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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早期练笔 ...

  •   元承国。

      灵启一十八年,初春。

      沉渊司,七审狱。

      一条长长的通道,两旁是十数间幽暗压抑的刑房,暗红的血污攀附在刑房每一个角落,空气里的血腥味似凝固成了这里的一部分。

      尽头的一间刑房似乎正在行刑,偶尔传来鞭子击打□□的声音,却没听见任何哀嚎。

      渗入墙里的森寒,一点点侵入到人骨头里。

      一新来的小狱卒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低声道:“这里好冷啊。”

      旁边的是名在这干了几年的前辈,闻言悄声道:“死的人多了,这里就越来越冷了,习惯就好。”

      正当这,狱门处隐约传来开门声,两人随即目不斜视,肃立噤声。

      七审狱中,每三步,就有两名守卫狱卒。

      有人踏过幽森的狱廊,缓步而来。

      所过之处,皆是弯腰恭敬行礼之声:“副主大人。”

      小狱卒忍不住抬了眼角,偷偷瞧了瞧,却只见一淡青色的身影,手里握着一管玉箫负在腰后,玉冠束发,瞧不见面容,但那信步闲庭的姿态与气度,不像是来刑狱,倒像是去踏春。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那淡青色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偏了偏头,稍稍露出半边温润白皙的侧脸。

      小狱卒一个激灵,心猛的一跳,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来人走到尽头的那间刑房,淡声道:“开门。”

      吱呀——

      淡青色的身影进去之后,小狱卒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老狱卒指点他,压低声音道:“那位就是沉渊司新上任的副主,应长风。”

      小狱卒恍然。

      关于这位新上任的副主大人,沉渊司内部各种猜测可谓是精彩纷呈。传言他是被白首领捡回来的孤儿,来的时候才八九岁,半路加入了早已经开始三年的副主选拔。厮杀了十二年,踏着尸山血海,踩着累累白骨,才成了沉渊司此代副主,地位仅次于白首领。

      而应长风接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来的副主李矜,当众废了武功,碎了经脉,押入了七审狱。此后两个月,李矜的四名私卫一一惨死,沉渊司人人自危。

      这还是这位新副主第一次踏入七审狱,去的还是关押前副主李矜的刑房。老狱卒忍不住摇了摇头。

      尽头的刑房内。

      李矜被捆在刑柱上,耷拉着脑袋,浑身没一块好肉,折磨了两个月,有些肉已经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应长风敲了敲玉箫,没什么情绪道:“死了?”

      身后一老者弯腰道:“回副主大人,他晕过去了。”

      “第几审了?”

      “第六审了。”七审之后,这人必死无疑。

      应长风笑了笑,漠然道:“泼醒。”

      哗啦——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咳咳咳……咳咳……”李矜浑身一颤,醒了过来,幽暗的刑房里顿时响起了几声虚弱的咳嗽声。

      他刚一睁眼,就瞧见那淡青色的颀长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有气无力道:“没想到,我李矜忠于皇室半生,最后竟栽在你的手里,落得如此下场……”

      闻言,应长风眉眼间似有疑惑之色,轻声问:“哦?忠于皇室?不知,你忠于的,是哪个皇室?”

      李矜眼皮一抖,又听身前的人慢条斯理道:“将和州的消息透露给南瑜国的人,是你吧,你背后的人是谁呢?”他语气更轻了几分,“好好说,少受些罪。”

      “呵……沉渊司的刑,我都受了六遍……快死的人了,再来一次不过就是死的早一些。”

      “是么?”应长风面有赞叹之色,还抚了抚掌,他微微颔首,“那么,接下来的,还请好好享受了……”

      他摆了摆手,老者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没一会,尽头的刑房里就传来了一声嘶哑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含混不清的恶毒咒骂声,回荡在七审狱内,厉鬼索命般来来回回嘶吼着三个字——

      应、长、风。

      小狱卒听得分明,手脚冰凉,背心发寒。

      要说李矜熬过了六次审,一声不吭,称得上一句铁骨铮铮,却在新副主的第七审上,叫的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应长风手里多了张染了血的纸,对门口的老者点了点头,客气道:“里面还麻烦您清理一下。”

      老者连忙点头应是,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颇为受宠若惊,觉得这新上任的副主大人不仅生了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相貌,待人处事也是极为有礼周到。看着副主大人走远了,他才弓着腰,转身进了刑房。

      一股新鲜又刺鼻的腥臭味令他皱了皱眉,下一秒,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老者直直僵在了原地。只觉得刺骨的凉意直冲天灵盖——

      李矜依旧被绑在上面,只是左半张脸已经化成森森白骨,另一半脸上的皮肉扭曲成极度恐惧的神情。

      他身上盘踞着一条狱里常有的蛇,这种蛇无毒,却只吃人肉,长一米左右,此刻正将蛇头从李矜左半边化白骨的脸上伸进了他的胸膛,隐约可见他胸口处在诡异的耸动,传来几不可查的吞咽声。

      老者脸上的血色尽褪,这才明白他觉得温文尔雅的副主大人口中的“清理”是什么意思。

      ……

      应长风出了七审狱,阳光微微驱散了他身上的阴寒之意。

      连深还在门口守着,见他出来,行礼道:“主上,白首领叫你过去一趟。”

      后者点头,将染了血的纸递给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温声道:“一同去吧。”

      连深犹豫一会,还是低声道:“前些日子,程小侯爷为了帮一个姑娘出气,与御史家的公子打斗,不小心坠马了,摔了脑袋,昏迷至今,生死不知。”

      “生死不知?”应长风愣了愣神,垂眸,半晌才道:“……将我前些年得的灵血参,找个机会偷偷送到宣威侯府吧。”

      连深跟在他身边,忍不住道:“程小侯爷欺男霸女,风流纨绔之名皇都无人不知,您为什么对他如此特殊?他甚至都不知道您……”

      连深是应长风在参加副主选拔时顺手救下来的。

      这人死认理,非得报恩,见应长风当时年纪小,此后就护在了他身边,直到现在成了他的私卫和心腹。

      应长风伸手接了接阳光,指尖染上一抹暖意,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微扬,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没有他,我也许早就死了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正殿,大殿殿门正上方悬挂着鎏金的三个大字——沉渊司。

      笔锋凌厉,威严大气。大殿几经修缮,但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来。

      沉渊司成立于百年之前,圣武帝在位时期。

      时年元承国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元气大伤,朝堂不稳,奸佞作祟。

      圣武帝杀伐果决,以铁血手段维护皇权,秘密成立了一个只忠于帝王的组织,并将其命名为——沉渊司。

      后,帝以清除叛党为由,令沉渊司血洗朝纲,仅一夜之间,灭门四十三户,鲜血流遍了皇都权贵居住的整条西街,浸透了青灰色的石砖,血腥味百日不散。

      皇权渐固,沉渊司自此隐于暗处,成为了历代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

      ……

      殿门两侧的侍卫恭敬的将门打开。

      应长风跨步进去。

      殿中供奉着一把剑,传于百年前的圣武帝,年月虽久,不减锋芒,威势仍存。

      一名须发皆白的素袍老人听见动静,转身。

      他鹤发童颜,眼神精光湛湛,手里盘着两个路边可见的野核桃,十分精神,不苟言笑,眉宇间一道深深的刻痕,像极了一个古板的老夫子。

      正是沉渊司首领——白守亭。

      白守亭道:“来了?李矜招了吗?”

      连深立刻将手里的纸递了过去,随后默不作声的退到一旁。白守亭展开一看,眉头皱的更紧了。

      “和您原来猜测的差不多。”应长风温声道。

      “哼,帝阁里的那帮人,真是越发不老实了。”

      白守亭翘着胡子兀自生气,应长风识趣的没有吭声。安静了好一会,他才道:“皇都我暂时脱不开身,有一个任务,还需要你去做。”

      “您但说无妨。”

      “南瑜蠢蠢欲动,边疆不稳,但有宣威侯那老家伙守着,我还算放心,我要你去的是江南和州,”白守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盯着他,眼神睿智,“查这个东西。”

      江南和州。

      应长风摩挲着信封,眼底有些暗沉。

      白守亭从他身边走过,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也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事了,凑着这次去和州的机会,就彻底了结了吧。”素袍老人腰板直挺,背着手出了殿门,隐约间似叹了口气。

      应长风沉默一会,待白守亭走远了,他才低声道:“多谢,白叔。”

      连深心底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主上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了。

      “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

      “是。”

      -------------------------------------

      半月后,仓溪镇。

      程凉悠哉悠哉的牵着马停在了一家客栈前,将头上竹编的斗笠拿下来,仰头——青安客栈。

      他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玄衣,劲痩的腰间插着一根看不出材质的银色短棍,骨相清俊,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打眼一瞧便不是普通人。

      门口昏昏欲睡的店小二瞧见,瞬间眼神一亮,笑的牙不见眼,殷勤的弯腰迎上来:“公子里边请,里边请。”

      程凉打了个哈欠,将马交给店小二牵走,正准备进去,却忽的生出了一种被紧紧盯着的感觉,脚步一顿,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向二楼望去——

      二楼处栏杆旁,有两个人,一坐一立,站着的剑眉星目,腰间悬剑,像是护卫。

      坐着的是个约莫二十多岁的男子,腰侧配有玉箫,一身淡青色锦衣。那人见他望了过来,便极有礼貌的端起一杯茶,遥遥向他一敬,通身温润雅致的气质。

      程凉桃花眼微眯。

      这人的确是个美人,只是……

      好假,像披了一层皮。

      他眉梢一挑,不正经的吹了个口哨,算作对美人的尊敬,便不再理,往自己房间去了。

      二楼朝程凉遥遥举杯的,正是刚出皇都半个月的应长风。

      他瞧不出什么情绪,收回手,饮了一口。

      连深低声道:“主上,那是……程小侯爷?”不是坠马将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他指尖敲了敲杯沿,“真是奇怪啊,而且,他腰间的银色短棍竟像是……”顿了顿,却也是拿不准,便没再说。

      转而道:“后面一直跟着我们的杂鱼,是帝阁派来的?”

