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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当你凝视深渊,而你又是一个深渊时,引力波产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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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天没有课,珠黎高高兴兴地、兴高采烈地、精神抖擞地带着材料推开了实验楼小教室的门。
“好多人啊……”一开门,她就看到了不少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大部分人多多少少都和她打过照面,但是没有过什么深入的交流。本身实验室离得远是其中一个原因,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是她研究的课题在这些人当中属于比较偏门——邪门的,大家都很忙,如果没有课题上的帮助交流自然就少,长此以往自然陌生。
“还‘好多人’!每次只有你不来!”玉衡站在白板前面,忿忿地喝了一口水,那架势是要把自己呛死又很不幸地没有做到,“你又一天到晚老是要上课,我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去找你们院的书记打一架吧?”
闻言珠黎严肃地思考了一下:“我愿意花120块看这个。”
“闭嘴!找个位子待着去!”
全部议程差不多就是文献分享外加明星师兄师姐汇报成果。珠黎看了半天感觉好像都是些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的东西……
反正至少不无聊……
末了,珠黎起身正准备走,却发现其他人都没有怎么动。
咦?
她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其他人也看着她,表现得和她一样茫然。
“你还不走吗?”玉衡玩了一会儿手机才抬起头来对她说。
“啊……可以走了对吧?”珠黎不确定地环视着纹丝不动的人。
“那你不走是要留下来吃饭?”
“不是……可是其他人都没有动……”
“我打算和他们讲一下研究生就业前景的问题。”
“那我要一起听吗?”珠黎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坐下还是走,手不安地指指门的方向又指指自己的位子。
“你是本科生。”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
“那个……我还有一件事……那个……”
“什么事?”
“我感觉我跟大家的研究方向差别挺大的……那个……资料什么的对我来说用处也不大……以后我能不能……”
“不想来了?不想来就不来呗。”
那么爽快的答应反而很恐怖唉……
“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课那么多,我又不可能和你们院书记打一架。”玉衡的样子倒是真的很豁达,“你只是想发文章嘛,又没有考勤要求。”
“嗯……那我走了?”珠黎一边盯着他一边慢慢往门口挪。
“啊。”玉衡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叫住了她,“你那个实验其实还挺紧张的吧?你隔壁那个实验室那么厉害你让他们给你匀两个人嘛,机灵一点,好吧?”
“哦……”
“有的时候见你挺机灵的,有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机灵一点嘛……”
“哦……”珠黎慢慢地从小教室里退了出来,小教室的门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被闭门器拉了回去,“啪”地一下合上。
珠黎一路往回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具体哪里……
随着门“啪”地一下合上,小教室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氛围迅速紧绷起来。
“什么感觉?”玉衡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放,开始问在场的所有人。
空气凝重地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人支支吾吾地说;“……没有……任何感觉……”
“我也是,没有任何感觉。”另一人说,“所以昨天那么强烈的反应真的有可能是她搞出来的吗?”
随即剩下的人也开始参与讨论——
“但是,还能有谁?都有人看到她往天台上走了……”
“并且,也有人注意到她被一个奇怪的影子背着往实验楼的方向跑。”
“既然做得那么明显为什么还要离开现场呢?”
“大概是那个时候的状态已经无法应付其他事情了吧?躲在实验室里,好歹还有那个百雉护着她。”
“还有楼上那个东西。”发言者指了指天花板,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些所有的现象,难道没有让你们联想到一些事情吗?”玉衡眯起眼睛,“包括楼上的东西——你们有人从视觉上观测到那个东西的样子吗?”
“观测?”
“有的时候是一个很奇怪的石像,有的时候是一只猫,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哇……那你看得真全,我只能看到一个奇怪的石像,好像会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有的时候会出现在楼道里,但是一回头就消失了……”
“反正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有害的东西,大概是哪个无聊的人准备的玩笑吧——我是那么想的。”
“没有敌意,也没有很邪恶的能量……”
“观测行为。”似乎是因为话题有点跑偏,玉衡又开口了,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他低沉的气音在小教室里弥漫,“观测行为对观测结果产生影响……”
“您是指……”
“那、那楼顶上那个该不会是……”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玉衡笑了,思绪回到一周前,他去找了苡静——看起来像一场在实验中心平平无奇的偶遇,不过他确实有找对方的想法。
“关于她的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苡静一如既往地好说话。听了来意,她显得有些惊讶,“这本来就是你们的研究方向,你应该比我了解已知的每一条定义。”
“我不知道……我觉得有点难以想象……”玉衡靠着墙壁慢慢往下滑,最终坐在地上,“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岛上已经有一只被拴住的拉普拉斯妖了,这怎么不可能发生?”
