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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八章 大好头颅,一刀斩之(上) ...

  •   段须眉三年前来过一次徐离山庄。

      眼前的徐离山庄看上去与三年前别无二致,至少表面是如此。

      山庄后方临山,前方有数十亩农田,跨过农田才是山庄的正大门。

      现下正是农忙时节,田地里放有不少农用车与器具,而一些已然收割过的农田之中,半干涸的稻草尽数被扎成靶子,每隔数步在田中放置一个,密密麻麻,十分壮观。

      段卫二人目光从稻草人、农用车、犁耙等物上一一掠过。

      卫飞卿轻笑道:“我猜此处的稻草会扎人。”

      段须眉道:“地里应埋有机廓与陷阱。”

      卫飞卿笑道:“那些推车想来不止用于铲稻谷与铲草。”

      段须眉道:“左右两边应布置了阵法。”

      卫飞卿笑意愈浓:“是以咱们只能踏着这满地陷阱过去了?”

      段须眉淡淡道:“踏平就是了。”

      卫飞卿有些好奇问道:“你三年前是如何进去?也将人家好好的农田踩个稀巴烂?”

      沉默片刻,段须眉道:“乘雕飞进去。”

      卫飞卿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他只当这人当日如何霸气的碾压了别人家引以为傲的机关术,结果竟连碰也未曾碰到,这可当真比碾压更要羞辱人了。

      笑罢拊掌赞道:“这方法甚妙,可惜此番就算咱们自己化作两只雕儿,只怕也要被人从空中射下来了。”

      段须眉往前行一步。

      但他尚未感受到来自前方的威胁,某一种自后方而来的凌厉杀气就倏地令他汗毛乍起,就地一滚滚入了农田。

      而他这一滚之下,仿佛滚入看不见的巨大的蛛网之中,让一整片农田陡然从沉睡中清醒。

      田中数十个稻草堆像是受了惊一般纷纷从地上弹起,散开,一根根捋直,仿佛在瞬息之间由稻草化作了三尺长的钢针,将段须眉当做打扰它们沉眠的敌人,齐齐对准他这方扎过来。

      农田尽头的推车忽然像有了意识般自主改变了形貌,从头到底翻转个面,而那翻转过来正对着段须眉的那一面,赫然是个黑洞洞的炮口。

      但这一切段须眉都无暇理会。

      他在滚出的瞬间拔下了头上金钗,下刻钗尖就遇到了一点剑尖。

      那点剑尖却比他经历过的所有刀剑都更凌厉。

      与那剑尖相遇的瞬间,段须眉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那个人没有企图用招式来胜他,那个人透过剑尖直接以澎湃仿佛江河的内力碾压他。

      他瞬间提气,仓促应战。

      而他的内伤原就积下一层又一层,已是许久未曾好过了。

      段须眉岔了气。

      他还在农田之中。

      按理那些钢针此刻应当已将他扎成马蜂窝,那个突然出现的炮车应已射出一炮将他炸开花。

      但是都没有。

      只因他动的瞬间,卫飞卿也动了。

      卫飞卿原本可以扑上去与段须眉共同迎敌,又或者拉着岔了气的段须眉逃开一些,但他已见到雷霆而至的那人的长相了,是以他果断放弃了前两种可能,直接扑向了农田。

      他撒出大把的铜钱。

      正是曾在地宫中施展过的黄金屋。

      每一枚铜钱都迎向试图将段须眉扎成马蜂窝的钢针一样的稻草。

      而他自己则扑向了炮车。

      他施展出其义自见,踏着飞舞在半空之中的铜钱转瞬就移到了炮车前,这过程甚至未在田中下过脚。

      他人还在半空中,炮车口子上却已在冒着热烟了。

      他这时候要怎么办?难道他要扑上去堵炮口?

      他抽出了他的刀。

      那把段须眉与他同行将近半个月、却从来不知他有的刀。

      那把刀就卷在他的腰身上。

      一把如同腰带的刀,该是多么软?多么薄?

      此刻那又软又薄的刀面终于在黑暗中显露真容,晃出一抹雪白的、俏生生的刀光,朝着炮车笔直劈下去,连炮、带车,劈成了两半。

      他直到此刻才下落,双脚落在两半尚冒着黑烟的炮车残骸上,这时才回过头急急叫了一声:“师父!”

