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的路（短篇）》富贵闲人

2、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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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间，朱晴已经走到了学校。她走进校门，正对校门的就是高中部的教学楼。只有三层楼的建筑，白墙黑瓦得带了些古朴的味道。除了正对校门的主路外，楼前东西方向也延伸出两条道，分别正对着初中部和小学部。三栋楼环抱着的是室外篮球场和升旗场，后面是体育馆和社区活动室，再后面则是绿地操场。
　　在这个地方，她学习了十二年。
　　时至今日，朱晴依然记得第一次迈进这里时是如何的场景。很不可思议的，六岁时的事她依然记得。当时，就在小学部教学楼的门口摆了个报名点，对申请入学的孩子进行一点测试。连当时的测试题目她都记得很清楚——数数，从一数到一百。那时的她没有丝毫的紧张，甚至还觉得问她的老师很白痴，于是张口就来。当然，她数错很多，尽管当时她自己没发觉，始终自信满满地数个不停，直到老师说可以了。事后，妈妈才笑她没大脑。秉着只要智力正常就可以入学的规则，她倒是没什么阻力就进入了这所学校。
　　直到上个星期毕业，才算从这里走出来。然而，她心里却是浓得不能再浓的失落。这几天的早晨，她一直在这里散步。尽管在这里仰望了十二年的黑板，但却不曾真正看过这个学校。晚上睡觉时躺在床上，闭眼想要回忆点什么，但想得起来的东西却是如此少得可怜。记忆仿佛随着她的眼睛一起变模糊，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清晰起来。
　　朱晴走进教学楼，慢慢上了楼梯，来到高三教室的那一层。走廊的一侧是教室，另一侧是明亮的窗子，透过树叶的阳光在走廊上摇曳，仿佛有生命一般灵动地舞着。她眯起眼，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伫立在走廊另一边快到尽头的窗前。
　　是谁呢？周身被阳光晕出淡淡的白光，看起来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走向前，走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惊扰了那个正在出神的人。
　　“你来干什么？”略带不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那声音……是杨涛的女朋友呵。
　　“来看看。”朱晴微微带笑，走到她身边。
　　这才发现，这个女生个子比她矮半个头。修剪得层次不齐的短发在颈间随风轻轻晃动，显得利落大方且精神。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得让她有些难以理解。
　　“有什么好看。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么。”方小涵不客气地说道。
　　“你呢，来做什么？”朱晴俯身，双手撑在窗台上，和她一同看窗外绿得有些刺目的草地。问话来得云淡风轻，随意得好似不需要她回答。
　　“要你管！”好孩子气的回答，方小涵说完后，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狠狠皱眉。
　　“呵……你考去哪里？”朱晴突然心情很好，不知是因为太久没遇到同学还是太久没和人聊天的缘故，竟开始和她闲磕牙。
　　“上海咯，你咧？”大概是觉得刚才的话有失风度，这次她回答得正经多了。只是，眼角眉梢依然带着难以掩饰的不悦。
　　“我呵，没有参加高考。”朱晴眯起眼笑着，风吹起她耳鬓的发，耳朵有些痒。她微微侧过头，看着窗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起来，无神得仿佛失去焦点一般。
　　“啊？为什么？”方小涵扭过头看她，仿佛看外星生命。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最后的高考么。
　　“嗯，为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呵。”是啊，为什么啊……朱晴低垂了眉，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似乎没想过‘为什么’这个问题，事情不算太突然，于是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更不曾想过原因。
　　“真是！我就是讨厌你故作神秘的样子！偏偏杨涛喜欢，想不通！”方小涵愤怒地握拳，捶向窗台。脸上是不甘和埋怨，仿佛小孩子没能得到想要的糖果一样。不是很重的怨恨，所以娇俏得惹人怜。朱晴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你很喜欢他。”不用问，朱晴用肯定的语句说道。她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是啊。可惜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也可惜他喜欢的类型不喜欢他。哼！”方小涵大方地承认，没有像一般女孩子那样扭捏地故作矜持。
