父的大弟子,见过王员外。”

      “使不得使不得。”王员外微微侧开身,避过了他们的行礼。

      世外之人的礼,他受不起。

      他未见到他们之前,还以为,这等有名声的高人会端着架子,高高在上,难以亲近。

      却没想到,竟然还给他行礼,远比他生意场上见到的人干净纯粹多了。

      悟清明解下背篓,将青瓦抱了出来,就此入座,青砖见此,挨着他旁边的位子坐下。

      王员外又傻了眼,怎么背上还有一个?

      “道长这是……”王员外惊讶地问。

      “小徒青瓦年幼,雪路难行,便将他背着。”悟清明一边给青瓦拍掉头上的雪沫,一边解释。

      青瓦闻言,抬头乖乖巧巧地喊了声:“王伯伯好,我是师父的小弟子青瓦。”

      王员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徒弟。

      无怪他刚才会把青砖和悟清明他们,想成是父子,只因他们二人,长得都一样清俊。

      现在这个年纪小的,也是生的玉雪可爱,眉清目秀。

      看见他们师兄弟二人,与自家孩子年岁相仿,这让王员外心生好感,觉得如同是自己孩子般亲切。

      当下,立马叫人拿了毛毯厚衣服,并再烧一炉暖碳进来。

      丫鬟青芩端了茶盘上来,摆在案上,注意到有小孩子,她极为细致的泡了一壶蜂蜜桂花茶,倒入杯盏。

      “多谢。”悟清明朝她看了一眼,只见这个丫鬟生的高大,皮肤泛黄,面容也比寻常女子更为刚毅。

      青芩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轮廓分明的脸庞露出一个笑。

      悟清明不是一个看脸的人,但此人的样貌让他心生怪异,这样子分明是……

      想着,他立刻垂眸,端了一盏热茶,在手间微微放凉了三分,喂给青瓦喝。

      喝过热茶,裹上毛毯的青砖青瓦,脸上逐渐恢复了温暖的气色。

      等他们暖过身子,王员外又令人备好了素斋端上来。

      青砖青瓦乖巧的看了眼自家师父,得到他的应允后,才开始吃了起来。

      青砖吃的慢条斯理,小小年纪,就显露些许风范。

      青瓦一见到各种美味,就两眼放光,极为畅快地吃着。

      悟清明吃得少,时不时给两徒弟夹菜。间或看见青瓦吃得满脸油,便停下筷子,从袖子里抽出帕子给他擦脸。

      王员外见他们父慈子孝的场景,忽然一阵内疚涌上心头。

      他不经也停下筷子,感慨道:“我从前其实只顾着做生意,很少与富贵相处,甚至连一顿正式的饭,都没怎么和他一起吃过。”

      想着,这么大个男人竟红了眼眶,忙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这顿饭吃的,让他唏嘘不已。

      悟清明安慰道:“现在意识到也算不晚,等令郎身体好了,王员外再多陪陪他。”

      “是,是。”王员外连连应诺,诚心拱手,“还要劳烦道长为犬子赐福了。”

      饭罢,王员外吩咐侍婢,将青砖青瓦带去客房玩耍。

      悟清明则随王员外,在宅院四处观看。

      诺大个王府,在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和寻常大宅别无二致,走进了才知别有洞天。

      各处建筑,景观,屋内摆设都是极为讲究。

      纵然如今天寒地冻百草枯萎,院内也有山茶、寒梅等花木凌寒绽放。

      宅院内有九曲回廊,水榭楼阁,花园奇石,假山小湖。

      小湖中心有座高楼,王员外说这是整个王府最高的楼阁,现在住着他的妾室胡氏。

      湖中不是活水,乃人工引水,需定期更换。

      也就王家这等富贵闲人,才会有这样的精力和金钱来造景了。

      悟清明心叹,有钱人的乐趣真是奇奇怪怪。

      “当年修建宅院,我特意找人测过风水,花了大价钱买下这块地,院中一草一木,一石一水也都是按着风水摆放的。”王员外一边介绍,一边说清缘由。

      当时他花了高价请来的术士,说这块地,这样建造,能给他带来好运和财富。

      财富是有了,或者说他家财富本来就不缺,可是富贵的病却一直不见好。

      这让他无比怀疑,“莫不是那人是个骗子,当时胡诌一通,诓了我?”

      “他没骗你,确实不错。”

      说是风水宝地勉勉强强,至少那术士确实是个不错的建筑大师。

      “风水没问题,那府中可是有邪祟?是何处出了纰漏?”王员外听见悟清明的肯定,更为不解了。

      他是个老实人,半辈子安安稳稳做生意,不卖假货,不短斤少两,不坑蒙拐骗,也没干过坏事,为何偏偏老天爷要这样对他。

      一阵冷风吹得王员外直打颤,他害怕地靠近悟清明,躲在他身后,四处打量自己宅院。

      雪日天色阴沉,衬得深宅大院,越发可怖了起来。

      王员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觉得遍体生寒:“难道是我经常不在家,少于祭祀祖祠,怠慢了先祖,惹得他们不高兴,迁怒到我家富贵身上了?”

      “道长,道长,要不今晚就先为先人做场祭祀,驱驱邪吧!”

      “不要迷信,不要自己吓自己。”悟清明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淡笑道:“先去看看令郎。”

      不要迷信……

      不要迷信?

      诶?王员挠了挠头。

      清明道人,不是道士吗?

      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砸自己饭碗的话?

      但是王员外不敢问,更不敢反驳。

      也许高人,总是不走寻常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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