      连深皱眉道:“是,他们今晚估计就会动手,可程小侯爷突然出现在这里,又不会武功,万一伤到……”

      “不会武功?那可未必,”应长风轻笑一声,沉吟片刻,还是道:“不要在客栈动手了,将他们引到后面的竹林里。”

      是夜。

      客栈突然嘈杂起来,有人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程凉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眼底的锐利之色一闪而过。

      他飞快推开窗户,此时的火势已经非常猛烈了,火舌突突的往上窜,浓烟滚滚。他后退几步,掩面咳了几声。

      似没见过什么世面般,眸中有些惊奇,面上不见丝毫着急之色,反倒好好打量了一眼这被烧的烟雾缭绕的房间。

      原来话本子里写的夜晚火烧客栈的经典桥段竟是这样的吗?没想到如此刺激!他又咳了几声,这才将腰间一直别着的银色短棍抽出来。

      这短棍名曰流银,是他小时候在边疆时有个怪老头赠与的,后来回了皇都,一待就是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使用。

      程凉桃花眼一眯,后退半步,用力一挥!

      绵长的内劲顺着流银,恍若一道无形的利刃,将窗外汹涌的火舌硬生生削了一截,似是被拦腰斩断!

      下一瞬,他从窗口飞出,踏着滚滚火浪,如同一片飞絮,轻飘飘的落到了客栈后方的一片竹林之上,转身。

      只见下一刻,窗口发出将行就木的“咔咔”声,轰然塌了一截,随即被再次反扑而来的火舌狰狞的吞入腹中。肆虐的火光明明灭灭的映入瞳孔,程凉立于一颗修竹之上,他心知这场火不简单,但与他没关系就是了。

      想太多费神,他牵了自己的马,悠悠的朝后面的竹林走去。希望能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凑合睡一晚。

      ……

      与此同时,竹林一处。

      月光泠泠洒下,十数名土匪打扮的人将应长风团团围住。

      客栈烧起来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空,应长风微微攥紧了玉箫,声音有些泛凉,“你们,还烧了客栈?”

      打头的匪首狞笑道:“照照明也好,这样就能将美人你看的更清楚些了不是?”

      应长风笑了一声,周身温润的气质一瞬间忽然变了,眼底漠然的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他轻声道:“很好。”

      话音刚落,他身影一闪,诡异的出现在贼首身后,玉箫携着浑厚的内劲,刁钻的击向他的后背,竟是要将他的脊梁骨生生打断!

      贼首慌张转身,用手中的大刀倾力一挡,倏地被倒击出五步才堪堪停了下来,应长风似乎是赶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穿花绕柳,游鱼般紧随而至,一掌击在他天灵盖上!

      随即侧身避开,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

      贼首七窍渐渐流出血来,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余下的匪贼面面相觑。

      应长风不耐和他们纠缠,冷声道:“滚。”

      他知道程凉的身份,突然出现在这里虽然奇怪,但也说不准是不是他贪玩偷溜出来的,是否会武功还两说,眼下客栈起火,万一……

      不知哪个先起的头,剩下的匪贼纷纷掉头跑了。

      他这才折身返回客栈,才匆匆走了两步,忽的听到了一声极不明显的脚踩枯枝的声音。

      咔嚓——

      程凉暗戳戳的瞧了一场美人斗恶贼的好戏,心满意足,正准备回去接着找地方睡觉,却忽的听到有人问:“还没看够么……”

      心中一凌,糟了,这美人好生机敏!被发现了!

      劲风袭来,他危机感顿起!

      随即眼神一厉,猛地回身,同时五指并掌向前狠狠推去!

      “碰——!”

      两掌相对,内力翻涌!

      两人俱是一顿,应长风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讶异。

      程凉也暗暗心惊,这人的内力竟隐隐强出他一头来。

      应长风率先收了力道,温声歉疚道:“竟不知是这位朋友,真是失礼了。”

      展现出来的神情姿态都像一个受过良好教育,温润有礼的世家公子。

      程凉莫名觉得违和。

      这人眼珠极黑,透不进什么光,脸上微笑的弧度像石刻般雕刻上去的,如同一个斯文柔和的假面,但又十分自然,真是奇怪。

      他拱手道:“原本还是想出手相助一番的,没想到美人……咳,兄台你的武功如此高深。”

      应长风道:“过奖,在下应长风,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他指尖敲了敲玉箫,看着程凉,瞧不清眼底神色。

      “原是应兄,我姓凉,凉从禾。”程凉桃花眼一弯,就溢出些风流来,用了个早就想好的化名,心中还颇为感慨,没想到自己也能有用假名字的一天。

      “凉从禾……”,应长风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是个好名字啊。”

      说话间,一腰悬长剑的男子走近,正是连深,对应长风行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他自然瞧见了站在一旁的程凉,面上不显,心里却暗暗奇怪:程小侯爷怎么和主上在一起?

      程凉鼻翼微动,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此人一眼,此人身上有极淡的血腥味,再看这人来的方向……他心下一转,试探道:“应兄身手不凡,那群贼人显然不是什么好人,客栈的火应当就是他们放的,应兄方才为何只杀了贼首?”

      应长风面不改色,和声细语道:“打打杀杀,非在下所喜,况且,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凉兄不这样认为么?”

      他说的颇为真挚,看向程凉的眼神也十分和善。

      程凉心中呵呵一笑:日后好相见?怎么的?去黄泉路上找他们唠嗑吗?

      嘴里却赞叹道:“应兄真是心地善良啊!”

      心地善良的应公子笑着应下了,介绍道:“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凉从禾,凉公子。凉兄,这位是我的护卫连深,你唤他名字即可。”

      凉从禾?

      小侯爷用的假名,主上竟也装的不认识他。

      连深面无表情的向程凉一拱手:“凉公子。”

      程凉点点头,“连深兄弟。”

      应长风忽的道:“凉兄的武器,没有锋刃,倒是颇为仁和。”

      程凉下意识的抚了抚腰间的流银,这人认得它?

      他笑眯眯的插科打诨道:“是啊,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物似主人形嘛!”

      应长风笑了笑,也不再多问,道:“凉兄准备要去哪里?”

      “去往和州,希望有幸见得天下盟的风采。”

      和州?这么巧?

      应长风眸光一闪,玉箫轻敲,“哦?我二人也是往和州去,在下看凉兄一个人,不如同行,路上有个照应。”

      程凉沉吟片刻,并未着急答应。

      他虽十年来头一遭出皇都,自认为没什么见识,但直觉却十分敏锐。今晚客栈的火,与竹林里的匪贼,都像是冲着面前这个人来的,要说是单纯的劫财劫色未免太过牵强,只怕此人的身份不简单。

      要是想一路上平静些,自己走是最好的选择。

      但……说来惭愧,他这人有一个不识路的毛病,一路走到仓溪镇,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早一天完成老头子交代的事,让皇都的自己就此身死,就能早一天得到真正的自由。

      跟着此人走,认路的问题解决了不说,或许还能添不少乐趣。

      他权衡之后,自是欣然答应,拱手道:“那路上便麻烦应兄了,我去将马儿迁过来,劳烦二位稍等片刻。”

      待程凉走远之后,连深才低声疑道:“主上,小侯爷他……”

      应长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出了皇都,就没有小侯爷,且看他去和州做什么。”

      纨绔不堪的宣威候之子,竟一身深厚的内力,在皇帝和沉渊司眼皮子底下藏了这么多年,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使坠马濒死之计出皇都……宣威候究竟想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悠悠道:“可惜了,那灵血参是白送了。”

      …………………………………………

      程凉与这两人一同赶路了近二十天,此刻已经靠近隅城地界了。

      隅城是从仓溪镇通往和州的必经之地。

      这一路上着实如程小侯爷期盼的那样——精彩纷呈。

      他们统共遇上了三批劫匪,实力一般,专业送死,可笑的是三批劫匪用的劫人的借口就跟商量好了一样相似,比如眼下这个色眯眯的络腮胡大汉——

      正对着应美人百般调戏。

      应美人瞧着没太大反应。

      程凉心中叹了一口气,自觉这些日子长进了不少,起码看见有人用这种遭了瘟脸说出这般恶心人的话,已经十分平静了。

      他与应长风二人都未动作,连深已冷着脸提剑杀了上去,这位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程凉桃花眼含笑,发自内心的叹道:“应兄果真是好颜色啊……只是吸引的怎的都是些大汉?”

