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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救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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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了一场小雪,一天比一天更冷了。惜花的手被凉水冻得通红,好在厨房里烟熏火燎,她又忙得没有喘气时机,虽衣服单薄倒也不觉怎样。但可以想见,到了夏天这地方就得难熬十倍。
白天还好,入了夜回到自己住处,那窄小简陋的屋子到处漏风,连个炭盆都没有,把人冷得直打哆嗦。她本来累了一天,沾床就能睡着,可这逼人的寒冷竟能把她从沉睡里冻醒,醒来时双脚仍是冷冰冰的。
往后只会越来越冷,这样的日子还得再熬一两个月。她蜷缩着心想。
她冷得发抖,难以重新入眠,忍不住又再度想起怀月的事。
她已经想了无数遍,一次也没有想通。到底太妃为什么动那么大的气,乃至要取怀月性命?当时太妃那暴怒可怕的模样仍然在目,那种眼神……就仿佛怀月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难道就真只是因为太后的赏赐被摔坏了?
更何况,她口口声声咬定怀月是故意,但惜花知道,这绝不可能。
这件事,恐怕……与所赐的那对琉璃瓶有关,与太后有关。
出于什么原因呢?那对琉璃瓶明明精美名贵,意蕴也好;而太后,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的话。
恐怕,自己一辈子也解不开这个谜了。
第二日照旧当差。下午,管事派活,忽然问:“诶,那祖宗呢?怎么不见?”
但凡众人提“活祖宗”“老家伙”“那位”,无一例外就是说的那个,曾任先帝身边副总管的老太监。
惜花抬头看了一眼,果真没见着他。这才想起来,似乎从清晨就没见他来厨房。
一名小太监连忙道:“早上我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动静呢,八成是病了!”
“那还不再去瞧瞧?”管事训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禀报?倒是去看看人死没死啊!”
“是是,小的糊涂了……即刻就去!”小太监陪笑着送忙碌的管事出去,返身回来,立刻居高临下地对惜花支使道:“听到了吗?你去看看那老家伙!”
惜花只得暂时放下手中事,匆忙奔向后院。
那老太监单独住一间房,在最偏僻的角落,惜花拍拍门,叫了一声,里面无人应她,她便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屋子窄小,一眼便能看见老太监睡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巴微张,嘴唇干裂得厉害。
惜花唤了两声“公公”,只见他似乎皱了皱眉,还好!还活着!再探手一摸他额头,顿觉热得烫手。
是发起了高烧!
她急忙倒了半盅水,扶起老太监,往他嘴里小心喂了一些。水下去一半,溢出一半,他仍是神志模糊,没有清醒。
惜花替他擦拭了,重新盖好被子,急忙赶回去报信,说人病倒了,烧得厉害,得赶紧救治。
管事得到消息,微微沉默,咳了一声:“我这正忙着……嗯,你们哪,谁有空闲就去请个大夫……别趁机偷懒,耽误了干活啊!”
他心里盘算,这祖宗不好使唤又不好得罪,若是将来出了什么风波,与人殴斗或是被锅炉绊着,有了三长两短,上面责问下来,反倒麻烦。生病死了,是他自己年老体弱,谁也怪不到御膳房头上,也好。
小太监机灵,岂有听不出来的,连忙道:“小的也脱不开身……我问问他们谁有空!”说罢吆喝着问了一声,着重提了“别耽误干活”几个字。
此时下午,正是要准备宫里晚膳的时候,人人忙得团团转,谁敢说一声自己得空?何况,那老太监一向孤僻,也没人与他要好。
管事满意地到别处巡视去了。众人照常干活,惜花也默不作声,低头劳作。她手上有一大堆的事要做,根本顾不过来。
到了二更天,终于收工回去。惜花在厨房几下扒完了碗里的剩饭,又拖着一具筋疲力尽、浑身上下如散架的身体往后院走。
进了院子,她忽然顿了一顿,没有接着往宫女住的东面走,而是转头往西面望去。
——老太监还病在那里无人管,如今又是怎么样了呢?
西面那排太监居住的平房,都有灯光和人声,唯独最角落的那间,黑漆漆的。
一定还在卧床吧……没吃没喝的,没人去照看他……
她踟蹰不前。
可今日管事的意思,她也听得很清楚。没人多管闲事,她又何必要去逞这个能……她连自身都难保,万一再因为这个被管事挑个错处……
何况,她与这个老太监素不相识。如果是认得的、交好的朋友,比如怀月,那这时候她自然已经过去……
无意识地,她伸脚向前迈进,继续往自己住处走。
……可是自己并没有帮上怀月的忙!她终究是死了!那老人家却还活着,就在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能喝水……他还有救!真要等着他死吗?
惜花心头猛地一震,又停住了脚步。
——他发着高烧。上了年纪的人烧得这么厉害,是很危险的……当初她父亲在病中也发过两次高烧,好容易才险险救回来……
终于,她的脚调转方向,朝西边迈去,几步后,加快步伐急奔起来。
急急进了门点了灯,看见老太监仍是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脸色暗淡。试了试鼻息,还有气!她一颗心落下来,又去摸额头,依然烧得滚烫。
凭他自己,必定是好不了的,一定要请医用药!可是这么晚了,哪个太医会专程来一趟,给个末等宫奴看病?再说,看病吃药,难免是要掏钱的,除非有管事关照……但眼下,万不可能。
惜花焦躁地转了几步。不能再拖了!她没有犹豫太久,先又给老太监喂了点水,而后拧起巾子,敷在他额上退热。接着,匆匆跑了出去。
请大夫诊治是不能了,依她判断,这多半是着凉引发的高烧。于是她拿了钱到太医署,问值夜的太医开了几包外感风邪的退热药,又急奔回来。
好在老太监独居的屋子虽小,却是有锅灶的,惜花升起火,立刻煎药——她曾侍奉重病的父亲,对煎药轻车熟路。至于这药是否对症,那就看天意了。
稳住了火候,她也没闲着,打了水给老太监换巾子,擦拭颈部背部,反复揉按曲池穴、大椎穴,就像曾经给父亲做的那样。
一通工夫下来,老太监渐渐醒转,他睁眼看着惜花,只是还不能说话。他形容虚弱,目光里却透着一抹锐利,令人难以躲避。
惜花只得解释:“公公,您发烧了,我熬了药。”
药已经煎好,她倒好一碗,细心地地舀了一勺吹了吹,稳当地递到他面前。
这一套动作极为熟练,老太监不由抬眼看了看她,又收回目光,盯着面前的汤药。他鼻翼微动闻了闻,似乎放下了戒心,张开嘴。
惜花一勺一勺地喂下去,老太监只管喝下,并不出声,只是间或打量她两眼。
惜花也没在意太多,她赶着忙完回去,病人能清醒配合就已是再好不过,否则磨一番口舌,或是需撬开牙关强灌,都会十分麻烦。
药喝光了,惜花替他拭干嘴巴,扶他躺下。“罐子里还有一半,明日再喝。”
老太监没有出声。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知是咽喉肿痛不能说,还是不愿说。
惜花也顾不得这个,她说完就急忙掩门离开。快四更了,回去还能小睡一下,再耽误,天可就亮了!隔壁的屋子里小太监们的鼾声已是此起彼伏,她在夜色和鼾声的遮掩下,一路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