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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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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敖丙觉得这只乌鸦真的很聪明。
它围着那个不知何人遗落的水壶转了两圈,确认自己的大嘴塞不进那瓶口之后,就近开始衔来石子儿,一粒粒往里边填,直到他看见这孽畜的嘴尖终于被满上来的水位打湿,开始一口口啜饮,想来是解渴得高兴,俩黑翅膀都忍不住开始扑棱。
敖丙忍不住冲它一笑,你好聪明啊。
乌鸦抬起头,突然张开嘴,这是悲哀!
敖丙吓了一跳,你你你你……
我什么?!
你是妖怪!
有没有搞错,你一个道士还怕妖怪?!
哦……对。
敖丙从石头后边出来,竖着指头就要念咒,念不过两句,又被这乌鸦打断了,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不是太白金星!你到底会不会啊?!
……
唉算了,乌鸦摇摇头叹口气,你可别是个傻子。
敖丙本该生气,却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抿起嘴不说话,转身走了。
敖丙的确有点傻。
照师父的说法是他原本七窍玲珑,聪慧过人,自小过目不忘,习得千书万文,但不知为何突生一场大病,人就糊涂了,卧床不起,卜卦的先生说他六根已去,不容于世,唯有送去修道方可保全一条小命,于是家人便连夜将他扛到了清风观,丢下一袋银两,求师父收留他。
这一去,倒也真是好了十之八九,除了人变得有些呆笨,也顶过病得稀里糊涂,道观清净,敖丙也喜欢久居,便没再回家去,日子一久,家人便也渐渐把这事儿放了,只当娃儿夭折,到别的世界享乐是也。
敖丙回到观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拜见师父。
人刚进屋,还在屋内打坐的师父便出了声,有、有妖气!
哪里?!
敖丙回过身,门外是天边摇摇欲坠的夕阳。
你身上有、有妖气!师父睁开眼,问,你去、去哪里了?怎么送份帖子这、这么久?
祖师爷的法坛祭要到了,清风观又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道观,每年祭会都在这里举办,今年也不例外,一早师父就指派了徒子徒孙,为那些资助法会的富豪乡绅,商贾州官送去名帖,敖丙是第一个出的门,果不其然,又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敖丙不敢隐瞒,将回返途中路遇一只乌鸦精的事情汇报,就见师父皱起了眉头。
以后这种精灵小、小怪,不要理他便是。
是,徒儿知道了。
你奔走了一天,也累了,下、下去休息吧。
敖丙躬身退出屋外,到内堂吃过晚饭便回自己屋里做功课。
敖丙的生活很简单。
一日三省,自省以外的时间除了吃喝拉撒,便是做功课,他的资质不好,不像其他师兄弟,法决信手拈来,咒语朗朗上口,入观至今,他甚至还不能独自下山,周游世界,因为师父说,以他的本事,想混口饭吃,不是挨骂,就是被打。
师父有时也教他卜卦,教他如何摆弄那几个状似平凡却玄机暗藏的铜板,苦学了一年,敖丙才勉强算是粗通皮毛,可把师父累瘦了三圈。
遗憾的是敖丙尽管努力,卜卦却从未有过准头,师父也说不上他是哪儿差了些气候,只道他灵窍未开,所以不得要领。
偶尔敖丙也会心血来潮,照着自己的生辰八字卜上一卦,却没想铜板倒出来之后竟是碎的。
敖丙百思不得其解,问师父,师父捻着胡子说他也许早在病时便已没了尘世凡胎,如今入道修行,自然不再有旧世之命。
敖丙似懂非懂点点头,便不再提,也不再干这莫名之举。
敖丙背着咒,背了一半忘了一半,翻开书册细细一看,再合上,一张嘴,忘了才能背熟的那一本半。
敖丙有些生气,把书一扔,抱着脑袋想让自己记起个三句两句,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只黑不溜秋的乌鸦。
敖丙还有些难过,一只乌鸦都比他来的聪明。
嘿,原来你这傻子住这一间,可让我好找!
敖丙一吓,差点跌落床下,回头一瞧,窗台上赫然立着团黑影,大嘴一张一张,眼熟得紧。
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是来助人为乐的。
什么意思?
那乌鸦从窗台下叼上来一份折好的名帖,你自己丢了东西你不知道吗?
敖丙一拍脑门,坏了,难怪他今儿总觉得少了件事儿!
对不起,还让你帮我送来,实在感谢。
先别忙谢,我是来跟你谈谈的,乌鸦将名帖踩在脚下,细瘦的鸟爪仿佛铁耙,你说都这么晚了你再去送,也不好,两条腿走到什么时候?何况你这会去送,你师父肯定也会生气,指不定得教训你一顿,是不,我可以好人做到底,帮你送去,礼尚往来,你把你们的固元丹给我一个。
敖丙一听,确有几分道理,乌鸦一本正经的姿态甚至让他忘了问问,它是如何来到此处,敖丙甚至有些感动,为一只生灵也晓善解人意。
乌兄,那就有劳你代跑一趟了。
什么乌兄难听死了!
鸦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去拿。
……
固元丹是清风观平日炼来作调理之用,可疏通筋络,清脾去郁,培本固元,因药材昂贵,工序复杂,所以炼制的药量并不多,每个弟子只能分得几粒,以备不时之需。
敖丙入观以来便不曾生病,又不精术法,更不曾武艺伤身,少有用药的时候,师父原还偏心,多给了他一颗,结果收到现在也没动过。
见敖丙痛快相赠,那乌鸦反倒起疑,机灵诡异的人他见过不少,如此心性却还是头一遭见,忍不住问,你这药是真是假?别是唬我吧,你先吃个我看看。
敖丙却有些为难,可是师父说这药珍贵,不能浪费,我没伤没病,吃这实在……
这还不简单,你过来,我揍你一顿不就好了。
……
乌鸦对敖丙纠结着靠过来的脸色突然乐了,翅膀一扇,轻轻在他脸颊落下个巴掌,你们清风观真是祖上积德了。
敖丙听不明白,只见那黑鸟儿低头衔了自己掌心的药丸,它尖利的嘴碰得他有些痒痒,又有些冰凉。
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乌鸦囫囵咽下丹药,并不回答,转身飞走了。
敖丙恍然想起什么,想叫住它,那份被搁置在窗台的名帖却在此刻随着它的离去化作轻烟,消失不见。
敖丙一愣一愣的,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
师父从没告诉他,以他的本事,若想下山,除了挨骂被打。
还有受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