      应长风悠哉悠哉的道:“哪里哪里,焉知这些人不是冲凉兄来的?在下可不及凉兄好颜色呐。”

      这些天的相处,程凉早就知道了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心中翻了个白眼,凉凉道:“应兄真是谦虚了。”

      说实话,这些劫匪委实太弱,且劫人的理由生硬牵强,也没什么脑子,仿佛专门来给他们添些杀孽,好叫他们下辈子投不成人胎。

      ……这不像掳人,倒像是追踪试探,或者说来自上位者漫不经心的……警告。

      程凉不动声色,对这两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一会的功夫,这帮劫匪便如同前几批一般,哥俩好的上了黄泉路,皆是干脆利落的被一剑封喉,十分可惜地没留下什么遗言。

      连深平常不说话的时候像个木头一般,这会清完“路障”,剑身上的血让他平添了几分令人心惊的杀气,绝不是普通护卫能拥有的气势。

      应长风对血的洁癖颇重,这会儿熟练地掏出了一方帕子递给连深,示意他将剑上的血揩净。

      程凉眉梢一挑,戏谑问道:“应兄不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了?”

      应长风惭愧道:“此等觊觎凉兄美色之人,还是早早投胎去吧。”

      程凉感慨:“应兄真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啊……”脸皮真厚。

      应长风谦虚的摆摆手道:“过誉,过誉了。”

      程凉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违和,心痒直想扒开那层皮看看。

      奈何能和他打嘴仗的,程小侯爷十八年来就遇见这么一个,顿时如得了什么新奇玩具般,一路针锋相对,竟互相生出了几分同属厚脸皮之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

      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在隅城晚上闭城之前赶到,只得在芜河边找了落脚的地方,打算明天一早进城。

      连深生了火,程凉托着腮坐在篝火旁边,另一只手拿着块干粮,一口一口啃着,河水静静流淌,映出几分静谧来。

      应长风凑近瞧他,眼也不眨,程凉瞥他一眼:“怎的,我脸上有花?”这人披着温柔世家公子的皮,实际不仅一肚子坏水,而且脸皮也忒厚。

      现在他摆明了不想搭理的意思,这人跟没瞧见似的,还笑眯眯地道:“凉兄吃东西的模样,甚是招人喜欢。”

      程凉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他便话音一转,突然问道:“不知凉兄可认得威震边疆的宣威侯?”

      应长风一眨不眨的盯着程凉,似模似样的叹道:“眼下我元承国边疆安稳,宣威侯功不可没啊。”

      程凉没有丝毫异样,顺着他的话夸赞:“确是我辈楷模。”他夸自己老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应长风细细观察他的神色,没瞧出什么破绽,便收回视线,笑道:“凉兄是京城人士?我看凉兄武功非凡,又是师从何人?”

      程凉随口应付道:“在下无门无派,只是个野路子出身的浪荡子罢了。”

      应长风抚掌笑道:“巧了不是?在下也只是个江湖浪客,凉兄,咱们两个真是有缘!”

      浪荡子与浪客两个有缘人笑呵呵地你来我往,各怀鬼胎。

      忽的,一阵带着腐烂腥臭味的江风刮了过来,两人同时皱了皱眉,对视一眼,一同向河边走了过去。

      连深正将一个人形类似物从河里拖了出来,那腥臭味正是从这东西身上传出来的,应长风摇摇头,不争气似的看向他,道:“呆子,你这样以后可怎的找得到媳妇?我叫你捉条鱼,你看你捉的这鱼能吃么?!”

      呆子连深默默听着,习以为常。

      程凉盯着这具人尸,半晌,低声道:“这尸体不对劲。”随即俯下身,随手捡了根树枝,将尸体上的布料翻开,露出里面的皮肤来——泛着十分古怪的青色,竟是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应长风咦了一声,奇道:“没有腐烂?那哪来这么大的臭味?”他蹲在程凉旁边,握住程凉的手,就着他手上的树枝戳了戳尸体,似没见过什么世面般,道:“这皮肤竟如此坚硬!”

      程凉“嘶”了一声,拍开这人作乱欲探他脉门的手,瞪了这不要脸的一眼,也没空搭理,他无意识的转着手中的树枝,深思片刻,眼神落到了这尸体的胸口处,随即出手如电,划开了心口处的布料,待看清心口处是怎样一番风景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尸体的心脏不翼而飞,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洞,从这里望进去,尸体的内部都已经萎缩腐烂,却偏偏没有任何的脓水与蛆虫,那腥臭味竟是从尸体这诡异萎缩的内脏透过心口的大洞发出来的!

      “你再看这尸体兄弟的手。”应长风凝眉道,言语间对尸体还颇有礼貌。

      程凉对他的用词不予置评,闻声看去,只见尸体兄弟双手指甲十个有八个脱落,剩余两个颜色发黑,极其尖锐,十分不详。

      程凉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抬头问道:“应兄可知这东西的来历?”

      应长风沉吟片刻,犹豫道:“我倒是知道一个……与这尸体的情态有些相似。”

      程凉看向他。

      他轻声道:“不知凉兄可听说过不死骑?”

      “哦?应兄竟也知道它?”

      应长风笑了,看着这尸体兄弟,轻声道:“看来凉兄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百多年前,南瑜国的卞遥国师以制傀术打造了一只令人闻风丧胆的不死骑,疯狂吞噬元承国的领土,仅仅五年间,元承国兵败如山倒,遍地尸骸,江山血染。

      却不曾想,卞遥国师突然暴毙身亡,不死骑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元承国在圣武帝的带领下奋起反击,几个月的时间就收复失地,两国元气大伤,各自停战,休养生息几十年,虽边关摩擦不断,但至今还算安稳。

      此后风平浪静,制傀术仿佛自此失传。

      若真的是不死骑的失败品……此处恐怕不止是一具这么简单了……

      程凉有些头疼,事情复杂了,按照老头子告诉他的消息,制傀术的消息不是从和州传来的么,若是有人炼制不死骑,那也应是在和州才对,怎么会在隅城出现?

      随即他又忍不住看了看他身边这位身份可疑的应兄,暗道:这人的第一反应与他一样,若不是经常接触不死骑的消息,又怎么会如此?

      难道他们二人去和州的目的都与不死骑有关系么?

      程凉思索这空档,应长风已经起身向河边走去,同时扬声道:“连深,我与凉兄去去就回,你待在这看好行李。”

      连深向来说的少做得多,行动力极强,是个杀人放火外出游行的称职好护卫,闻言立刻将行李收在一处,冷着脸,抱着剑,目不转睛的看行李。

      这副模样着实有些呆,要不是他有一副看起来不好惹的冷冰冰的脸,怕是早就暴露了自己是个脑子缺根筋憨货。

      罢了,是人是鬼,总会有露馅的时候,现在他倒是十分庆幸自己因不认路,选择与这厮一块走了,真是有意思。

      程凉摇头,跟上去,在他身边故意唱反调道:“应兄,我何时说过要去看了?”

      应长风故作高深:“不瞒凉兄,我早年有幸得一位世外高人指点,学了一个能读人心的法门,凉兄想什么,在下一清二楚。”

      “哦?”程凉斜了他一眼,配合问道:“那我此刻在想什么,你可知?”

      应长风盯着他瞧了一会,摸了摸下巴,点头肯定道:“我。”

      程凉白了他一眼,似嘲似讽道:“是啊,应兄可是招来许多劫匪大汉爱慕的奇男子,谁不惦记?”

      应长风轻咳一声,无言以对,便不再胡言,紧跟上来。

      越往上走,水流越是湍急,河岸两旁是幽密的树林,不时冒出一两声虫鸣或突兀的鸟叫声。

      程凉凝神往前走着,一只手幽幽的搭上了他的肩头。

      程凉:“!”他飞快扭头,应长风那张假模假样的的脸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神神秘秘道:“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

      程凉面无表情的想:很好,现在他觉得他们两个是敌对关系了。

      同时在心中将此人的十八代祖宗全问候了一遍,连条狗都没放过,他忽略耳边的痒意,咬牙切齿道:“我不想知道。”

      应长风选择性失聪,他十分满意似的看着程凉此刻的表情,玉箫轻敲,小声道:“像来抓奸的......”

      程凉冷笑一声,这人还真是睚眦必报,方才噎了他一下,竟是马上就要报复回来。他刚要说话,应长风就扯了扯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安静,随后伸手一指,程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三百米左右,有一个人站在一个大石头上,拿着一个竹竿似的东西向河里探去,那动作似是在打捞着什么。

      两人屏息,相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悄声靠近。

      两人悄没声的来到了那大石头的后面,这里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了十数具如方才一般的尸体,一张结实的大网被这人一端一个固定在河两岸,应当是为了拦住尸体,不让它们流向下游,或者说是,将他们控制在隅城范围内。

      眼前这个捞尸体的还在吭哧吭哧的干活,完全没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两个人,程凉挑了挑眉,示意应长风:不是来捉奸的么?上啊!

      应长风用一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程凉郎心似铁,不为所动,他叹了口气,似认命了般扭过头。

      程凉看好戏似的双手抱臂,正准备看他动手抓人,只听那姓应的清了清嗓子,十分有礼地朗声道:“这位......”他微微犹豫了下,“捞尸大哥,你回头看看我们......”

      声音在风和流水的的作用下略微失真,显得有些哀怨飘渺,仿佛是来自尸体们极有教养的集体问好。

      程凉脚下一滑,一个踉跄。

      那捞尸大哥亦浑身一哆嗦,吓得够呛,头也没敢回的惊恐大叫出声:“啊!活了!活了——!”