“元老院曾经以为拴住了拉普拉斯妖就是拴住了命运,现在又有一个更深层的怪物冒出来说:不,你们没有。”玉衡把脸埋进自己的交叉的双臂间闷闷地说,“好像整个世界都在逗你玩……唉……”
“我听说当初薛定谔的猫和量子纠缠这两套模型也是用来讽刺这套理论的,最后还不是——‘唉嘿,你们猜对啦’。”
玉衡虚弱地笑了一声,并没有感觉轻松多少:“上面估计早就发现了吧?”
“嗯。”苡静兴致缺缺地晃了晃腿,“不过我觉得那个还在完善的捕捉器对她根本就没有用吧?”
【我觉得他们要be了】
——珠黎正走在回自己实验室的路上,冷不丁收到一条来自淡菊的信息。
【哪两个要be?】
【我是说他们仨,都得be】
【那两个男的再癫总不至于真的让惩罚落到纱月头上吧?】
【也不尽然,你就不能多点想象力吗?】
【我觉得我想象力很多了啊……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三个人都车祸失忆了,两个人得了绝症好不了了,纱月一个人刀了他们俩?】
【你知道公审的事情吗?】
珠黎正想打她不知道,记忆里有一个地方亮了一下,随即修正了输入内容 ——
【听到过,但是不太清楚……】
【你现在有空吗?我们要不当面聊?】
【好啊】
【就在天鹅湖边的亭子那里吧,平时那里没人】
天鹅湖附近平时确实没有什么人,青翠的草地、精致的雕塑和波光粼粼的湖面,明明是很空旷无限接近于自然美的地方偏偏总是像一个世外桃源一样无人问津。问题在珠黎看清了湖面上大群优雅的天鹅之后有了解释。
所以这里确实是有天鹅的。
黑的。
白的。
可是没有黑白的……
淡菊已经在亭子里等着了。
“没等太久吧?”珠黎钻进亭子,坐到她的对面,“消息里说的要当面聊的是什么事?”
淡菊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萎靡,神经质地把手里好像试吃装的小包饼干捏碎,抬头看了珠黎一眼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啊,林恩和风喻被公审了。”
“嗯。”
“你都没去旁听吗?”
“我连这个公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不知道……”
“好歹也是你前夫主持的,至少应该了解一下吧?”淡菊露出一副眼前的人已经没救了的表情,“虽然他从头睡到尾……”
“睡就睡呗,反正他也改变不了什么。”珠黎小声说,看向亭外的湖面。
“话是那么说啦……”
“公审了,然后呢?你听到什么了让你那么不开心?”珠黎把视线从亭外收了回来。
“公审的结果是要回收两个人的祸具……那种东西要重新拆解出来无疑会造成对生理心理的双重损伤,底子再好的人不静养个一年半载的都恢复不过来……”
珠黎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帮人是从来没有考虑过祸具的另一头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是吗?”仿佛无意识的轻声发言咬重了每一个字眼,声音好像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珠黎?”淡菊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下了一跳,同时珠黎罕见地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也让她第一次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没事,你接着说。”珠黎的表情缓和了一点,至少让这里的空气没有那么窒息了。
“嗯……然后,丹霞夫人……也参与进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你约到这里来聊的理由……”淡菊看了看亭外的蓝天白云以及波光,“这里几乎是最天然的地方了,没有任何人为的术式介入——所以,应该可以讲那个名字——”
“薇拉?”
“是……咦?”淡菊瞪大了眼睛看着珠黎,珠黎依旧面无表情,不过退却了严肃的气场,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你怎么会知道她?”
“我在黑馆听到过她。”
“听、听到过她?”
“她的意识就像你现在讲的话一样断断续续。她的一部分渴望被拯救,一部分不希望被打扰。”
“那、那你知道她是怎么……”
“我知道的只有能量的变化,但是对因果的部分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奇怪,一直到最近珠黎才找到形容这种感觉的方法。
“哦……”淡菊似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呼唤她的名字会和岛上某些部分的术式产生共鸣,产生某些可怕的后果……”
“她跟公审的结果有关系?”
