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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流金流银 ...

  •   D258是一颗极其贫困的星球,是一颗极其自闭的星球,也是一颗极其丑陋的星球。
      在辐射严重的部分地区,地表的植被都长得光秃矮小,动物也大多是奇形怪状,当然,地窟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有着不可描述的疑难杂症,他们聚居在地下百米,搭建了许许多多的铅板隧道与地面相连,若是外出,必须得穿着防护服,吃食用水也是极不方便。

      除了以上的种种生活困难,大家还共同面对着一个足以威胁每个人生命的恶魔,这个恶魔除了公平,就没有其他优点了,它会不由分说地降临到你的头上,让你的基因从内部崩坏瓦解,然后让你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死得轰轰烈烈。

      这个工作效率极高的恶魔就是一种贯穿了全人类的遗传病,简称GNC。

      没人知道它的来历,也没人知道它的根治方法,人们只知道,诺亚高层在两百年前研制出了GNC的抑制剂,这种抑制剂可以极大地减轻发病频率,延长寿命,据说,若是天天服用高级药剂,几乎可以与常人无异。

      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抑制剂的原材料价格十分高昂,高级药剂更是万金难求,没有人可以天天服用,也就是说,得了GNC的人,无一例外,最后都会痛苦地死去。

      万幸的是,得GNC是一个概率事件,不幸的是,得GNC是一个高概率事件。

      据不完全统计,几乎每一百个人里就会有一个人患GNC,而得了GNC,对于他们这种无法获得抑制剂的底层人民来说,就等于宣判了即刻死刑。

      “哇、哇、哇、哇……发了!我们发了呀!”老头两眼放光地趴在桌上,皱巴巴的嘴皮子已经把打开的箱子强吻了好几遍。

      “贵客给了我们五支,比预想要多上两支。”苏生笑眯眯地说道。

      “呵呵,我可是被他打了两下。”苏樘阴沉着脸,手上却有条不紊地用针筒吸取了一管药剂,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上推,冒着冷光的针眼喷出了点点药剂,配合着他苍白而阴郁的神情,简直就像是某个精神病院里的变态医生。

      老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他摸了摸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就不能让苏生给我打吗,我怀疑这个小兔崽子想要趁机把我给杀咯!”

      “小樘对这个比较在行,先生放心吧。”苏生笑着上前一步,把老头给控制住了,老头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苏樘这才走近,趁老头不备,迅速将针头插了进去,冰冷的蓝色液体缓缓涌入了松松垮垮的皮肉之中,几乎是接触的瞬间,就起了反应。

      血管,在有节奏地痉挛,很快,就波及了全身,可是药剂还在注射,苏生紧紧地控住了老头,防止他挣扎乱动把剩余的药剂给浪费了。

      这个过程,毫无疑问,是漫长而疼痛的,苏樘都已经做好了把老头当场敲晕的准备,可没想到,打针的全程,老头竟异样的安静,他抿着自己那两张充满褶皱的嘴皮,一言不发地斜睨房顶,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放松。

      抑制剂好不容易注射完了,大家都松了口气,苏生尝试着放手,下一秒老头就险些软倒在地,苏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和苏生一起把他扶回了床上。

      “给我拿个盆过来。”老头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苏樘立即冲去厕所,拿了个胶桶。

      “哇……哇…”一阵呕吐,今天中午吃的菌菇都明明白白地重见天日了,老头喝了点水,漱了漱口,这才有气无力地躺回了床上。

      “这狗东西可真会折磨人哈~”愤愤地小声嘀咕了一句,老头就体力不支地沉沉睡去了。
      安置完老头后,两兄弟再次回到厨房。

      “情况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不愧是高等星球出产的抑制剂。”苏生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抑制剂收好,把它们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藏了起来。

      “那个小孩让我不要再去,我就真的不用再去了吗?”苏樘问道。

      “嗯,就按他说的办,这种富贵人家的孩子,多半是因为某种原因才不得不到我们这来,就像是完成任务,我们不去打扰就行;但我是此次引导员的队长,还得去招呼其他客人,你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帮我代几天班吧。”苏生哥俩好地搂住了苏樘的肩膀,让他逃无可逃。