      捞尸大哥干着死人的活计,胆子却小的不行,惊吓过度,白眼一翻,也不管脚下就是湍急的水流,就人事不知的向下倒去。应长风身形一飘,足尖轻踏水面,伸手一捞,拎住捞尸大哥的领子,转身将人扔在尸体兄弟们的旁边,自己轻飘飘的落在程凉身侧,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程凉十分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看着昏迷了的捞尸人,皱眉道:“是个没什么武功的普通人。”

      “越是普通才越不引人注目……”应长风沉吟道:“先把他弄醒。”

      程凉在河里鞠了一捧水,往捞尸大哥脸上一泼——他猛吸一口气,直挺挺地坐起来,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没褪去,就看见自己正坐在这堆尸体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硬生生卡在了嗓子眼,他连滚带爬的下去了,嘴里胡乱的叫着:“活了,活了,它活了……”

      应长风好似不好意思般,歉疚道:“捞尸大哥,它们尚且还安安分分的死着,在下贸然出声打扰,实在是不好意思,只是我二人有些问题要问……”

      那捞尸大哥气喘如牛,大汗淋漓,盯着他二人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抖着腿爬起来,脸上后知后觉的浮起恶狠狠的虚涨的怒气来:“什么狗东西来吓唬老子?老子弄死你们信不信?!”

      应长风十分有气度的温声道:“这是误会,我们只是来问几个问题。”

      那捞尸人眼珠一转,上下打量了他二人一番,脸上就浮现出不加掩饰的贪婪和算计,伸出粗糙暗黄的手指,搓了搓,眼里的垂涎看的程凉直皱眉。

      他恶声恶气的道:“想问?拿钱!一个问题十两银子!不然……哼哼,老子就是将你二人扔河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这是将他二人当成肥羊宰杀了。

      应长风正欲说话,程凉一个跨步就将他拉到身后,他一顿,从善如流的退开。

      程小侯爷听他们啰哩啰嗦的说个没完,没了耐心,他冷笑一声,走过去捡了个拳头大的石头,当着两个人的面,修长的手指狠狠一握,将之捏成了齑粉,凉风一吹,糊了捞尸人一脸。

      他冷声道:“要钱还是要命?自己选!”真是开玩笑,他程小侯爷横行霸道了十年,只有他宰别人的份,这脓包还想坑他钱?他不要面子的么?

      捞尸大哥:“……”

      他惊恐的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这看着俊秀的小公子这么凶残,随即向后退了两步,双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应长风摇头叹道:“凉兄,怎的如此暴躁?你瞧瞧,手都脏了……”他将刚才自己擦手的帕子拿出来,递给程凉,眉眼含笑道:“多好看的手,脏了可惜呀。”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程凉没多少心思学着应长风的样子十分别扭的去假兮兮的应付他,索性直接不装了,于是骨子里隐藏多日的顽劣脾性就压不住了,他看了那帕子一眼,忽的勾出一抹笑。

      应长风伸出去的手略微一僵,直觉眼前的人说不出有什么地方变了,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程凉一把扯过应长风的袖子,用力的擦了两下,弯着好看的桃花眼,一字一顿道:“多谢应兄好意,我瞧着还是你的袖子更、干、净、些。”

      应长风:“……”

      还未待他来得及做出反应,程凉已经转身去问那捞尸人,他又捡起一颗石头,在手里颠了颠,问道:“谁让你来这捞尸的?”

      熟练的威胁动作,吊儿郎当的语气,身体力行的向捞尸大哥展示了一个合格的行凶恶霸应该有的姿态。

      应长风:“……”他兀自琢磨着,方才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程凉眯着的桃花眼里闪过细密的冷光∶“小爷现在心情坏的很,耐心有限,你抖什么?刚才不是很横吗?小爷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

      “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啊......是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给了小人一大笔钱,让我来这捞尸...事先也没想到这尸体这么诡异啊...小人心里害怕的不行,又怕不干会被找上门小命不保......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家子等着吃饭,一咬牙就继续干了......这位爷爷,小人就知道这么多...您行行好,放过小人...小人给您当牛做马......”捞尸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磕头,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尸体捞出来之后,送哪了?”

      “那男人给了小人一瓶药粉...让我在尸体上撒一点...就地烧了...”捞尸大哥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

      应长风接过,拔开木塞,极轻的闻了一下,道:“化尸粉......但好像加了别的东西...我闻不出来。”

      程凉了然,看了那捞尸人一眼,冷声道:“城门已经关了,你是怎么出来的?”

      捞尸大哥忙不迭答道:“小人是中午过来,捞到半夜才离开,一般赶上清早开城门的时候才回家去……今晚是小人干的最后一晚了,明天,明天来这的估计就不是小人了……”

      “哦?下一个是谁?”

      “那男人给小人说定的日期就到今晚,但尸体还没捞完……都是小人胡猜……两位爷爷饶了我,饶了我……”

      应长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将里面的一颗药丸倒了出来,又昀了些化尸粉进去,随后将瓷瓶递给捞尸人,轻声道:“捞尸大哥,你可以走了。”

      捞尸大哥没想到这东西还能回来,连忙接过,连滚带爬地跑了,仿若后面有狼在追。

      “你倒是做了好人!”程凉直起腰,后退一步,用胳膊肘碰了碰应长风,“你怎么看?”

      后者倒没急着回答,反而是围着程凉转了一圈,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像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

      “怎么,不认识了?”程凉挑眉。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凉兄今晚的变化有点大,让我好奇,凉兄之前,是做什么的......”

      程凉扭头往回走,头也不回的道:“哦,杀猪的。”

      皇都那些坏到根里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在被他收拾的时候,叫的与正在被杀的猪一样惨。

      “咳...刚才的捞尸人应该没有说假话,不过,凉兄也同意就这么让他走了?”应长风没想到他还真的答了,轻咳一声,扯回正题。

      程凉斜斜的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方才你救他的时候,在他身上放了追魂粉。”

      应长风眉梢一挑,认的干脆,求知若渴:“凉兄如何发现的?”

      程凉言简意赅:“手帕。”

      这厮抓了人家捞尸大哥衣服,撒了追魂粉,还嫌人家脏,擦手的帕子上沾了一些,被他闻见了。

      应长风没想到问题出现在了这儿。

      二人都知道那捞尸人身上已经榨不出油了,倒不如让他离开,放长线钓大鱼,将他背后的人引出来。

      不过应长风做事还挺细致,竟然知道将化尸粉留一些,而不是全留下打草惊蛇……他好奇道:“刚才你从瓶子里倒出的药丸是什么?”

      “区区解毒丸罢了,凉兄若要,在下便给你。”

      “那就劳烦应兄了。”他直接伸出去,笑眯眯的看着应长风。

      后者估计是与他平日客套惯了,一时没改过来,闻言微微一顿,随即顺从地将解毒丸递了过来,放到程凉手上。

      程凉放到鼻尖微微一嗅,眼中浮现几丝玩味,不动声色的还了回去。

      “怎么,我这解毒丸有问题?”

      “当然没有,应兄的解毒丸好的很,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应长风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含笑收了起来。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落脚的地方,连深还在认真的盯着行李,连姿势都没变。

      他瞧见两人回来了,正欲迎上去,就听见自家主子温温润润的,似乎有些委屈声音:“所以,你不是故意弄脏我的......”

      程凉何许人也?皇都拂风楼就是他第二个家!哪能听不出这话里面的逗弄之意?虽然他没真在拂风楼做过什么,但耳濡目染的可不少,自然不甘下风。只听他意味深长的幽幽道:“不是啊,我想弄脏你,就这样做了......”

      连深:“!!!”他抿了抿唇,偷瞄了一眼,又赶紧收回视线,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微微红了。迈出去的脚默默收了回来,严肃的盯着行李,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程凉瞅了他一眼,没形象的坐在地上,拿出干粮继续啃,对应长风道:“我第一直觉果真没错,应兄真不是个正经人。”

      应长风笑的温文尔雅,感叹道:“惭愧惭愧,不及凉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都不肯认输似的。

      好不容易两方息战,程凉躺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吹着凉凉的江风,心里越发好奇。

      他天生感知敏锐,一般人不会怀疑应长风似乎本能的这一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做派,可他是真的想瞧瞧,剥开这层皮,里面会是个什么光景......

      而且那解毒丸的味道……

      他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不再去想,只等明日进城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赶早进了隅城,城内人还不算多,街道两侧的早餐铺子早早的开张了,各类吃食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勾的人食指大动。

      连深无甚表情,对应长风拱手道:“公子,我先去找家客栈。”

      走到程凉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脑中忽的想起了昨夜自家主子十分暧昧的‘弄脏论’,耳尖几不可查的红了红,而后有礼道:“凉公子,你的行李也给我吧。”

      程凉将行李递给他,看着连深率先离开的背影,忽的开口道:“我看上你这护卫了。”

      他叹道:“面貌俊朗,武功高强,能打架会做饭,行动力强不说还十分听话......这样的护卫你还有没?”

      “要是你能说动连深,我是没什么意见的。”应长风笑的和煦,戏谑道:“其实,论你方才说的那些,在下也不差,不如凉兄出些银子,将我主仆二人一同买了,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两旁的路人忍不住将奇怪的眼神投过去,又被应长风温雅的无辜外表欺骗,随即谴责的看向那一身玄衣,面容俊美的公子,暗自腹诽:这公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如此糟践人!

