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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外来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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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在车祸中丧生的我变成了一只四岁的猫咪。
原来的小猫是在饥寒交迫中离开的,我来的时候,这具身体瘦得只剩下了骨架子。
那年是边缘城区难得一见的饥荒,物资紧缺,孤儿院的很多孩子都在这一年离世了。因此,即使猫大财家已经有了个儿子、并不符合领养家庭的标准,院长奶奶还是沉默着办好了领养手续。
离开时,她抱住了我。
“可可啊,”她用颤巍巍的声音嘱咐我,“爸爸妈妈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你要自己思考。”
这话如果是对一只真正的猫咪幼崽说的,可能会过于难以理解,但我的芯子毕竟是个成年人。
我抱了抱这只直立行走的大山羊,说:“好。”
从此,我在猫大财家的生活就开始了。
猫大财的亲生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家里的长辈只有妈妈和奶奶。对猫大财这个家中独苗,她们可以说是把所有的爱一股脑地倾注于上。
家务不用插手,学习不用紧张,累了就歇歇,想要的漫画游戏能买就买,垃圾食品想吃就吃。
我在旁边搓洗全家的衣服,冷眼看着一个好好的小孩如吹皮球般胖起来,变得越发娇纵。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多一句指手画脚都会挨打。反抗不会有结果,最终迎来的只会是疼痛和越发过分的压榨。
对于一只脆弱的猫咪幼崽来说,在这种环境下,沉默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猫大财的妈妈对她儿子说:“没事,不想学就不学,以后让妹妹养你!咱们给她吃的给她住的,她就该好好报答你。”
那一瞬间,对这个世界的无归属感和长久积压在心底的恶意,如同快被气体撑爆的可乐瓶终于开盖一般,无声地汹涌爆发了。
我抬起头,毫无笑意地笑弯了眼,说:“我不。”
那是我遭遇的最狠的一次毒打。
在那之后,我拼命挑灯夜读,一点点捡起上辈子已经学过的知识,终于考上了现在这所高中。
我不再是以前那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猫咪幼崽。在我身体力行地向他们证明我的决定不会有丝毫动摇后,他们终于松口放走了我,看着我的眼神又恨又怕。
可是谁在乎呢?
我根本不在乎几只猫怎么想。
最终,我离开那个破地方,孑然一身地来到了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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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客厅中,我与名义上的兄长相对而立。
猫大财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
我脸上的笑容不变:“客观存在的事实是一回事,其令人作呕的性质又是另一回事。”
“你他妈——”
猫大财被我不咸不淡的语气激怒了。他顺手就抄起茶几上的热水壶,狠狠朝我脑袋上抡来。
我下意识一偏头,却没来得及完全避开,被擦着侧头和耳朵过去的热水壶重重砸在了左肩。
我首先感受到的是肩膀处冰冷的沉坠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与身体脱节了,接着便是从肩骨迅速传遍整个左半身的、令人战栗的剧痛。
“——”
我眼前一黑,死死咬紧牙关,才没有当场倒下。
脑袋左边隐隐有热流涌出,很快便沿着我的侧脸流下。我抬头看了猫大财一眼,他举着热水壶,狰狞混杂着震惊和快意的神情凝固在他的脸上。
反应过来后,他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你不是很瞧不起我吗?啊?!”他指着我吼道,“狂什么啊?啊?!老子随随便便都能打死你!!”
“让你往卡里存钱,你每个月才随随便便存个一千糊弄老子,自己却藏了那么多钱在这破屋子里!你不是白眼狼你是什么,你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歇斯底里的嘶吼变成了刺耳的惨叫。
因为我用水果刀钉穿了他的手腕。
“哐当!”
热水壶落地,被我一脚踢到身后的角落。我用力把水果刀拔出,冷眼看着猫大财捂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嚎叫。
快,准,狠,舍弃花里胡哨,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这是我从被我践踏了真心的少年那里学到的。
篮球如此,殊死搏斗也是如此。
“你也就这样了。”我说。
猫大财已经听不进我说话了。疼痛彻底摧毁了他虚张声势的气势。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拼命地向后挪。
“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啊!”他嘴唇哆嗦,语无伦次,“我可是你哥!”
我右手握着红通通的水果刀,踩上地上的血泊,向他走去,平静道:“所以呢?”
猫大财看到我的眼神,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你……你等着!”
强大的求生欲让他一骨碌爬起。他一边捂着伤口,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厨房跑去,留下一路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看到他的身影撞进厨房,内心毫无波澜。
我走过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粗暴的翻箱倒柜声。
“怎么会……”他近乎崩溃地喃喃,“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我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他跪在空无一物的厨房中,一遍遍地拉开柜门,却连一件趁手的、可以用来反击的物件都找不到。
这是当然的。
因为我早就把这间屋子里,几乎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厨房的菜刀、砧板;客厅的椅子;房间的台灯、书立;阳台的衣架、毛巾……
这间被一点点掏空的、只留外壳的房子,就是我精心准备的绝佳狩猎场。
我走进厨房。
听到脚步声的猫大财停止了翻找的动作。他僵硬地跪在原地,浑身颤抖着,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我闻到了血腥味和尿骚味。
“别杀我……”他哽咽道,“求求你……别杀我……”
我垂眸看着他。
猫大财的体型几乎是我的两倍大。虽然他常年受酒精荼毒,身体早已由内而外地荒废了,但如果他真要硬拼一口劲,我肯定打不过他。
然而,他从心理上就已经站不起来了,更勿论尝试反抗我。
我说:“如果你仅仅是骚扰我,我可能不会做这么绝,但是你把主意打到了我身边的人身上。”
猫大财“砰砰”给我磕头,每一下都沉重得恨不得把脑门给磕碎。
“我错了……我错了……”
我望着瑟瑟发抖的他,忽然生出一丝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很久以前,我被猫大财的妈妈领回家时,当时还是猫咪幼崽的他从门口探出头来,眼睛发亮地问:“这个就是新妹妹吗?”
他会爬上树掏鸟蛋,捧着一爪子鸟蛋下来,咧嘴笑着递给我看:“嘿嘿,给妹妹一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单纯,在一声声“你是家里的长子,是全家的宝贝”、“你妹妹生来就是为了养你的,用不着对她那么好”中变质了呢?
如果我没有多出一世的记忆,我也会就这么被潜移默化地「驯化」吗?然后,再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去「驯化」别人?
这些我都不得而知了。
最后,我对猫大财轻声说:“我以前是真的把你当哥哥的。”
猫大财哆嗦着嘴唇,麻木地重复“对不起,我错了,别杀我”,已经听不进去我在说什么了。
那就这样吧。
我举高临下地看着他,举起刀,目光无悲无喜。
“待会儿见,哥哥。”
……
…………
然而,这刀却没有刺下去。
随着“哐”的一声巨响,我的手腕被一只滚烫的手掌从身后猛地攥住,后背撞进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急促的呼吸声在我头顶响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猫可可!”少年的吼声如同炸雷一般,“你冷静点!”
“……”
我下意识挣扎的动作顿住。
他俯下身,微凉的鼻尖贴在我耳边。我的耳根能感受到湿润的灼热吐息。
少年一手扣住我的腰,另一只手顺着我的手腕摸上去,带着薄茧的手指挤进我的指缝,动作温柔而坚定地——卸掉了我手上的刀。
“……冷静点。”
他重复了一遍。
“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