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约》清羽习习

5、五

　　朱明殿。
　　初归位的朱雀神君宴请众仙，是仙界百年来的大盛会。锦绣金光的洞府内往来仙众无数，璎珞宝树成堆，席上珍馐美酒流水般送上。
　　这盛况赶超几百年前东海三太子大婚，也远胜天宫百年一回的蟠桃仙会。
　　孤桐君成仙这么多年，以往在仙界聚会所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他与天枢来得不早不晚，与一众仙人一同入朱明殿。
　　踏入殿内，才发觉内有乾坤洞天，表面看起来不过是一座寻常的神仙府邸，走入一观，才能发现朱明殿内里长宽各百寻，每隔一丈摆一张天青石桌、一樽琉璃灯，灯里点了未央火，桌上摆着香气四溢的灵果仙丹。
　　桌上还设置了指引，方便众仙找到自己的名号入座。

　　天枢是星君位，跟着仙童指引往正前方去，孤桐自然跟着他，只是还没走上前，就被仙童拉了拉衣袖。
　　拉住他的小童眉心一点红印，眉目灵动，笑眯眯道：“仙君，您的位置要往那里去。”说着，往宫殿西南角一指。
　　“嗯？”孤桐有些意外，以往与天枢赴宴，二人都是坐在一处，今日头一遭遇见要他们分开的状况。
　　与他一起停下来的人还有天枢，他也顺着仙童手势往那一处看了一眼，皱眉道：“为何那么远？”
　　孤桐看看引路仙童，道：“或许这次宴会是按照仙位所排，你我仙位相差九阶，坐得远也是正常的。”

　　天枢道：“那你和我一起去前面。”
　　孤桐不动声色地瞥了二童一眼，方才，两小童互相使了使眼色，想来是主人家特意交代了什么。孤桐收回目光，不露痕迹道：“我一个地仙，在一众星君之间太显眼了，还是不去了。”
　　话音刚落，果然看小童明显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天枢又道：“也罢，那我与你一起去那处。”
　　孤桐一愣：“啊？”
　　“怎么，这样不算逾矩了吧？”
　　“这，是不算，但……”
　　孤桐未曾料到天枢会这样说，还没等他反应，天枢已经拉住他的手，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又对引路仙童道：“带路。”
　　小童面面相觑，最后哭丧着脸道了声“是”。

　　二人落座后，孤桐往四周环顾，周围坐着的是一些没怎么见过的仙人，想必都是些散仙地仙，平日里也不在天上常住，众仙互不认识，倒少了一些应酬。
　　此处距离主位甚远，若是孤桐君一人来赴宴，或是与文启一起来，那自然会变成一件蹭吃蹭喝看热闹的美事。
　　但今日，他身边坐着的是身姿端正的天枢星君。
　　孤桐君偷偷看他，心道有些人哪怕坐在角落里，明珠蒙尘，也能比常人都亮上十倍，看着便与周围格格不入。

　　“怎么？”天枢正倒一杯酒，欲饮，觉察到孤桐的视线，便放下酒杯问道。
　　孤桐被抓个正着，尴尬道：“无事，只是你这样调换了位置，前头主座空了一位，怕是明显得很。”
　　“无妨，”天枢将酒饮尽，不以为意，“应当是陵光神君初来乍到，不知道你我之事，故而在安排位次时没考虑到。”
　　孤桐默然无语，而后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心道：你才是不知道你与陵光神君之事。

　　午宴之后，陵光又邀请众仙游园消食。
　　孤桐跟着人流往外，老远就见文启灵君拢着袖子站在殿门口，伸着头往这边张望。
　　一见他，文启兴冲冲过来，拉住孤桐衣袖悄声问：“怎么样云和，我给你拿的那红绳，用上了吗？”
　　“……”孤桐坦诚道，“未曾。”
　　文启皱起眉一跺脚，道：“我就知道你没用！”说罢忽而狡黠一笑，颇有些算计到了的模样，“所以当日，我找月老要了两根，就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快拿着！”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条红绳，硬塞进孤桐手中，并抬起下巴示意走在前方的天枢：“快去快去，你快去给星君系上。”
　　孤桐无奈：“我不……”
　　“别不啦！神君就在前头园子里呢，他们二人就要对上了！”文启催促着，推着人往前去。