      “得了吧,我要回地里工作。”苏樘想也不想的一口回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请了一周的假,而且还得罪了你的直系领班。你现在突然回去肯定会受气,还不如帮我带带孩子呢。”

      “我可不想带小孩子,他们会被我吓哭的。”苏樘无奈。
      “怎么会,我们家小樘一表人才,只要你多笑笑,保管会被孩子们围得团团转。”苏生说。

      “我不喜欢被人围得团团转。”苏樘拍掉苏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你都没试过,哪知道喜不喜欢呢,你就帮帮我吧,我已经跟孩子们说好了,你要是不去,他们该有多失望啊。”苏生停住,站在过道中央,把苏樘前进的道路给堵得死死的。

      一阵沉默,这场无声的对峙最终还是苏生获胜,苏樘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小樘的心可真善啊~”苏生笑眯眯地总结,背着手跨进了卧房。

      第二天,苏樘一大早上就出门了。
      穿过七拐八迷的隧道,视野逐渐开阔,前面是一个开放的公共地带,整整齐齐地摆放了一排排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正前方是一块大得离谱的黑板,黑板上面色彩冗杂,这是经年累月的污垢,也是隧道区历史文化的积淀。

      不管在哪,每个班级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起得比鸡都早的学生,这也不能例外,远远地,苏樘就看见了两个小孩,正撅着屁股趴在墙缝处捣鼓着什么。

      苏樘刻意放重了脚步,“踏……踏……”声在宽阔的隧道中盘旋,两个小孩立刻警觉地起身,充满戒备地看着苏樘。

      这两个小孩一高一矮,一男一女,面容长得极其相似,个子高沉稳镇定的那个应该是姐姐,个子矮慌乱怯弱的那个应该是弟弟,姐弟俩看上去都脏兮兮的,并且左耳都有先天性的畸变,与右耳相比,简直小了一半不止。

      苏樘尽量放松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语气柔和地说道:“我是你们这几天的代课老师,名叫苏樘,是苏生的弟弟。”

      小男孩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女孩顺手一揽,就把他完美地藏匿在了身后,她的神情略微放松,只是肢体还略显僵硬,脸上扯出了一个笑容,“老师好,我叫流银,他叫流金。”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小女孩就拉着金走到了最后一排坐下,小小两只就这样紧紧挨着,坐在一张凳子上,金怯弱地靠在了银的身上,银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金的后背,虽然没有正眼看他,但苏樘还是可以体会到她的眼角余光。

      那个墙角并无不妥,只有一些从混凝土墙面上落下的颜色晦暗的土灰,苏樘没有细看,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金和银坐着的凳子。

      “老师,你在看什么?”银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指。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还挺有缘分。”
      “嗯?”小女孩疑惑。
      “你们坐的桌椅,是我曾经坐过的位置,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在。”苏樘指了指凳子的下边,“这个凳子的一条腿当年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所以我哥把我家的扫帚拆了,用来修补。”

      流银低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生生老师小时候就这么厉害了呀!”小女孩发自内心地感叹。

      经过这一番交谈,他们之间总算拉近了距离,小女孩也不再戒备地偷瞄着苏樘,而是一门心思地哄着流金睡觉。

      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上课了,小的有八九岁,大的有十一二三,很快,桌椅就被人坐满了,后来的学生只能站在旁边,或是坐在地上听讲。

      被这么多双水汪汪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饶是苏樘,也不禁暗自吞了吞口水,他一本正经地绷着脸,拿出苏生往日授课的课本,一字一句地照着念了起来。

      “老师,你在讲什么啊,听不懂~”一个鼻子下挂着两条“青龙”的小男孩举起了手。
      苏樘没有理会,继续念经。

      “老师,听不懂……”
      “我也听不懂……”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下面响起,小萝卜头们齐心协力地想要造反,苏樘脸色一冷,把书重重往桌上一拍,在场的人都被这突降的温度冻得噤了声。

