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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凤歌悲(上) ...

  •   “小瑜哥哥。”
      柳涓这一声唤,让王羡渔彻底失了语。

      他沉默良久,喃喃道:“阿蛟,你都记起来了?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柳涓直视不愿提起,那些青梅竹马、谁嫁谁娶的誓言都不作数。

      “你以为什么?”柳涓嗔道,“池子里的鱼都被你捞光了,我要吃烤鱼。”

      初夏的暖风拂落粉白的杏花,有一瓣恰巧落在柳涓发间,王羡渔抬手替他撷去。四目相对,良辰静好,宛如少年时代无忧无虑的午后。

      柳涓又道:“童骥太忙了,猫没人喂。”
      王羡渔答:“我喂。”

      “谢完又乱砍院里的竹子,你管不管?”
      “我管。”

      柳涓冲他伸出尚未痊愈的右手:“我要学左手写字。”
      王羡渔轻轻圈住他的手腕,将他揽进怀中:“我教你。”

      指尖扫过银冠,抚弄着堆云般的青丝。王羡渔叹道:“顾雪鸿看错了我,我真的考中了状元,我——”

      柳涓突然道:“顾献瑜,我宁愿你一生不学无术。”

      愿为五陵轻薄儿,天地安危两不知。①

      他本该没心没肺地长大,红帐花烛,娶他过门。两人得了静王的家资,再坑一笔顾雪鸿的私房钱,远远地离开京城,云游四方。
      沂州崇山,漳州沧海,曲州繁花,凉州风烟。

      等老了,倦了,挑一个安心之地,开个小客栈,从游子变成目送游子的人 。

      幸而共渡九死一生,此刻还不算晚。

      王羡渔俯身印下一吻,附在柳涓耳边笑道:“来不及了,殿下。金屋藏蛟,嫁了状元随状元郎。”

      ===

      夜阑人静,云歇雨收。

      柳涓已昏昏沉沉,坠入半梦半醒。忽地一阵天旋地转,王羡渔小心地避开他的右手,与他颠倒了位置。

      “呜——”
      柳涓枕在他的胸前,不住地喘息,愤恨地瞪了眼依然神采奕奕的王羡渔。

      王羡渔兑现了诺言,不仅脱了衣服任他验伤,还身体力行地告诉柳涓——他没事。

      柳涓适应了在上的位置,颊边正抵住王羡渔的心口。

      天琛帝与锦万春死了,剩下的两条纹身已被他亲手洗去。一段段血红的记忆,徒留下淡淡的印痕。

      “咚咚……”“咚咚……”
      两人安静地磨合,心跳也逐渐同调。

      柳涓怔怔地想,心还在跳,他们还活着,多好。

      王羡渔终于长舒一口气,将柳涓一绺汗湿的鬓发别到耳后:“尘泱,你真的想登基吗?”

      王羡渔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想不想夺回属于他的皇位。

      但同样的问题,如今有了另一层意味。
      是心甘情愿套上皇袍,做方翊的傀儡,暂且韬光养晦。
      还是另谋他路——换句话说,想办法除掉方翊。

      “我才不要,”柳涓赌气道,“我不想再见到方翊。”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放软嗓音,低低地说:“我与他们不一样。”

      王羡渔笑了。
      凭它皇权富贵,凭它诡计权谋,任性地随心而动。
      这就是他的尘泱。

      “好,我们不要。”王羡渔应了一句。
      柳涓以为王羡渔说得那么轻易,只是在哄他,反问道:“我说不要便是不要?”

      “总有人不乐意你登基,”王羡渔答,“想想如今京城里最讨厌你的人是谁?”

      柳涓:“……”
      这个问题其实不便他本人来回答,但他不禁想起锦万春刺杀王显的前一刻,自己还在永寿宫罚跪。

      他一字一顿地说:“王太后。”

      王羡渔支起上半身,点头笑道:“敌人的敌人都是暂时的朋友。”

      柳涓斩钉截铁道:“我不会和太后做朋友。”
      他的双手指节相触,做了一个同归于尽的手势:“方翊很烦,太后也很烦,不如让他们恶心一下彼此。”

      ===

      不出王羡渔所料,几日后,太后的请帖便送到了一水巷。请帖里,李蛟的姓名高悬在首行,文末才假装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请王羡渔一同入宫。

      柳涓冷笑一声,不知太后天生擅长审时度势,还是与李氏众人待得久了,近墨者黑。
      但他答复送信的嬷嬷,同意前往。

      菱格窗外,小橘猫刚学会上房揭瓦的本领,噌噌窜上屋顶,想抢一块晒太阳的地盘。

      可惜雁南归占了东头,谢完占了西头。东头那个鼾声如雷,完全不在乎它的嚎叫。小橘猫只好守在谢完的脑袋旁,喵得哀转久绝。

      谢完掏掏耳朵,怨念地睁开眼。
      北冥先生天下无双,但未曾精修猫语,被迫用最原始的方式与小橘猫交流。

      柳涓整理衣冠出门,抬头撞见正与猫互相哈气叫板的谢完:“……”

      与他刚搬进来时相比,这宅子越来越有人气。
      像个稀里糊涂却热热闹闹的家。

      永寿宫经历过一场兵乱,冷清了不少。天青为两人打起珠帘,却不见安英全踩着小碎步,出来迎接他们。

      这个与锦万春毫无关系的老实太监,也没逃过西凉兵的清剿。

      “臣柳涓、臣王羡渔参见太后。”

      太后故作镇定地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破天荒吩咐道:“赐座。”

      “哀家虽不是梧言的生母,但也在后宫里煎着熬着把他拉扯到成年,才出宫开了静王府。”
      太后亲热地笑道,“论血缘亲疏,你跟善儿一样,该唤哀家一声皇祖母。”

      “太后召臣来,所为何事?”
      柳涓婉拒了天青递上的茶盏,也不打算更改称呼。

      太后的笑意像一层膜,僵死在了脸上。她努力调动面部肌肉,摆出和蔼的神色:“阿蛟,你在太极殿上说,静王……”

      提到这个名字,她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悸,勉强说完了下半句话:“静王禅位于先帝,可有此事?”