　　背后文启的视线炯炯有神，叫人难以忽略，孤桐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快走几步迎上去。
　　快走到天枢身侧，孤桐眼一闭、心一横，装作不小心绊跤的模样，踉跄两步，顺势拉住天枢的手。
　　“嗯？”天枢下意识扶住撞上来之人，见是孤桐，反手抓住他的手，“小心些。”
　　掌心相贴，那根化作无形的姻缘绳顺势自然地连在了二人手腕之上。
　　孤桐道了一声谢，抬头瞥了一眼天枢神色，应当是没有察觉。

　　孤桐缓缓吐出一口气，正想松开手，忽闻面前有人笑着道：“天枢，我本来以为你一贯冷冰冰的，没想到你和孤桐很是亲近呀。”
　　二人一同抬头，陵光神君笑盈盈地望着二人。
　　天枢很快收回视线，又将孤桐周身扫视一遍，确认没有摔到哪里，才放开他手，回道：“因为我们是仙侣。”
　　孤桐眉头一跳，果然见陵光的笑意僵硬了一瞬间。

　　但陵光很快恢复正常，又道：“原是如此，天枢星君此等专情，让某好羡慕孤桐君。”
　　孤桐无端被提及，只好尴尬笑笑，道：“神君说笑了。”
　　陵光醉翁之意本来也不在孤桐身上，没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反而朝天枢道：“方才在殿内，没在位置上见到星君，是对今日午宴不满意吗？”
　　天枢摇头：“并非如此。”他忽然记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递给陵光，“这是我二人备下的一点薄礼，恭喜神君圆满归位。”

　　陵光眉眼一弯，忙伸手接过，作势就要打开，一边嗔道：“怎么还特意带了礼物，大家都是仙友，星君不必如此破费。”
　　天枢只道：“不破费。”
　　孤桐努力下压唇角，维持面上的平静，心里又觉好笑、又觉无奈。好笑的是天枢并不吃陵光那一套，回答直愣愣的，都不知道来回客套几句；无奈的是，原来世间罕见的补天石，在天枢口中只有一句“不破费”。

　　木匣被打开，孤桐与陵光第一时间朝其中看去，唯有天枢目不斜视。
　　“啊……是夜明珠啊。”陵光勉强地维持住了面上的笑容，只是看着实在不如方才真挚——盒中摆了一枚老蚌，两扇蚌壳正浅浅地随着呼吸一开一合，露出其中莹润光洁的明珠。
　　只是对满地都是琉璃金玉的朱明殿而言，光是镶嵌在廊下照明所用的夜明珠，都比这个大上一圈。
　　——天枢还真是没骗人，说不破费就不破费。

　　陵光强颜欢笑，因此并没有发觉对面另一人脸上没能很好地掩饰住的惊诧。
　　孤桐不可思议地扭头望向天枢，天枢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周围都是仙人，陵光神君也不好和他们纠缠，硬着头皮夸了那珠子几句，便拿着匣子转身走了，背影颇有些不爽。
　　天枢回了孤桐一个眼神，面无表情道：“你看，我就说他没什么事。”
　　孤桐失笑，心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可真幸福。

　　这样一通折腾，孤桐也没了欣赏园子的心情，补天石的事现在也不方便问，一时有些意懒。他想了想，对天枢道：“我想起来，山里那只猞猁，耳朵上有白点的那只，这几日一直趴在后山竹林里，今日正好去找医仙给它要些调理的丹药。”
　　“我和你一起。”
　　孤桐摇头：“不必了，拿到药我就打算回峄山去，就不留下来参加晚宴了。”
　　天枢还想说什么，孤桐又道：“正好你晚上可以坐回原位去，神君初归，你身为星君，空着位置总是不合适。”
　　天枢点点头，同意了。

　　临走前，孤桐还见文启在一座假山石背后探出头来，冲他挤眉弄眼。孤桐满心无奈，对他摆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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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天枢回来得很晚。
　　孤桐照顾完猞猁后，本是在书房中看书等他，等着等着便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放到了床上，前夜看的书作了标记，放在床头。
　　天枢已经去北辰殿了，洞府内空无一人。

　　文启灵君急匆匆来寻他，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兴冲冲道：“云和啊，你可有听到消息？”
　　“什么消息？”
　　文启神神秘秘道：“昨夜，陵光神君的晚宴上，出了一桩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