“不……关键在于,丹霞她……正在给纱月介绍结婚的对象……就跟……薇拉当时一样……算下来,林恩和风喻届时正在岛外静养……”淡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结果珠黎叹出的气比她还重。
黑天鹅、白天鹅,优雅地在湖面上移动。
“这个故事,最终,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淡菊惆怅地感慨,“感情再轰轰烈烈也敌不过来自上方的力量啊……”
“你在暗示什么?”珠黎扬了扬眉毛,笑了。
淡菊迟迟没有回答。
“你猜我会不会做?”
淡菊有些心情复杂地撕开了饼干的透明包装袋,把已经捏成碎屑的饼干朝着天鹅的方向抛去。天鹅们张开翅膀,扑拉扑拉地、天使般地纷纷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淡菊拿着残留了最后一点碎屑的包装纸还想说什么,一回头看到珠黎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亭子外面去了。
“你知道天鹅也是鹅的,对吧?”珠黎离得远远的,用淡菊可以听到的声音说。
被淡菊撒在草坪上的那点饼干碎屑显然不够那么多天鹅分的,于是在淡菊反应过来之前,手上的包装袋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扯了一下。
“咦?”
不似童话引颈以高歌的凄美,不似油画收翼浮于水上的婉约,亭外草地上的天鹅们扬起头,摇摇晃晃地锁定了亭子里的人,跟一群长了翅膀的□□一样朝着淡菊就冲了上来。身先士卒的那一只咬住淡菊手上的饼干包装袋就扯了一下,没有扯下来,紧接着其他天鹅纷纷钻进狭小的亭子里,在珠黎面前把淡菊淹没了。
其中有两只甚至冲着珠黎来了,珠黎立即朝着大路的方向,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哪怕反应已经够快了,回到实验室的珠黎依旧十分狼狈。
“哇,你怎么了?”
“你跟羽绒服打架了?”百雉说着,自己发出“噗嗤”一声,然后整个人都在那里抖。
“差不多吧。”珠黎气喘吁吁地捋掉了她头发上的羽毛,“我刚刚去了趟天鹅湖,被天鹅追着跑。可能因为快要到大路了,追来的只有一对,有一只跑得很快,一直要往我身上扑,我就很烦,反手抓住它的头拎着走。另外一只看到了就不敢贸贸然冲上来了,就跟在我的后面一直跟着。跟了好久,我想了想有点于心不忍,就把手上那只放下了。它落地以后也不凶了,愣了一会儿,接着朝着另外那只走过去。我本来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这两只天鹅不知道脑袋挨在一起交流了什么,突然一起张开翅膀扑上来,我又跑好久……”
百雉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珠黎这才注意到在百雉发声前实验室里还有一个声音:“咦?雾铃?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被通知来是去隔壁实验室的。”雾铃指了指浅溪那头,“然后里面有一个师兄说那里的人已经够了,说这边比较缺人让我到这里来。”
“哦……让我想想哦……”珠黎拎起自己的实验服在口袋里掏了两下,拿出一枚计时器,“你这样,每次仪器启动以后你就按一下开始,等它叫了就用扳手给那里拧两下。”珠黎拿着扳手指了指仪器底部的位置。
“就这样?”
“拧完以后你再按两下它就会重新开始计时了,按到别的就要重新设定时间了。”
“哦……”
那么接下来枯燥的实验就开始了,基本上就是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不停地重复相同的动作。
雾铃手上的活因为不是需要一直盯着的所以可以到处看看。
“珠黎……你注意到刚才那个峰了吗?”百雉突然在登高梯上发出了懒洋洋的声音。
“哪个?”珠黎滑着鼠标闷闷地说。
雾铃刚刚掐掉计时器,好奇地“蹬蹬蹬”上了登高梯。
“啧,不是……你做了那么久了都没有感觉的吗?”百雉皱起眉头对着下面发出不满的声音。
“什么啦……”珠黎仰起头一脸茫然。
“要不我帮你看着,你下去跟她说?”雾铃小心翼翼地提议。
百雉回头看了眼控制面板,问她:“你看懂怎么操作了?”