      那弗过一招就令段须眉硬生生吐血之人,正是梅莱禾。

      这片刻间两人已交手十数招。

      面对梅莱禾这等高手,段须眉一开头吃了亏,此时颓势再难挽回。

      不料梅莱禾听了卫飞卿的话,虚晃一招,竟当真顿住身形不再逼近。

      但他也并非就此停下。

      他手中握着他的剑,他的剑就叫梅园小剑,剑尖上鲜红的血滴滴下落,正如寒冬之中盛放的火红的梅。

      他周身气势全不收敛,也正如小剑一般凌厉无匹,仿佛要刺穿周遭一切:“拔你的刀。”

      从地宫出来之后,段须眉就收起了他的刀。

      他杀人通常只用金钗,一钗封喉。

      这些年很少有人能逼他到拔刀的地步。

      谢郁也不能。

      他当日拔刀,只是希望谢郁死在那把刀下,而已。

      但这个时候他听了梅莱禾说的话,立时从善如流拔出他的刀,他甚至感激梅莱禾给他这机会。

      否则他就只有死。

      两人再度交手。

      梅莱禾周身气势雄浑如江河,但他手中的梅园小剑却十分秀气,他使出的剑法也十分小气,不像男子舞弄刀枪,更似女子临窗绣花。

      那绣花一样的剑法、绣花针一样的小剑因此十分准,梅莱禾将雄浑的内力灌入精准的小剑,但有所触,必定穿肠。

      段须眉却也变了。

      他拔出刀的瞬间,人与刀便再一次化作了清风与流水,无所不在,无处追寻。

      两个人都内伤未愈。

      两个人适才已比拼过未愈的内力。

      两个人此番比拼起剑法与刀法。

      卫飞卿从小跟随梅莱禾修习他的剑法,他的剑法同样叫做梅园小剑。他知梅园小剑精准当真堪比绣花针,尤其在梅莱禾手中施展,他若只想斩断旁人一根发丝,便绝不会斩断两根。

      但他也知段须眉的刀法有多么绝伦,他此生从未见过那样绵柔的刀,也从未见过那样磅礴的刀。

      他不知谁会胜。

      他不知,梅莱禾却仿佛知。

      段须眉每出一刀,皆为梅莱禾所喝破。

      “乘风式。”

      将锋利的刀化作柔情的风。

      “出云式。”

      以直劈开云雾见青天。

      “破浪式。”

      破开风浪,以观沧海。

      “听雨式。”

      抽刀断雨,雨一直下。

      喝得破,不代表避得开。

      那漫天的刀光啊,像风一样来去自如,像云一样聚散无常,像浪一样波涛迭起,像雨一样无孔不入。

      梅莱禾避不开。

      他这时候未再与段须眉拼内力,他当真一心一意与他比刀剑。

      于是他惨败。

      他浑身皮肤都已被刀光割裂。

      卫飞卿已看不下去了,他再次大叫一声:“师父,段兄,请先停手!”

      这一次两人终于停下手来。

      段须眉唇迹染血,脸孔雪白,周身肃杀。

      梅莱禾却仿佛呆滞,口中喃喃道:“果然是……断水刀……断水刀,不愧连贺春秋也承其为风云第一刀。”

      卫飞卿闻言心中一震。

      他知断水刀便是段芳踪昔年武霸天下之刀。

      他亦知贺春秋就是比段芳踪更早武霸天下的贺兰春。

      梅莱禾这话是何意?

      贺兰春自承不如段芳踪?

      这两人曾经交过手?

      他还未想得通透,便见梅莱禾业已醒过神来,双目眨也不眨瞪着段须眉:“你可知你手中的刀是何人的刀?你可知断水刀法是谁的刀法?”

      段须眉浑身杀意到这时才有所收敛,闻言嘴角掀起几分讽刺:“段芳踪的破障刀,段芳踪的断水刀法。”

      梅莱禾目眦欲裂:“你与他,是何干系?”

