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狗》桃紫酒

26、第二十六只狗

　　傍晚，黎家别墅。

　　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很多人，黎初白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他的姨妈，这阵仗都是因为他前几天回来扔下的大雷——他有女朋友了。

　　说不清这是他的主动坦白，还是三堂会审，重要的是他需要解决家里的阻力，不然他就真的要是去他心爱的女孩了。

　　“小白啊，你姐和我说了你女朋友蛮漂亮的，听说还是你学妹，是大学时候的学妹，还是研究生时候的学妹呀，她导师是谁呀？”问这话的是黎初白的小姨。

　　“大孙子，你总算开窍了，这小姑娘多大，做什么工作呀，性子怎么样？”问这话的是黎初白的奶奶。

　　“初白，她父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几套房，几辆车啊？”问这话的是黎初白的外婆。

　　“孙子有喜欢的人是好事，你们这是干什么，查户口呢，这架势别到时候再把人姑娘吓跑了。”说这话的是黎初白笑眯眯的爷爷。

　　“总要问问的，谈恋爱也要讲个门当户对，不然不是浪费两个人的时间吗？”

　　“小白，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这两年打算结婚不，奶奶现在还硬朗，你们早点生个孩子，奶奶帮你们带。”

　　“生两个，外婆也能帮你带。”

　　“那感情好，亲家，到时候咱们一人带一个，热闹！”

　　“这样的话初白的房子得抓紧装了，装修完还要放半年才能住，可别耽误他们结婚。”

　　“没事，不行让小两口住我那边，我还能给小白他媳妇伺候月子。”

　　眼见话题越跑越偏，等会儿都快要聊到他孙子叫什么了，黎初白他爸黎长安先生的脸色越发难看，终于开口打断了这闹剧：“行了，爸妈，这事……我和婉云不同意！”

　　“不同意，你还不同意，你个臭小子有什么不同意的！”黎初白爷爷拄着拐杖起身，对着儿子怒目而视：“我大孙子不是说了，他喜欢人家姑娘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才追到，你别捣乱，耽误了我抱重孙，我削你！”

　　黎初白外公也应和道：“房子车子咱们都有，孩子们需要咱们这几个老家伙也能给支援，只要初白喜欢，其他的都好说。”

　　见几个老人兴高采烈地表示支持，黎初白他妈孟婉云女士终于沉不住气了：“爸、妈，真不是我们势利眼，你们自己问问初白那姑娘是什么情况。”

　　“小白，你说。”

　　众人的视线聚集过来，黎初白深吸了一口气，双膝一屈，干脆地跪了下来：“我喜欢她，除了她我谁都不想要，我知道两个人在一起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但我明知故犯了。”

　　从小到大优秀骄傲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跪在全家人面前，孟婉云的眼睛都气红了，她憋着眼泪去拉扯他：“黎初白，你给我起来！”

　　黎初白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却没有站起来：“妈，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满意，也能让她满意，但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显然他这举动惊到了所有人，黎老爷子皱紧了眉头：“小白，你起来，我倒是要听听她到底有多差让你这么没信心，如果你要用这种手段逼迫我们接受，那我只会认为你是色令智昏，她永远别想进咱们家的门。”

　　“是啊，初白，快起来，你不能这么逼你爸妈。”黎初白外婆上前去扶他，这一次他顺着那力道站了起来，一双含情眼中满是愧疚，可却站得笔直，摆出了一副绝不肯退步的情态。

　　见他这样，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么笃定家里人不会同意，这问题该有多严重啊？

　　不会是救风尘，或者直接给他们来一个买一送一吧，再或者她欠了赌债，有什么案底？

　　“黎初白，现在我问，你答。”黎长安沉声严肃道。

　　“好。”

　　“她的婚姻状况，按照户口本上的来说。”

　　“未婚未育。”

　　“年龄？”

　　“24岁。”

　　“学历？”

　　“本科。”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在学校，我对她一见钟情。”

　　听到这里，黎奶奶的眉头微微舒展，小声嘀咕道：“好像也还行啊，小白的那学校是个985呢，这小姑娘脑子肯定够用，不会拖累以后孩子的智商。”

　　黎长安看了亲妈一眼，制止了她的帮腔，继续问道：“她现在做什么工作？”

　　“她自己开了一个流浪狗救助站，收入来源主要是直播和兼职。”

　　黎爷爷想了一下，肯定道：“人是善良的，心好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原生家庭呢？”

　　“她从小父母离异，各自重组了家庭，都不要她了，是她外婆把她养大的，她外婆已经过世了，现在家里就她一个人了。”

