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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 ...

  •   海上无月。

      夜色四合,辽阔的水域晕成一片漆黑。风也不甚,只够轻轻激荡起微弱的波澜。

      整片水面诡秘而庄严。

      而在这一片浓墨之中,却隐隐透出些许细微光亮,这光亮的源头——是一盏火势并不旺盛的油纸灯。

      这灯平平无奇,单从外表上看,勉强可以算是朴实无华,从款式到材质皆是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家中最常见的。但要说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是了,它出现的地点就很奇怪。它一直在亮,弱,却不熄,晃晃悠悠的一抹小火苗在空中飘着,似乎是在蔑视这广绝无比的海面。

      海风虽不剧烈,却远不是一盏油纸灯能承受的,而它之所以能够一直傲立于海风中的原因——自然是它后面那只手。

      那是一只劲瘦的手,很白,却是那种不染血色的苍白,但手的轮廓是极好的,手指狭而长,指骨分明。这手上未缀有任何饰品,无论是象征财富的金银宝石,或是象征地位的碧玉扳指,统统没有,分外素净。

      然而这只手在做的事却无言地胜过任何饰物了。它很是随意地搁在一张矮木桌上,掌心对着那盏纸灯,五指时而微拢,时而舒张,端得是游刃有余。懂行的人却能一眼看出来——这是在给那盏灯输送内力。

      并不是很刻意的动作,只是仿佛内力多到无处挥霍一般,居然去助燃一盏灯。不知此举会让多少苦苦修炼却仍旧结不出内力之人气得吐血。

      而这手的主人却叫人看不分明了。黑色兜帽严严实实盖住了他的眉目,只隐约露出下半张脸。肤色是和手一致的苍白,与墨黑色兜帽两相对比,生生衬出一股妖异。面部线条挺刻却不生硬,所有弧度堪称恰到好处。虽然看不见全貌,但从这近乎完美的骨相就能轻易判断出,这黑布掩住的究竟是多么惊尘绝世的一张面容。

      他随手逗弄着火苗,又坐了一会,似乎觉得无趣,便起身踱步至船头。那火焰随着他周身带起的风灭了,四下彻底恢复一片夜色无边。

      兜帽人负手立于船头,身姿修长,背挺而直,是上位者的风采和姿态。

      片刻后,身后船板传来一声异响。男人并没有回过头去,继续着眺望的姿势,淡声道,“如何了?”

      这声音低中带磁,没有任何起伏,冷而锐。

      身后之人呈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垂首恭敬答道,“禀告尊主,张勐全家已经获知消息,就在今日举家迁往南都,府中此时只剩他一人了。”

      那人轻笑一声,却不带丝毫温度,“跑不远,派人追。”

      “是,属下已经派出了一队人马。”

      黑衣人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张府今日去了一人,属下怀疑是张家寻的援手,而且我猜测此次泄密大概也与此人有关。”

      男人没什么太大反应,“你可看清了那人长相?”

      “脸没有看得太清楚,我只记得他穿一身白衣,约摸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男人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并没有把此人放在眼里。

      “对了。”黑衣人突然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我还听见,张勐叫他沈宗师。”

      海上的风似乎静止住了一刹,傲然立于船头的男人仿佛也有一瞬间僵硬,但仅是转瞬,他恢复如常,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是么。”

      然而就在下属汇报完毕准备返程时,男人却拦住了他,“我与你同去。”

      下属心里微讶,却也不敢质疑他做的决定。于是在海上漂浮了两日的一叶孤舟,终于在雄浑内力的催动下,快速朝着岸边驶去。

      ————

      京城内,张府。

      张勐神色不安地踱来踱去,手不断擦拭着鬓角额梢渗出的冷汗,无法掩饰心底的极端恐惧。

      三日为限就是他的死期,而此刻,就是第三日的最后一个夜晚。

      白衣如华的男子立于一侧,微蹙着眉望他,“阁下既然如此焦虑,不如就随我走吧。”

      这句话不知已被重复了多少遍,却无一例外被拒绝。

      “我不能走,不能走……”

      张勐嘴里不停念叨着,时刻越来越接近,他紧张地快要窒息。

      白衣男子眉头更深,“阁下到底有什么顾虑不妨与我说说?”

      张勐脚下一顿,思前想后,却只能说,“就算我走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肯定不会的……”

      “但到时有了临风门的庇护,总比眼下境况要好得多。”

      张勐拼命摇头,“我出了这间屋子只会死得更快,他们肯定会在路上设下数不尽的埋伏,我不可能活着到临风门的!”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就这么一个理由,让张勐整整三天死活不肯跟他走。但他又不能强硬地把人打晕拖走,只好也守在这里,没办法,谁让他这次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个人呢。

      张勐突然看向他,“沈宗师,如果一会人来了,您会保护我的吧?”

      男子沉默片刻,实话实说道,“我亦无十全把握。”

      张勐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绝望,“您可是名动天下的宗师啊,怎么会……”

      男子无奈,却也有些不忍,只得稍微宽慰道,“你也知来者是七岄,如果他们派的是普通教众,我倒是可以一战,如果是……”

      话音还未落,却被一道声音赫然打断,“如果来的是我呢?会怎样?”

      这声音离他们分明还有一段距离,是人未至声先抵,只此便可知来人功力有多高深。

      男子心头一凛,瞬时剑飞出鞘,握于手中。恐怕还是印证了他最糟糕的猜想,来的人不是善茬。

      张勐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躲到桌子下面,男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了然接下来必是一场硬仗。

      下一刻,门风大破,两道黑影裹挟着阴风掠入,顷刻间已立于屋中。

      为首的黑色斗篷人微微侧过头,“去做你该做的事。”

      “是。”后面的黑衣人得了指令,就要去擒缩在角落里的张勐。

      白衣男子却一步挡在他身前,“阁下要抓人,先过我这一关。”

      黑衣人还未动,一旁的斗篷人却先笑出了声,“如我所料,你果然是在为临风门卖命。”

      白衣男子的目光转向他,“阁下认识我?”

      斗篷人又笑了两声,“人间风月沈南倾,谁人敢不识呢?”

      “不过……”他话音一转,竟缓缓向他走来,“我知道的远比这要多。”

      沈南倾警惕地盯着他一步步靠近,“阁下究竟是谁?”

      兜帽下的嘴角轻轻勾起,“我要说到哪一步你才能想起来?师父,您可真叫本座寒心啊。”

      随着他话音落下,黑色兜帽应声飘起,最终,露出了那张令人心惊的脸。

      那是一张昳丽到让人不敢细瞧的面孔,每一个五官都精雕细琢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如此一张脸,单用俊美二字来形容显然是埋没的。而极具攻击性的俊,和带着杀气的美,组成的却是整个人散发出的邪气和阴鸷。

      沈南倾却仿佛被人一把掐断呼吸,他死死盯着眼前俊美无涛的青年,眼珠充血,一时间,连发声都变得异常困难。

      对面的人却丝毫不在意,趁他震惊分神的功夫,快速向他颈后伸手,不出片刻,沈南倾的身子缓缓倒了下来。男人冷笑一声,屈尊绛贵地伸手把人接到怀里。

      他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剩下一个张勐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属下走过去毫不费力地把人打晕,扛在了肩上。

      “走了。”

      留下这两个字,人已经在瞬间无迹可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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