      柳涓略感诧异,怀疑太后背后有高人指点,一下子就抓住了要害。

      这是他的说辞里故意留下的破绽。
      静王禅位于先帝,表明李氏大统已经转让,天琛帝的皇位来得堂堂正正,不存在夺权的说法。

      如此一来,依照父死子继的惯例,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应当是李善,再不济还有身在昭陵的废太子李羲。

      一个突然认祖归宗的侄子,反而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完全倚仗方翊的扶持。

      柳涓点头道:“是,那又如何?”

      王羡渔微微一笑,开始忽悠:“姑母有话不妨直说,我们尘泱的脾气最好了,没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对对,你俩既然真心相爱,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太后赶紧顺着他搭的台阶,往下说道,“阿蛟,皇祖母清楚,你与梧言一样不爱争抢。宫中刚遭了一场大劫,李氏子弟间绝不能再起内讧,白白让外人占了便宜。”

      外人,指的自然是虎视眈眈的方翊。

      太后的大言不惭,让柳涓深深叹服。
      先前三番五次地拆散他们,巴不得把他按死在边疆,如今又拿王羡渔与他的感情当作筹码。

      太后认为自己于情于理,都给足了柳涓面子,煞有介事地与他商量道:“你父王把皇位让给了先帝,我大燕朝向来父死子继,没有叔侄相承的先例。”

      太后客套了一大圈,终于图穷匕见道:“所以,你能不能宣告天下,不抢善儿的皇位?”

      柳涓眸色暗沉,面露愠色。
      明明是属于他的东西,却被告诫“不能抢”。

      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当年王慕琴是不是这样劝过静王,把皇位让给天琛帝。

      太后生怕亏待了他,忙道:“你既然这么喜欢问楫,哀家便做主,许你上我们琅琊王氏的族谱!”

      王羡渔:“?”
      一般来说,只有正妻才能随宗族男性一起上族谱。太后的意思,是允许柳涓做他的男妻。

      他在太后眼皮子底下混了五年,第一次知道此人能离谱到这种地步。

      说明她潜意识里依然觉得柳涓是那个依附锦万春的小佞臣,忘了他其实姓李。

      “噗……”
      柳涓忍俊不禁,紧接着,真的在太后面前笑出了声。

      他不气恼,也不觉得自己受辱,只是单纯地认为她可笑,太可笑了。

      太后捉摸不透他的用意,还想再劝说几句。柳涓打断她道:“族谱就不必了,臣必定遵循太后懿旨,奉二皇子登基。”
      他特地强调了“太后懿旨”四个字。

      言毕,柳涓又起了点促狭的心思,轻笑道:“太后,您为何坚信臣一定是下面那个呢?”

      太后难以置信道:“啊?”
      她的目光在柳涓和王羡渔之间来回打转,对比着两人的身形,最终冲王羡渔丢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鄙夷眼神。

      出了永寿宫,王羡渔寻了一处人迹稀少的宫道拐角,把柳涓抵在墙上,玩味道:“柳尘泱,谁说你一定是下面的——昨晚不就在上面吗?”

      柳涓怒意未消,不理会他的调侃,讥道:“什么稀罕东西?我才不上琅琊王氏的族谱。”

      王羡渔顿了顿,叹道:“可惜你上不了我家族谱了。”

      柳涓一愣,意识到他说的是顾家的族谱。
      君埋泉下泥销骨,更莫提什么族谱。

      柳涓忽然就不生气了,抱住他的双肩,眼底微光闪烁:“没关系,你可以上我家的族谱。”

      这回轮到王羡渔愣了一下。

      柳涓说的,该不会是皇家玉牒吧?
      离谱程度,和太后有的一拼。

      柳涓为了证明自己没在说笑,郑重地唤了他一声:“我的顾王妃。”

      ===

      太后自认为大局已稳,第二日便下了懿旨。由晋王李淞代表宗室牵头,百官联名上书,奉二皇子李善为帝位正统。

      西凉兵在燕京城内目无法纪,胡作非为,文臣和士子们反对方翊专断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谢宓迫于局势,也将自己的姓名列入其中。

      为了让太后彻底安心,柳涓在联名书的末尾签了名。

      方翊压不住群情激奋,专程上门质问了柳涓。
      柳涓言之凿凿地回答:“我在京城既无军队,也无倚仗,只有一个静王之子的名头。是太后诱骗我入宫,强逼我签的。”

      方翊冷笑道:“小柳,本王选定了谁是新帝,谁就是新帝。”
      他低下头,在柳涓耳边轻轻地感慨了一句:“我们走着瞧。”

      这日午后,董皇后的广阳宫里来了一位稀客。

      宫室内香雾缭绕,董皇后跪在观音像前深深一拜,双唇不停地翕动,祈求菩萨保佑。

      她空有国母之尊,只不过是一个丧了夫又无子的寡妇,与舞阳公主相依为命。
      除了菩萨,她甚至没有第二个乞求怜悯的对象。

      “臣方翊参见皇后。”
      听到陌生男子的嗓音,董皇后捏着佛珠的手骤然一紧,十指指节发白。

      方翊不会跪拜一个无权无势的寡妇,俯瞰着蒲团上的董皇后与神龛里的观音像,问道:“或者该直接叫你董晞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凤歌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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