　　听到这里，黎初白外婆心一软：“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能长成现在的样子也不容易了。”

　　黎长安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似乎是看穿了他的以退为进，他从前总觉得他被养得太过单纯，可当他真的有了手段之后，他却宁愿他没有。

　　眼看着父母一个个叛变，孟婉云打断了丈夫的问话：“不管怎么样，我绝不同意。她可怜或者不可怜，那是她的事，但我绝不会让我儿子为别人的人生买单。黎初白，你如果非要自甘堕落，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婉云！”孟老爷子喝止道。

　　孟女士看着黎初白，眼泪却一连串的落下来：“我不允许我儿子的人生有任何一点瑕疵，他是我那么难那么难才生下来的孩子啊，没人比我更希望他好，希望他幸福。你们都可以做好人，说成全他，可日子不是轻飘飘就能说过去的，什么苦果最后都要我的孩子自己吞。”

　　孟婉云的眼泪落下来，众人便也都不敢再帮黎初白说话，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不顾及母亲感受地去和她对抗，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孟女士有多爱他。

　　孟女士和黎长安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年轻的时候相敬如宾各自忙自己的事业，直到孟女士第一次怀孕，怀到三个月孩子却没保住，一直忽略家庭的两个人经历了丧子之痛才真正开始交心，开始相爱。

　　之后孟女士又怀过两次，可孩子也都没保住，黎长安受不了她一次一次身心具损，都做好了不让她再生的决定，但孟女士固执地想要和心爱的人拥有自己的爱情结晶。

　　直到她三十五岁，在她第三次做试管婴儿的时候，她有了黎初白。

　　整整十个月，她躺在床上不敢下地，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的孩子长大，甚至在生他的时候差点没有下来手术台。

　　黎初白不是两家唯一的孩子，却是最特别的那个，他是所有人捧在手心的珍宝，从小到大，严肃如黎长安都没有舍得对儿子说过一句重话。

　　直到今天，直到他想背弃他们去选择他的爱情。

　　爱情是什么，只是人在不清醒的时候混乱的错觉罢了。

　　从前她和黎长安也没有爱情，可经年累月，爱会生根发芽，男人会专门绕路半个多小时给她买喜欢的蛋糕，会在他生黎初白的时候急切的和医生喊保大，而她也知道他夜晚辗转反侧时该按摩的是腰椎上的哪一个关节，生日时想要的是哪位画家的画。

　　门当户对，三观一致，物质精神对等，这才是真正合适的人，不需要轰轰烈烈，也不需要恨海情天，细水长流，润物无声，才是真正的爱。

　　相反的，那些圈子里所谓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大多惨淡收场，他爱的是十八岁时那个纯情美丽的少女，可她不会永远十八岁，而十八岁的少女永远都有。

　　短择，后果就是日后所有的不如意斗会归咎到对方身上，即使有过爱，也会在柴米油盐和生活的琐碎里消磨，只留下斑驳。

　　她再美，也换不来他升职加薪的入场券。

　　她再是一朵解语花，也解不开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

　　她再贤惠，也抹不平原生资源平台的差异，弥补不了同一件事有没有父母助力的鸿沟。

　　他们尽心竭力托举起的孩子，应该步步向上，节节高升，而不是被泥潭里的菟丝花攀扯着下坠。

　　她又何尝不想自己的孩子事事如意，可明知那是苦果，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吞呢？

　　孟女士哭得软倒在丈夫怀里，那是黎初白第一次见她哭。她精致骄傲，优雅爱笑，似乎从来没有什么能难倒她，轻易的就能把生活过成一首生动的诗。

　　可现在，她在哭，哭得那么伤心。

　　“妈……”黎初白眼眶微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无措地看着她。

　　他错了吗？

　　他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就是错的吗？

　　可如果不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一辈子那么长，要怎么消磨啊？

　　因为合适，娶一个不爱的人。

　　因为合适，麻木的和另一个人做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事。

　　因为合适，生下一个合适的孩子，靠良心和责任心抚养他，然后让他重复这个过程。

　　这就是完美的人生吗？

　　合适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们说感情可以培养，可如果心里住着一个很爱很爱的人，将所有美好的期许都加诸于她的身上，那怎么还会愿意接受另一个人呢？

　　“行了，今天就先这样吧，这不只是说恋爱吗，又不是结婚，你们都别这么激动。初白，你先扶你妈上楼休息，她身体不好，你别气她，其他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黎老爷子一句话，算是给今天这场闹剧画上了个逗号，至于之后……怕是还有得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