      无言的沉默,即使是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这个新来的代课老师也像是某个严酷苛刻的变态医师,小萝卜头们偷偷瑟缩了下身体。

      “流银,平日里苏生老师是怎么上课的?”苏樘突然点名,流银一愣,把靠在她身上小憩的流金轻轻推开,然后准备起身作答。

      “老师,你应该问我才对,他们两个从来不听课的,你问也是没用。”挂着鼻涕的小男孩懒洋洋地从桌边站起,打断了流银的话。

      【就是,就是,他们一上课就睡大觉,还老霸占着位置不让……】底下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安静。”苏樘一声低呵,全场瞬间闭嘴。
      “不好意思,苏老师,我的确不清楚。”流银抱歉地说了一句,就坐下了。
      “那好,那位鼻涕泡同学,你来讲。”苏樘说道。

      小男孩愤愤地起身,“我叫小青龙,不叫鼻涕泡!”底下传来几声闷笑,小青龙立刻转头盯着笑声的发源地,那几个小孩马上收起了脸上的嬉皮。

      小男孩这才掰着指头说起了苏生的上课方式,“生生老师会给我们画画,讲故事,玩游戏,唱歌,还有好多好多好玩的事情。”

      “那他不讲课了吗?”苏樘举起手里的书。
      小青龙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道:“对,生生老师基本都不讲课,他说我们现在就是好好玩耍的年纪。”

      苏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小青龙原本满满的自信心,忽然有些犯怵,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说真话的时候,苏樘突然开口了,“那好,我们今天就玩游戏吧,只不过不能跑出教室的范围。”

      【好耶!】小萝卜们欢呼,教室一下就变成了吵闹的菜市场,苏樘无奈,认命地坐在上面当保姆。

      小孩们的乐趣总是莫名其妙,不管身边有什么,都能乐得起来,一群人在教室里追逐打闹,你拉我扯,转眼间,就度过了上午的学习时光。

      孩子们三三俩俩地离去,有礼貌的,会和苏樘说一声再见,讨人嫌的,会甩着两条青龙,对苏樘翻个白眼,而下午的时间,是属于家庭的,他们还得回去帮家里干活,挺着瘪瘪的肚皮,小孩们的脚步都异常的快。

      “你们还不走吗?”教室又恢复了早上的布局,苏樘临行前,向流银问道。
      “流金还在睡觉,我等他醒了再走。”小姑娘小声地说。
      “那好吧,我先走了。”苏樘没再多管,他离开后,教室里就彻底只剩下了金和银。

      隧道中吵吵嚷嚷地多了很多人,他们都是才从地面的工厂下班回来,带着一身泥沙,摩肩接踵间掉落,滋养了洞壁上的大片真菌。

      过往的行人基本上都会和苏樘打招呼,不是因为他擅长交际,人缘好之类的,而是因为他们家,是这的教书世家,每一代,都会有一个“苏先生”,拿着课本,在教室里摇头晃脑,可以说是对这个片区的教育事业做出了莫大的贡献。

      苏樘司空见惯地和每个朝他问好的行人点头,一张张相似的面孔划过,他脑中忽然一激灵,“把课本忘在教室了!”

      这可是世代相传的宝贝!苏樘心里一紧,立刻转身向回跑去。

      教室已经人去堂空,课本还好端端地躺于高台之上,苏樘松了一口气,慎重地把课本放进包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之时,眼睛忽然瞄到了今早那个积灰的墙角。

      掉在地上的灰明显比早晨多了不少,墙角附近还有许多被刻意扫开的浮尘,苏樘靠近,用手指摸了摸墙面,有凹凸不平的竖痕,苏樘又走到金和银坐的凳子旁,凳子腿上也有一层浅浅的浮灰。

      他们俩为什么要刮花墙面?是什么新流行的儿童游戏吗?苏樘内心疑惑。
      回去的路上,苏樘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透露着诡异,反正绝对没有表面那般简单。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闯入了两小只熟悉的身影,在一个菌菇尤其茂盛的岔道里,女孩背着瘦弱的男孩,正在艰难前进,岔道的尽头是一道斑驳的铁栅栏,那似乎是他俩的家。