      人模狗样的程小侯爷眉眼风流,懒洋洋道:“哦?多少银子?”

      被糟践的温雅公子笑吟吟的,伸手指向一家云吞铺子:“一碗云吞,钱我都放连深那了,现下身无分文,早听闻隅城云吞的美名,不如凉兄请我吃顿云吞,连深与在下就都是你的了。”

      程凉没想到他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瞅了他一眼,抬脚向云吞铺子走去,同时语重心长的慢悠悠道:“真是便宜没好货啊......”

      应长风跟上去,含笑问他:“那凉兄要还是不要?”

      程凉偏头看他一眼,对那云吞老板高声道:“老板!两碗云吞!”

      “好嘞!六文钱!客官找地方坐,马上就好!”

      应长风玉箫敲了敲掌心,坐在程凉对面,温声笑道:“多谢凉兄了。”

      “三文钱就将自己卖了,应兄还真是会算账啊。”为什么这姓应的不做生意去呢?他一定将他买破产!

      “凉兄别不信,在下小时候还真曾想过,谁若是给我买一碗云吞吃,我这辈子就跟着他,给他卖命。”他笑着瞧程凉。

      程凉倒没当真,他半开玩笑道:“那你小时候是挺傻的......”

      “云吞来了——!两位客官!您二位的云吞好了!请慢用!”

      程凉赶紧接过自己的那份,用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嘴里,眼里当即被烫出了些生理性泪花,但还是顽强的咽了下去:“好烫好烫!不过确实好吃。”

      他委屈自己的胃消化了这么多天没滋没味的干粮,早馋的不行了,他吃的爽快,却不显粗俗,倒颇为洒脱。

      应长风安安静静的看着,云吞热腾腾的蒸汽氤氲了面容,半晌,轻轻一笑,也埋头吃了一口,温声道:“确实好吃。”

      ......

      程凉刚出皇都,自然看什么都稀奇,一路沿街买了不少东西,自己拿不了就一点也不客气的往自己三文钱买来的应小仆身上放。

      半个时辰后,待二人来到福安客栈,已经是大包小包的挂了一身,活像个搬家的。

      连深刚打点好出来,扭头就看见了自己主子身上挂满东西,还笑着跟在程凉身后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十分自觉的上前,将两人买的东西接过来,还不知道自己主子用一碗云吞就将两人打包一块卖了。

      两人正待上去,突然,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妇人紧追着客栈掌柜的从后厨跑了出来,粗糙的手紧紧攥着掌柜的袖子,苦苦哀求,泪声俱下:“掌柜的,您可怜可怜我吧,佘我一个月的工钱,您行行好,我是实在急需这笔钱将我家那口子下葬......我不能看着他连个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啊......”

      那掌柜的使劲往回扯,怒道:“你家那口子干的是捞尸的死人活计,本来就晦气,我用你做帮厨已经是行善积德了,眼下人没了,更丧气,本来打算将你辞了去,你还敢在这佘工钱?!”

      “您行行好!我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妇人满脸泪痕,面色憔悴蜡黄,不住磕头,脑门很快肿了。

      “行了行了,小二,去给她拿一个月工钱,”那掌柜的不耐烦似的扯回自己的袖子,又道:“我可是已经仁至义尽了,钱拿去,你下个月也不用来了!”说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那妇人得了钱,急忙擦干眼泪,千恩万谢的低着头走了。

      程凉惊道:“不会这么巧吧?!”

      应长风蹙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一条半透明的小虫正扭着身子将头移向妇人离开的方向,那妇人身上沾了追魂粉!

      他低声道:“追魂虫有反应。”

      “走吧,跟上去瞧瞧。”程凉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无声的紧跟上去。

      两人挨得近,声音极轻,看起来像颇为亲密的窃窃私语,没引起旁人的注意,随即一同出了客栈,尾随在妇人身后。

      连深瞧着他们仿佛不分彼此的背影,低头看了看两手提着的零碎东西,沉默半晌,终究放弃了跟上去的想法。

      ......

      那妇人七拐八绕的穿了好几条巷子,终于进了一个破败矮小的小木门,两人飞身到两边略高些的墙上,屏息看去——

      院中停了一具尸体,盖了白布,尸体旁边跪了四个五六岁的小萝卜头,正抽抽搭搭的哭着。

      妇人赶紧走了过去,将她四个孩子拎起来,哭骂道:“怎么又出来了!小孩子不许哭灵的!小心你们爹将你们带走......”她将四个孩子赶进屋,嘱咐道:“娘出去一趟,给你爹买‘房子’乖乖的不许出来,听话。”说罢,将屋子从外面上了锁,推开大门,匆匆离去。

      二人对视一眼,从墙上飞了下来,停在尸体旁。

      程凉伸手掀开白布,白布下赫然正是捞尸大哥的脸。不过此时已经失了生人的鲜活气息。

      应长风细细观察,忽然道:“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他伸手摸了摸捞尸大哥的心口,轻声道:“昨夜的化尸粉,果不其然已经没了......”

      “咦?”他手下一顿,又仔细探查了一下,抬头看向程凉:“肋骨全断了......”

      程凉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扒开尸体胸口的衣服——只见心口处一个紫的发黑的手掌印!胸膛凹陷,狰狞骇人!

      应长风思忖道:“应当是昨夜与他口中的男人又见了面......在拿到钱正开心的时候,毫无防备的被一掌击杀!”他摇摇头,“真是好生阴狠。”

      “这掌印......应兄认得吗?”好不容易有些线索,如今又断了,他老子交给他的任务果然麻烦。眼下只有从这手掌印入手了。

      应长风拧眉:“天下武功,掌法比比皆是,眼前这个将人肋骨全都震碎的阴毒掌法......我还未曾见过。”

      程凉叹了一口气,将白布盖了回去,得,这下线索真断了。他转身欲走,忽的听到一个细声细气的孩子声音:“......大哥哥,你们是青天大老爷派来办案的么......”

      他脚步一顿,扭头,透过门缝隐约看到一个扎着乱蓬蓬羊角辫的小姑娘,扒着门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见底。

      她弱声道:“娘说,爹是被人打死的......你们是来查案的么?”她之前偷偷溜出去听过说书人讲青天大老爷办案的故事,眼下见了,觉得十分符合故事里的情节。

      小姑娘眼睛微微一亮,又一暗,细声道:“娘说爹爹干了不好的事,是罪有应得......可是我听不明白...爹爹平日对我很好的......”她说着,小声哭了起来。

      程凉默然无语,看着这破败的小院,忽的想起昨夜捞尸人贪财垂涎的脸,他抿抿唇,抬脚走了过去。

      于是应长风就看见他透过上了锁的门缝,伸出一根手指,有些温柔似的,轻轻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从怀里取出些碎银子,放进了门缝里。却也也没承诺什么,转身离去。

      两人出来后,程凉一直没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长风看了他半晌,温声道:“那捞尸大哥接了不该接的活,该有这样的下场,凉兄,你这是......”

      程凉摇头道:“没什么。”他到还不至于觉得愧疚,只是突然有些理解他老子曾经跟他说过的一句话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地方......大到守一国、护苍生,小到守一家、或一人。

      他的心没他老子那么大,只是很小的一块地方,十八年来,真正让他放在心上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程凉抬手遮了遮微微刺眼的阳光,扭头问道:“应兄,你有没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半晌,才听应长风轻声道:“......自然是有的。”

      程凉也不问是什么,朝他笑了笑,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呼出一口气,抬脚向前走去,不伦不类的念了首歪诗:

      “眼下糟心事,愁白少年头,不如多饮酒,快活趁东风......”

      应长风看着他洒脱的背影,唇角隐约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只是走着走着,应长风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们貌似......一直在原地打转。

      于是他停下脚步,犹疑的看着尚且不自知还在往前走的某人,斟酌道:“凉兄......你到底想去哪?还是...不识路?”

      程凉脚步一僵。

      要说这程小侯爷骨骼清奇,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达地境,担得起一句天之骄子,然而这位天之骄子......是个正儿八经的路痴。他能从皇城顺利到达仓溪镇,路上几乎问了不下百余人。后来遇到应长风,他自然不用再操心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到和州这种问题。

      瞧见他的反应,应长风了然,好笑道:“我若是路上将凉兄拐了,凉兄怕也会不知道,乖乖跟着走吧。”

      程凉轻咳一声,神态自若,侧过身,示意他来带路,嘴上还是不认输:“别忘了你的身份,应小仆,带路。”

      应长风笑的如沐春风,倒还真装模作样的行了个礼:“是。”

      好不容易两人回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微微暗了。

      店小二赶紧迎上来,热情道:“本店推出几道新菜品,两位客官要不要尝尝?”

      程凉摆摆手,有些无精打采的道:“送我房间去吧。”随即朝应长风道:“今天有些累了,应兄,我就先上去休息了。”

      应长风点点头,温声道:“凉兄好好休息。”

      “祝应兄今晚有个好梦。”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上楼去了。

      “也祝凉兄有个好梦。”

      连深面无表情的听着。

      应长风回到自己房间,连深关上门,恭敬的跟在他身后。

      他铺开一张信纸,写了几行字,待墨迹干后,将其对折,塞进信封,递给连深:“今晚夜深的时候,将它送出去,此地虽不一定有探子,但务必保证不要被发现。”

      连深接过,沉声道:“是!”