　　“你说我？”多此一问，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在没话找话说，于是又笑起来。不过，她与她之间，如果不谈这个还能谈什么，这是她俩唯一的交集。
　　“废话！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装什么无知。”方小涵斜瞥她一眼，不屑地说道。
　　“我没有不喜欢他。”这么说，算准确吗？朱晴想了想，觉得好像不妥，于是继而说道：“我很喜欢他。”
　　方小涵猛地转过头看她！这女人是疯的吗？
　　“你没病吧？喜欢他却完全不回应他的表示？！你是喜欢自虐还是喜欢虐待别人？”吼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久久散不去，仿佛控诉她的罪状一般尖利地刺穿她的耳膜。
　　“哈，你嗓子真好……”朱晴捂住耳朵，尴尬地笑道。
　　“回答我啦！我不要这么莫名其妙被人耍！”方小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中是浓浓的悲哀。她知不知道因为她一个人，杨涛和她有多痛苦？已经毕业了，马上各奔东西了，她才说喜欢！？
　　“我没有那个意思。”朱晴试图推开她的手，被握着的手臂传来方小涵微微的颤抖。“对杨涛，我只能说抱歉。对你，我没有那个责任。”
　　“没有责任？都是因为你，我才……”
　　“你确定，是我的责任吗？我没有叫你喜欢他，也没有叫你做他女朋友。”朱晴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无礼的控诉，语调依然清冷，没有因她的激动而改变。
　　方小涵咬着下唇，慢慢松开手，眼泪不可遏制地涌上眼眶，却倔强地不肯让它落下，于是含在眼中变成一抹委屈。
　　也许让她恨她比较好，看着她这种神情，朱晴暗暗想着，总比没人可恨无法发泄来得好。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她何必再做好人。
　　“我要走了，去美国治病。考试对我而言没什么意义。”朱晴缓缓说道，云淡风轻地仿佛称述着地球自转的事实一般。
　　惊愕的神情瞬间爬上方小涵的脸。半晌，说不出话。
　　“什么病？”她问得小心翼翼。
　　“视网膜色斑。一种隔代遗传的眼病，目前国内还无法治愈，只能用药物勉强控制。要去国外做手术，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三十。即使手术成功，也要不反复才算彻底医治好。所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呵呵，当然，如果失败了我会很快回来的。”
　　如此说着的时候，朱晴的眼睛又开始模糊，眼中的画面变得扭曲。
　　方小涵久久无法从惊讶中回神，微微张开的唇仿佛不知该怎么闭上一般。
　　“万一……手术失败，你的眼睛……”
　　朱晴看着她，无声地笑了。
　　答案，再明显不过——会失明。这就是她不肯让杨涛靠近的原因，却又因喜欢他而不忍他离开，于是便让三个人一起难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病的？”
　　“高二刚开始。”才一年多，怎么感觉过了很久似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方小涵皱眉，突然觉得自己很白痴。
　　“是你的话，你会说？”
　　“不会。”
　　朱晴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高中三年的相伴，连同学都算不上的人，高考在即分别就在眼前，仅仅是喜欢或者欣赏的感情，说这些，何必？也许，她只是想找个陪伴自己的人，不同于父母的那种感情。至于这个人是谁，可能不是太重要。
　　“对不起。”方小涵轻轻说道，“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他。不然他太可怜了，连自己被拒绝的原因都不知道。”
　　“太麻烦了。”朱晴淡淡地说道。的确太麻烦了，又要看着一张满含沉重感情的脸，她可受不了。既然自私了就干脆自私到底好了。
　　方小涵下巴落地……麻烦，这个女人只是嫌麻烦！
　　“哈哈哈～我终于明白杨涛喜欢你哪点了。你真是稀有动物。不仅对别人，连对待自己都这么冷酷。哈哈哈……”毫无顾及的大笑响彻整个走廊，方小涵笑得前仰后合。她输了，要她将感情看得像她这么淡，她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呼……我走了，和你聊天会让我觉得自己好幼稚。”方小涵拍拍白色的群摆，然后向下楼的方向走去。
　　“喂！”她回头喊道：“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玩。”
　　方小涵开怀的笑容绽放在眼前，明亮得如同这一天一地的阳光，不含丝毫杂质，干净纯粹得像小孩子对玩伴的邀约。
　　“嗯。”她回以微笑，依然是隐忍了的微笑，不曾绽放过的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