      五彩斑斓的菌子尤为滑腻,小女孩一步一晃,每一次迈步都极其费劲,眼看就要到达终点,脚下却一个不稳,和背上的人一齐狠狠摔了个的跟头,地面不平,流银慌忙站起,抬起的右手被划拉出了一个鲜红的口子,猩而红的液体正缓缓渗出,流金许是被摔得狠了,在一个劲地喘息抽气。

      苏樘正要出声,只见流银十分警惕地环顾四周,眼神如同一只生死一线的老鼠,确定周围没人后,她迅速扶起流金,从铁门下的那道小门钻了进去,最终消失在了深巷之中。

      苏樘从旁边现身,凭借优良的视力看清了那铁门牌上的字:“修……之……光”上面的锈迹太多,中间的字已经辨认不清了。

      “樘儿,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忽然有闲心在外面晃悠……”三哥撑着腿喘着粗气,从另一个岔道跑了出来。

      “什么事?”苏樘问。
      “那个白毛小子不知哪根筋抽了,忽然指名道姓地要你过去。”

      “你知道这是哪吗?”苏樘表情不变,指了指那块门牌。
      “哦~这啊,是修理匠流光的家,他的手艺不错,原先在这一块可是小有名气,可是后来不幸得了GNC,然后就慢慢地听不到他的消息了,照我看,多半已经凉了。”三哥也不禁有些唏嘘。

      “原来他们是流光的孩子。”苏樘恍然。
      “什么孩子,樘儿你不是最讨厌带小孩吗,怎么会遇到流光的孩子?”三哥不可置信。

      “哥让我帮他代课,刚好就认识了。”苏樘向前快步行走。
      “啊!!你竟然会答应帮苏哥带孩子!果然,苏哥永远是我苏哥!”三哥也赶忙跟了上去,一上一下的肚子让他不得不用一只手扶住自己。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聒噪,苏樘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还是那艘飞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保养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中,竟然还是锃亮如新,光可照人,苏樘在扶梯前站定,没一会,舱门打开,一个黑衣人正一丝不苟地侧立门后。
      苏樘对小胖子点了点头,然后就淡定地踏了进去。

      这艘飞艇不大,内部的结构十分直观简洁,几张座椅,一个屏幕,一排按键,除了黑衣人和苏樘,再无其他。

      “请您在这坐下,并脱掉外面那层……衣服。”找不到形容词的黑衣人,艰难地把苏樘外面裹的那层“布片”称为了衣服。

      那小孩不在这里?苏樘内心不耐,却还是秉着性子听从了某人下的这些有点“儿戏”的命令。

      遥远的主飞船内,陆离懒洋洋地把腿搭在前方的茶几之上,牙齿咬着吸管,正不知所谓地喝着一瓶蔚蓝色的饮料,前面那块占了一整个墙面的屏幕,忽然有了动静,少年顿时来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过去。

      高挑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拉开拉链,两只手揪住前襟,利落地往外一翻,“破布”就听话地褪至了腰间。
      冷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明有一双讨巧的桃花眼,却总是饱含了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他神情恹恹,冷淡又疏离,长腿一迈就随意地坐在了座位之上。

      乱糟糟的头发,和他的眼睛同等漆黑,拧巴脏乱的工服,透露着常年生活的低微。

      “苏樘。”陆离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一字一顿,尾音悠长。
      “苏樘……”他悠闲地向后仰躺,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酒瓶。

      “无聊!”陆离忽然在手腕上一按,硕大的屏幕就陷入了一片漆黑,瓶中的液体见底,上头的度数让他微醺,还麻痹了牙龈的隐隐胀痛,他晃了晃脑袋,随手把瓶子往墙角一扔,“刺啦……”,玻璃碎片散了满地。

      朦胧的余光中,训练有素的女仆很快把污渍清理,那些四散的晶莹好似昙花一现,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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