      他看着自家主子平静的侧脸,犹豫道:“您...您待那位凉公子...似乎有所不同。”

      应长风闻言一顿,微微晃神,半晌,才轻声道:“他啊......”说不清什么语气,又仿佛没什么情绪,也没说出来到底如何。

      不经意间眼神一瞥,瞧见了连深不着痕迹竖起来的耳朵。

      “......”

      应长风收回视线,淡声道:“我今晚去趟不渡赌场,你老老实实送信,别想些有的没的,整日瞎操心。”

      连深:“......是。”

      夜半。

      程凉悠悠的睁开眼,眼底哪有半分困倦的样子?他翻身坐起打开窗户,瞧了瞧外面的月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灵巧的猫着腰从窗口跃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夜色里。

      不渡赌坊。

      赌坊的名气在隅城颇大,正门处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但赌坊后门却极不显眼,安安静静的,只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已经有些老旧了,有些发暗,烛光明明灭灭的,平添几丝诡异。

      待程凉转了好几圈终于摸到赌坊后门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他刚踏进去,就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瞎眼老头走了过来,脚步沉稳,和蔼道:“您走错地方了吧,赌坊后门不进客。”

      程凉负手而立,答非所问:“谁怜苍生苦,渡鬼不渡人。”

      瞎眼老头闻言,脸上表情一变,随即恭敬道:“公子,随我来。”

      程凉跟上,默不作声的观察四周,是十分普通的院落,他转而看向瞎眼老头。

      这老头如同能正常视物一般,行动间丝毫不受影响,而且......让一个灵境看大门......这不渡赌坊的水真是深得很。

      只见瞎眼老头走到院中一棵大树旁,轻轻敲打了几下,隐约有齿轮转动的声音,随后树后的地面突然颤动了起来,缓缓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地下暗道,有台阶延伸至深处的黑暗里。

      程凉抿唇,跟着瞎眼老头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他后脚刚进去,洞口就自动合上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

      下一秒,台阶下两侧的鲛人灯便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灯火是幽幽的暗蓝色,尽头隐隐传来或歇斯底里或惨叫痛哭的声音,仿若一条通往幽冥地狱的路。

      程凉这才看清,台阶上方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各类的鬼面具,乍一看,栩栩如生,像一张张被生剥下来的人脸,好似有无尽的怨气,无端渗人。

      瞎眼老头直勾勾的盯着程凉的方向道:“不渡赌场地下与地上不一样,这里只有鬼,没有人,公子来此,虽不为赌,但也得遵守这里的规矩,您从墙上随意选一个鬼面具戴在脸上,才有进去的资格。”

      程凉扫了一眼,随手挑了一个不那么狰狞的白无常鬼面具戴上,淡声道:“走吧。”

      踏出幽暗逼仄的暗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各种嘈杂声一瞬间沸腾起来,涌入耳中——这里几乎是一个小型的地下城。

      赌徒们脸上都带着鬼面具,有的锦衣华服,有的却缺胳膊少腿,他们皆状若疯癫,或狂笑、或惨叫,甚至有人赌输了之后,当众被砍去手脚鲜血四溅,引来一阵笑骂声......堕落的罪恶和欲望在这里开出人心中最卑劣的花,没有人间的规矩束缚,没有善意和良知,一举一动如狰狞鬼影张牙舞爪,全不似人间之景,活脱脱竟似真实存在的鬼蜮狂欢!

      程凉平静的移开视线。

      有时候,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与你相识的人,究竟是真的人还是披着人皮的鬼。

      好一个不渡赌场,好一个渡鬼...不渡人,这赌场背后的老板,真是有意思的紧。

      瞎眼老头低声对一旁的侍从说了一句话,那侍从点头,躬身退去了。不多时,一个看着二十多岁身姿曼妙的红纱女子,只戴了半块鬼面具,迈着猫步,到程凉两米处停了下来,红唇微勾,优雅的行了个礼:“公子,请跟我来。”

      瞎眼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程凉颔首,跟在女子身后。

      从右侧进去,走了一段路,面前就出现了一扇不大不小的玉石门,此刻还关着,红纱女子道:“里面有客人,公子稍等片刻。”

      程凉点头,却不多言。

      在这种地方,能保持沉默就不要轻易开口。

      不渡赌坊从名字上听,就是个赌场,但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还做着买卖消息的生意。能来到这里的人,不仅要有渠道,还得有钱。

      据说只要有钱,在这里能买到任何你想买的消息,虽然夸大很多,但这个地方确实能查到一些东西,比如……捞尸人心口处掌印的来历。

      正想着事,门口处传来了动静,程凉抬头看去——玉石门整个向右移入墙壁,一戴着黑无常鬼脸面具的公子跨过门槛走了出来,这公子气质温润,一身青衣,腰间玉箫的暗红色穗子微微晃动。

      程凉:“……”,他自认为自己尚且年轻,还没到老花眼的地步。

      应长风刚一抬头,就瞧见一个顶着白无常面具的人正幽幽地盯着他。

      “……”

      傍晚时候刚互祝对方做个好梦的人,跟约好了似的,梦游到这里碰了头。

      他极轻的朝程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出来了。

      红纱女子没看出什么,对程凉柔声道:“公子,进来吧。”

      程凉不再管他,踏步走了进去。

      门内布置极为简单,只有一个挨着墙建造的长台,大概半人高,长台后面垂着厚重的黑色帘子,只有中间缝隙里隐约透出几丝光。

      程凉的手在台子上敲了敲,帘子后面探出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他将准备好的一张写好问题的纸条递到这只手里。

      不多时,那只手又探出来,将一个锦囊放在台子上,同时还有一个写着交易面额的木牌,刻有三字——五万银。

      不渡赌坊消息买卖的规矩是,若买主问的消息赌场尚不知道,或者不确定,会给出无字木牌,视为交易失败;若买主问的消息确定,则给出的木牌上会明确标定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视为交易成功。

      程凉挑眉,没想到,这赌坊还真的知道他描述的捞尸人心口那掌印的来历。

      他将银票与木牌递进去,把锦囊塞进怀里,出来之后,应长风已经不在原处。

      红纱女子优雅颔首:“交易完毕,无论成功与否,都请公子随我离开。”她带着程凉从后方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与方才来时极其相似的台阶路,不过却是向上的。

      只听红纱女子道:“这条路名为往生路,我等没有资格踏上去,便不能陪公子走了,公子可将面具摘下,挂在墙上,每月我们都会定期销毁,公子不必担心会有人再次使用。”说罢,她转身离开。

      在她侧身的那一刻,程凉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缩,他分明瞧见,这女子脸上的半块鬼面具……已经与她原本的脸长在一起了……

      半人半鬼如何往生?怪不得......她说自己没有踏上台阶的资格。

      他收回视线,转身拾阶而上,走到台阶尽头的门口处时,瞧见了一个黑无常鬼面具挂在左边的墙上。

      应当是姓应的脸上戴着的那一个,程小侯爷眼珠一转,将脸上面具摘下,挂在了黑无常鬼面具的正上方,瞧着白无常鬼面具高了一头的姿态,他才满意似的点点头,推开门出去了。

      门后倒是一个看着规规矩矩正常模样的赌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却没有森森鬼面具和鲛人灯,看来进入地下赌坊进行赌博的人也是须得具有一定的条件的。

      赌坊的保密措施做得十分不错,程凉出来的地方没什么人,他自己转悠了好一会,跟在一个垂头丧气输光了钱的男人身后,出了赌坊。

      应长风瞧见程凉出来,轻轻一笑,语气自然道:“凉兄,找到这里多走了不少路吧,真是难为你了,我可是专门等你,等了好久了,走吧,我带你回去。”

      赌坊门口人倒不多,三三两两的进来或离开,应长风正站在对面的一棵老树下,身上落了些清清冷冷薄纱似的月光,与平常似有些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月光太缱绻,这句话里似乎也带了些温柔的味道,树下青衣公子笑吟吟朝他伸出手的模样,恍惚间竟与记忆里一个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重合……

      程凉极轻的眨了下眼,那一瞬间的幻影就消失不见,他有些怔忪的回过神,随即感到诧异,这厮的壳子不知道有多厚,心思深沉的跟个狐狸似的,他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他好笑的摇了摇头,直直走到应长风身边,想到今晚发生的事,别有深意道:“看来我们还真如应兄曾经说过的一样——有缘呐......”

      “是啊,赏个月都能赏到一处。”应长风一本正经的顺着他的话胡扯。

      两人都极有默契的没在外面提及刚才在地下赌坊的事。

      “走吧,三文钱,前面带路,小爷困了,回去陪小爷睡觉去。”程凉凑近,弯弯的桃花眼满是含了几丝戏谑之意。

      三文钱平白得了这么个绰号,笑的颇为无奈,十分配合程小侯爷时不时冒上来的戏瘾,连声应到:“是是是,爷您跟上,小的回去就给您暖床......”

      两人信步离开赌坊,此时已是寅时,整条街上只有赌坊还营业,月光撒了一地,风中带这些凉意,身后的嘈杂声远去,四周渐渐安静。

      程凉惬意道:“早听说隅城是和州边界最规整繁华的一座城了,今日所见,确实不凡。”

      “是啊,这隅城城主确实是个妙人,不知隅城比之皇都又如何呢?”应长风笑的和煦,看向他。

      皇都几块砖都知道的程小侯爷凉凉的瞅了他一眼,懒懒道:“不清楚。”这厮倒还不忘试探他。

      天边的月亮近乎完全圆了,只缺一角,应长风看了看,想起什么似的,好奇道:“隅城的祭月节似乎就在后日吧,听闻这里的祭月习俗颇为奇特,也不知奇特在何处?”