      卫飞卿见他模样不由吓了一跳,暗想师父难道竟和段芳踪有甚仇怨?却听段须眉轻描淡写道:“据说他是我爹。”

      卫飞卿不由又吓了一跳,心道他有一个那样厉害的爹竟还无事人一般。转念又想到他那厉害的爹已死去数十年了,而自己也有个、不对,是有“两个”尚还活得好好的天下第一的爹,好像也的确不太当回事。

      却见梅莱禾听到他那句话,满目的惊恐忽然之间又静止下来,呆滞半晌过后,他忽然双膝跪地,放声大哭。

      ……

      卫飞卿但觉这是要把他逼疯啊,但他又实在见不得一向万事不挂心的师父这副惨淡的形容,急忙上前几步行到他身边,手足无措直打转,半晌憋出一句:“我当你与他有仇……原来,原来你这是激动的呀。”

      梅莱禾一个成名多年的绝顶高手丝毫也不在意仪态,直哭到声嘶力竭涕泪满面,这才慢慢收声,抬起头重又看向段须眉,这时他的目光再不是先前那冰冷与怀疑,而是愧悔与欣慰掺杂在一处:“你还活着……这很好,这很好。”

      段须眉皱眉问道:“你与段芳踪有旧?”

      他口说段芳踪是他父亲,但神态言语之间,却半分尊敬也无。

      梅莱禾摇了摇头:“我与他算不得熟识。”

      “那你……”段须眉蹙眉愈深。

      梅莱禾想说什么,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却只摇了摇头:“你只当我发疯好了。”

      段须眉还要再问,却听卫飞卿道:“师父,你来此何事?”

      段芳踪之事梅莱禾明显不愈多说,他不想说的事,卫飞卿不希望旁人逼着他说。

      另两人闻他这话皆是一震,齐齐醒过神来。

      “我……我来救人。”梅莱禾起身道,“正想闯庄,却见到你二人在此,一时……”

      卫飞卿这时才发现他一身黑衣,不远处的农田里尚落有一幅黑巾,不由啼笑皆非:“你莫非准备蒙面硬闯?”

      梅莱禾不答默认。

      卫飞卿扶额。

      段须眉却道:“你想救的人是小梅?”

      梅莱禾面上肌肉一颤。

      段须眉接道:“你与小梅又是何干系?她自幼长于关雎,按理应同你全无干系。”

      梅莱禾轻声道:“你口中的小梅,她可是杜若的女儿?”

      段须眉一怔。

      他这反应,便是默认了。

      梅莱禾目中出现又是希冀又是克制的光:“她……她叫什么名字?”

      段须眉道:“梅一诺。”

      梅莱禾堪堪止住的眼泪刷刷又滚落下来,随意抹一把脸,他极力忍耐道:“有没有干系,我见到她便知……都是我对她不住……”

      见他这明显伤心克制到极处的模样,卫飞卿心下也不好受,叹一口气向段须眉问道:“杜若又是谁?”

      段须眉目光须臾也未离开梅莱禾:“杜若是梅一诺的娘,也是关雎第三代峨眉雪。”

      峨眉雪……又是峨眉雪!

      难道他清心小筑与关雎峨眉雪命里有因缘?自家娘就不说了,如今看来自家师父甚至与两代峨眉雪皆因缘匪浅。只是看梅莱禾这模样,此刻想也问不出什么。

      卫飞卿忍不住再叹一声:“既然如此,咱们先去救梅姑娘,其余事容后再说。”说话间警告看一眼段须眉,那人一贯面无表情,他却看出他已对梅莱禾这番表现生出十分的在意。

      梅莱禾点了点头,边哭边去捡起他那黑巾,重又覆在脸上。

      卫飞卿当真不忍直视:“师父你究竟是何意?”

      梅莱禾道:“徐离山庄虽一向独善其身,却到底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我又是你父亲身边之人,若叫看穿身份,免不得给清心小筑找麻烦,你也做一番掩饰才好。”

      卫飞卿叹道:“谢郁只将人寄放在此,徐攸人却擅自扣留了梅姑娘性命。此事原是他理亏,咱们遮什么脸面。即便当真被看到咱们与段兄一起,届时只说咱们来替谢郁要人,正好与段兄撞见,徐攸人难道还非要扯着不放?”

      梅莱禾呆了呆,发觉他说的这话竟也十分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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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八章 大好头颅,一刀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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