      憋了十年,程凉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不比任何一个小孩子少,闻言眼神微微一亮:“后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与凉兄一起?”应长风含笑问他。

      程凉眉眼一弯,打趣道:“那你......”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打断——

      “那你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程凉眼神微微一凝,随即警惕的看向四周,左手悄然摸向了腰侧的流银。

      应长风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睛微眯,拿着玉箫的手微微攥紧。

      此次来的不知何人,他俩竟然都没提前察觉到……

      两人悄然转成了背靠背的防御姿态,程凉头疼的低声道:“不会又冲你来的吧......小爷当时真是脑子抽了才跟你走。”话是这么说,眼底寒光微闪,却已经是准备迎敌。

      应长风眸色微深,口中却厚脸皮地道:“大概本人生的太过俊美,让一些人太过嫉妒......”

      “是啊......真是让人想划花了这张脸那......”

      两人一顿,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左半张脸画着精致妆容,右半张脸却满是丑陋划痕的红衣男子,足尖一点,正负手立在檐角上,腰上缠了三圈小巧的金铃铛,晃动间,竟是丝毫不响。

      薄薄的乌云悄悄遮住了温柔的月,暗沉沉的添了些冷意和不详。

      程凉已经将流银彻底抽出,浑身紧崩,这红衣男子,是个玄境!

      此刻这红衣男子正垂着眼,也不着急,稍一颔首,轻轻柔柔道:“枯夜,代号魍,这厢有礼,送应公子上路。”

      果然是冲应长风来的!花这么多钱请枯夜的杀手,这厮到底得罪谁了?

      枯夜是江湖中极为神秘的杀手组织,榜十杀手皆在玄境之上,除却榜一、榜二拥有相对的‘姓名权’,余下八名位置竞争残酷,极易更迭,皆以喜、怒、哀、惧、魑、魅、魍、魉做为代号。

      眼前这个,就是代号为‘魉’的榜十杀手。

      “应兄,你可真值钱呐……”程凉幽幽道。

      “不多不多,才三文钱。”

      见两人还有心情开玩笑,魉却不甚在意,他轻飘飘的飞身下来,在二人十米外站定,眼神只盯着应长风,阴柔道:“在下杀人前,有一个小癖好,喜欢看人心中的心魔被引出来的疯狂模样,再将这种模样,永远定格……真是令人上瘾呐……”

      程凉与应长风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郑重之色,微微点头,同时朝着魉攻了上去!

      “真是不听话……”魉叹息一声。

      他抬头看着已经到了眼前的攻势,红衣一晃,竟直接消失在了原地!轻轻巧巧的拉开距离,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后!

      程凉暗惊,一境之差,差距竟如此之大!后背一寒,飞快转身,就见不远处的魉极诡异的笑了一下,同时轻轻的往前踏了一步,内力一荡!

      那腰间的金铃铛瞬间响了起来!铃声伴着音波带着奇特的韵律直直贯入耳中,恍惚间,心间似有嘈杂的声音涌入脑海,视线有些模糊和扭曲。

      仅一瞬间,程凉猛的甩甩头,眼神回复清明,

      这铃声竟能乱人神志!

      他凝神,沉声道:“应兄,这可是你惹出来的乱子,你可得想办法解决,不然就将我的云吞还回来!”

      半晌,却没听见应长风的回答,程小侯爷觉得有些没面子,于是用手肘碰了碰他,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刚想扭头,哪成想余光一扫,却瞧见应长风手里的玉箫正无声向下落去,眼见就要摔到地上!

      他一惊,眼疾手快的捞住!

      然后飞快的一把将应长风扯过来,他没有丝毫抵抗,顺从的转过身,程凉薄唇紧抿,目光沉沉的盯着他——应长风默不作声的垂着眼睫,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魉一直看着应长风的眼神此刻终于落到程凉身上,心中微震,惊奇道:“小子,你竟没有心魔?真是奇怪……还是说,你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不过,倒也与我无关,毕竟没有人给我你的买命钱。”

      他话音一转,有些轻蔑的哼笑道:“你这位朋友与你截然相反,心中的执念之深世所罕见……我这蛊心玲才用了区区五成功力,他一个地境,便如此轻易的就陷入了心魔……只是可惜了,没想到他脸上竟没有让人着迷的疯狂之色……”

      他柳眉微蹙,好奇又不甘似的又向前踏了一步,腰间金铃铛又是一震,喃喃道:“还是想看看呐……不知这十成功力,又待如何?”

      “铃——!”

      铃声似催魂夺命般急切的响了起来!

      程凉瞳孔一缩,眼前一花,随即强压下疯狂上涌的眩晕感,运气于掌,紧紧捂住应长风的双耳。

      这厮五成功力就成了这副模样,再加深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从心魔中醒来!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应长风空洞的眼神,不知怎么的,眼前的人似极轻的颤了一下,程凉一愣,分明瞧见他眼底深处弥漫出一些迷茫和……恐惧的神色。

      铃声渐止。

      魉轻笑一声,有些嘲讽似的道:“若是你这般有用的话,死在我手上的人,就不会那么多了……真是可惜,没想到这姓应的小子的心魔,竟真的如此无趣……白白浪费我许多内力,”又施舍般看向程凉,道:“罢了,那黑衣服的小鬼,莫要碍事,没人要你的命,我不想多费些劲杀你,自废武功之后,就滚吧。”

      程凉恍若未觉,习惯了这厮平日里假模假样的笑脸,冷不丁瞧见他这副好像有些惨兮兮的模样,程小侯爷心里微妙的有些不爽。

      他将玉箫粗鲁的塞回应长风的腰间,咬牙切齿地狠骂道:“糟了瘟的东西!你这次可欠了小爷一回!”

      说罢,他转身,将应长风护在身后,右手紧握流银,桃花眼里清清楚楚的写满了嘲讽道:“不男不女的丑东西,这世上,敢让小爷滚的人,还没出生,你算哪个投错胎的垃圾?!”论骂人,程小侯爷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皇都纨绔堆里封神了。

      魉危险的眯了眯眼,右半张脸越发可怖,他冷下声音:“真是找死的小子……那我就成全你。”

      “小爷还没杀过枯夜的人,十分好奇杀起来什么感觉,就勉强拿你这丑到小爷眼的东西试试手!”程凉眼中冷光一闪,身形化为一道残影,转瞬间袭了过来,五指并掌,似要硬撼!

      地境撼玄境!

      魉轻嗤:“不自量力……”正打算快些将这小子解决了,下一秒瞳孔骤缩!

      只见程凉唇角微勾,右手食指在流银一侧用力一划,那不甚起眼的银色短棍瞬间变了形态!两端竟极快的刺出令人猝不及防的的三尺青锋!短棍成了刃柄,加起来足有七尺之长,也不知是何材质,流银的锋刃上徐徐散发着犹如实质的森森寒意,冷光一闪,杀意凛然!四周的温度都似降了不少!

      程凉此刻也如同出了鞘的利剑一般,眉眼间染上蛮横的凶意,浑身锋芒毕露,双手握住流银,轮圆了狠狠向前一划!

      魉急急暴退,左半边完好的脸上,竟被裹挟着厚重寒意,肆虐而凌厉的刃气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在他脸上蜿蜒。

      程凉一击得手全然不退,竟再次冲了上去!他认真打起架来时,眼中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兽性和凶狠之意!

      魉摸了摸左脸上的血,一顿,眼中终于露出不加掩饰的阴毒杀意:“很好……”

      他狠狠推出一掌,浑厚的内力直直对上流银寒光湛湛的尖端!一股霸道的寒意就顺着他的掌心蛮横的钻进他的手臂的经脉里!魉一惊,极快反应过来,左脚以一个刁钻的姿势狠狠踹向了程凉的胸口!这一脚他用了十成力道!

      程凉眼神一闪,反应飞快的将流银横挡在胸前!

      “碰——!”

      玄境与地境的差距有时候不是一个武器就能消除的,流银虽卸了不少力道,但程凉还是如遭重击,胸口一窒,被击出十数米,流银的刃尖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火花,他堪堪停下,撑着流银半跪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忍不住咳了几声,竟吐出一口血来。

      他全然不在意,眼神沉沉的盯着前面的敌人,一瞬不瞬,似一头还未完全长成的塞北狼王,一旦逮到机会,就会用尚且稚嫩的獠牙狠狠撕碎敌人的咽喉。

      明明只是个受了伤的地境少年,但这样带有兽性极具侵略意味的眼神竟让魉心中萌生了些退意。

      他虽不想承认被一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摄住了,但却唯恐又有什么变数,完成不了任务,魉心下计较,眼神微动,朝程凉飞身而来!

      程凉转了转流银,正待迎击,却见魉身形一转,与此同时他袖□□射出一道菱形暗器,直直朝应长风袭去!

      声东击西!

      程凉暗骂这垃圾玩意明明是个玄境,竟还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同时强提起内力,速度快到极致,纵身向应长风扑去!

      到了!程凉果断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飞快向一旁移去,然而还是慢了一瞬,暗器狠狠的擦过他的左臂,瞬间划出一道狰狞的伤口!

      还滚烫的血顺着劲风,溅到了应长风脸上,有一滴血正巧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他左眼忽然一颤,那滴血就落到了眼睛里,在眼底晕开了一片骇人的血色。

      程凉蹙眉,桃花眼一厉,急声道:“应长风!你快给小爷醒醒!”

      仿佛真的听到了般,应长风忽的抬起头,眼中仍是空洞无神,一只眼因为染了程凉的血,呈现出诡异地猩红色。

      他歪了歪头,轻轻扯了扯嘴角,几不可听的自言自语道:“血……全是血……死了……走…走”,他目光无着无落的,移到程凉左臂的伤口上时,忽的不动了。

      程凉头疼的回过神,这厮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副失了魂的模样,莫得他必须将那金铃铛毁了去才行?

      魉一击不成,再次冲二人杀来!与此同时数枚暗器阴毒的朝着程凉的丹田飞去!速度极快!竟是要速战速决,眼见就要避无可避!

      程凉将流银往身后一负,将呆呆盯着他胳膊瞧的应傻子挡住。

      想废了他武功的人,得先去投个胎!

      地境不够,那就再升一境!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心里默念一段口诀,下一瞬,经脉里涌动的内力猛然暴涨,嘴角溢出的血一滴一滴没入玄色的衣衫,晕出更深的痕迹,顷刻间,他整个人的气势硬生生拔高了一节!修为更是节节攀升,直直从地境破入了玄境!

      内劲四震,将暗器震的倒飞出去!

      魉瞳孔一缩,飞快撤身!

      下一秒,程凉整个人眨眼消失在原地,竟连残影都捕捉不到了!

      “小爷的这门功法还是第一次用,若有不熟练之处,那——你就受着吧!”

      他墨发飞扬,幽灵似的出现在魉的后上方,眸中似燃起了能烧灼灵魂的烈火,将流银当成长刀,大开大合的向魉的脖子横扫过去。

      魉没想到这黑衣小子竟用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功法来,一瞬间爆发出来不要命般的凶意竟狠狠的压过了他,心惊之下,脚步一顿,侧身躲闪不急,肩膀上的一块皮肉就□□脆利落的削了下来!

      流银两端三尺锋刃的刺骨寒意顷刻间就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上覆盖的一层寒霜,寒意如蛆附骨一般还在不住的向皮肉里面钻!温热的血被冻住,像颜色鲜艳的血色玛瑙。

      魉惊怒的将伤口出的寒意逼出,那寒霜也无声碎去,可瞬间奔涌出的鲜血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了!他阴沉沉的盯着程凉道:“好歹毒的武器!”

      程凉目光专注而冷静,不吭声的再次冲了过来,他的武功路数似集百家之长,变化多端,或剑法、或刀法、或棍法,无一不精妙,将流银独特的一身双刃形态的长处,发挥的淋漓尽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不知不觉竟过手了不下百招!魉越打越心惊,狠狠一击震开程凉,两人稍稍拉开距离。

      已经快一刻钟了……

      程凉闷咳一声,额角的冷汗流到了眼尾,眼睫微微下垂,轻轻颤了颤。

      魉仔细看了看程凉的模样,像是要记住他一般,忽的勾唇笑了笑,轻声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被一个毛头小子逼成这样,不过像这种强行提升境界的功法,肯定有时间限制和爆发后遗症,眼下,你是不是快撑不住了……”

      程凉握着流银的手一紧,他眼下的状态确实不太好,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左臂的伤口随着剧烈的运动还在不住的往外渗血,顺着他的胳膊一路蜿蜒到修长白皙的左手指尖,一滴接一滴的坠到地面,浑身的温度在渐渐流失,有些发冷。

      他们差距还是太大。

      程凉感到全身经脉隐隐作痛,丹田处传来一阵强过一阵的虚脱感。

      魉说的不错,他确实快撑不住了,这强行提升境界的功法,是小时候还在边疆时得的,有个十分奇怪的却又贴合的名字——《活一个》,因为用了这功法之后,会有一刻钟的爆发期,这时间过后的三个时辰内武功尽失,如果不能在这个时间段里杀死敌人,就会被敌人杀死,两人之间只能活一个,是谓“活一个”。

      程凉桃花眼里掠过一星寒芒,有些孤注一掷,以他目前所剩余的内力,不知还能再出几招……眼中的狠意一闪而过——就算武功尽失,但想要他程小侯爷的命,确也得先将自己的命留下来!

      他转了转流银,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银弧,冷声道:“丑东西,就你有嘴叭叭个没完,”轻咳一声,强咽下一口血,“小爷说了要护的人,阎王爷来了……也抢不走!”

      他眉眼猛的一厉,流银飞速旋转着脱手而出,几乎化成了浑圆的锋刃,沉沉的杀意让月光染上透骨凉意,直冲魉袭来!

      但他毕竟是强行提升上来的境界,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气势虽足,力道不够。

      魉也已经力有不逮,但是个实打实的玄境,此时堪堪躲开程凉的攻击,虽又多一道伤,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攻势的后继无力,他便不再出手,而只是闪身躲避,阴柔道:“不行了啊……你还能再出多少招呢……刚才是一招。”

      程凉抓住流银,一个回马枪,毫不犹豫的朝他刺去!

      魉侧身避开,头发被削下一缕。

      “两招……你说,我待会是先将你的手脚筋挑断呢还是先废了你的丹田?”

      程凉抿唇,飞身而起,狠狠向下一劈!

      魉这次没退,旋身而起,狠狠踩在了流银尖刃之上,而后出其不意的一掌推出!程凉飞快的向后一仰,翻了个身,落到地上。

      “三招……我现在觉得你的眼睛也讨厌的狠,不如挖下来瞧着舒服……”

      程凉冷笑:“是么,小爷先卸了你的嘴!”他才将往前踏一步,竟浑身一软,踉跄向前扑去,堪堪撑住流银,才不至于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他忽的感觉身上十分沉重,似压了一座山,眼神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发黑,方才不觉得疼,现在却如决了堤的洪水一样汹涌而来,他疼得微微晃了晃神,该死的,时间到了么?

      魉叹息着走过来,此时他也伤的不轻,一身红衣被程凉划成了破布,头发更是被狗啃了似的,十分可笑,森然道:“呵……站不起来了呀……非得弄到这个地步,让大家都不好过干什么?你这眼睛……我说挖,就一定会挖了……”

      程凉脸色苍白如纸,他微微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了眼里浮起的一丝凶厉,右手悄悄一转,将流银微微转了个方向……

      魉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两指一弯,出手如电,狠辣的向他的眼睛挖去!程凉眼也不眨,面不改色,似认命了般,右手食指却微微抬起,正欲往下一敲!

      然而下一秒,两人同时一顿!

      咻嗤——

      魉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狠狠的被一只指骨匀亭的手横穿而过!

      被鲜血染红了的白皙如玉的手指,像是地狱绽放的白骨之花,指尖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竟呈现出几分血腥而颓败的美感来。

      而后那手又猛的收了回去,魉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当即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睛还直勾勾的盯着程凉。

      程凉瞧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魉身后的应长风,呼出一口气,轻轻放下了右手食指,不管不顾的坐到地上,有气无力的道:“姓应的,你欠小爷的可是欠大了啊,”他朝应长风伸出手,“快拉我起来,小爷今天可累惨了……”

      等了半天,应长风却没反应。

      “?”程凉疑惑,将流银变回银色短棍地形态,踉跄着站了起来,他凑近瞧应长风的眼睛,空洞无神,心中顿时有些无语,得,还没恢复!

      他忍不住闷声咳了咳,颇为艰难的向前走了两步,一把将魉腰上缠着的金铃铛扯了下来,握住其中一个狠狠一捏!

      ……铃铛没有任何变化。

      程凉一僵,随即面无表情的将之团成一团,塞进自己怀里,他方才竟忘了自己眼下武功尽失,幸好没人看见……

      不,倒还真有一个。

      程凉头疼的瞧着自从杀了魉之后就一步不离跟着他的应某人。

      也不知他的心魔里发生了什么……

      应某人安静看着程凉,眼睫时不时颤动一下,显得极为乖巧,脸上刚开始溅到的,现在已经干枯了的斑斑血迹就有些刺眼起来。

      程凉看了半晌,忽的想起来这人对血好像有洁癖,他沉默地将流银别回腰间,走到应长风面前,有些粗鲁的扒拉来他胸口处的衣服,不多时,就翻出一个干净的帕子来。

      用还干净些的右手拿着帕子,抬手将姓应的脸上的血迹恶狠狠的擦干净,末了,又恶劣的隔着帕子狠狠捏了一下他的脸,留下了两个可笑的发红的指印。

      又瞅见他刚贯穿了魉心口还在滴血的手,程小侯爷咳了咳,他瞥了一眼自己被血浸透了的左臂,发自内心的觉的还是自己更惨,于是不再管这姓应的,又将帕子塞了回去,全当自己没看见。

      从此处回客栈的路他还是认得的,于是用没沾血的右手扯着应傻子的袖子,忽略身体传来的无力感,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客栈走去……

      回去途中,程小侯爷又忍不住将姓应的祖宗带狗,在心里问候了好几遍……

      这三文钱的买卖,真是亏了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早期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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