“就是这个到这里的时候按一下这个,然后其他的不用管……”
“行,你扳手给我。”
百雉接过扳手,暴躁地走到珠黎身边,一把夺过鼠标把鼠标按得啪啪响:“你看嘛!就是这个嘛!你看这个数!它之前不在那里的……”
“哦……”
“你哦你个头!”
“那怎么会突然这样呢?前面都好好的……”
“……”
珠黎借着电脑屏幕的反光看到一双想要掐死自己的眼睛:“也不可能是仪器噪音啊……”
幸好这个时候计时器响了,百雉拿着扳手走到仪器边恶狠狠地拧了两下,要不然雾铃很担心百雉会真的掐死珠黎。
“你们俩好像没头脑和不高兴啊。”雾铃靠在登高梯的栏杆上嘟哝。
其实整个实验就操作本身而言没有难度,半天下来雾铃基本上光靠看就都会了。
所以珠黎估摸着她可以暂时接替自己的位置了。
等完成一天的实验任务、隔壁也传来了锁门的声音,已经很晚了,整个实验中心都彻底安静下来。珠黎在一切收尾后,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我今天不回来睡觉了”就离开了实验室,“咔”地一声拉上门。
走廊里熄了大部分的灯,回荡着一个人的脚步声。
路上很空,树影切割着路灯的光。
珠黎记得白色的礼堂里有一把漂亮的哥特式大椅子,通体黑色,形状修长,靠背上有华丽的镂空花纹。
她推开了礼堂的门,在浓重的阴影中找到了那把椅子。
高处的窗户将来自外面的自然光聚焦在舞台上。
而舞台,就在她的面前——暗淡的、清冷的。
椅子的靠背太高了,她换了几个姿势都没有办法很好地将其搬起,最后只好半拖着往舞台的方向移动。
她把椅子放在舞台中心光线最好的位置,坐在这个位置往下看有一种微妙的朦胧感,仿佛在做梦。
拥有金色祸具的人需要通过给它命名使役它。
不过她其实不需要。
她坐在那张黑色的椅子上,身体前倾,合掌,深呼吸:“花堪须折。”
——她确实不需要。
十字剑插在她的面前,像无名的墓碑,末端连接的锁链看似虚化、消失在空气里,实则另一头正连接着她手中的枪。
岛上的安全系统是这样的——它无法检测出祸具,因为祸具作为意识造物,本身并不是什么异常事物,问题在于当它作为武器相接时产生的特殊能量在衰减到一半之前可以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结界直接造成破坏性的影响。珠黎和蔻蔻最初的判断是有问题的,岛上的安全系统并不会像一个分身乏术的监管人一样因为有人在岛上以祸具相斗就无暇顾及其他,而是当祸具与祸具相接时,整个安全系统就半瘫痪了。
珠黎现在知道了——依旧是毫无理由地,知道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也不影响结果。
珠黎笑了,对空无一人的台下抬高了嗓音:“Mesdames et Messieurs, bonsoir.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浑厚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礼堂里回荡。声音在反复回荡中持续衰减,直至丢失全部语义,此时,她对着十字剑扣动了扳机——而后等待。
她知道现在外面的路灯是什么颜色的。
她能隔着门听到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于用最放松的姿态面对观众。
她也不知道她在干嘛。
总而言之,在某个时间点,礼堂的门“砰”地一声被粗鲁地开到最大,一排全副武装的人正在门外严阵以待。
一人自队伍后方走出,稳步,缓缓上前。
一直到这个人靠至近前,珠黎才看清他的样子。
“啊,是你啊?”珠黎的面容上稍稍流露出一丝惊讶。
“我们认识?”馥曦神情凝重,没有一丝懈怠。
“我知道你。”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他身着同一制服一副审讯犯人般的样子看起来还挺专业的。
“嗯。”珠黎依旧轻松,“所以接下来应该把我押进禁闭室了?”
他微微颔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哦,那么文明的吗?”珠黎收起祸具,从椅子上走了下来,“我还以为会更加暴力一点呢……”按照馥曦的意思往门口走去。
馥曦不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跟着她身后。
等珠黎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有两个人径直上前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
“啊!痛!平和的状态就不能维持得再久一点吗?”珠黎大叫。
没有人理她,直接把她往执法车上押。
“等一下,就这样吗?你们都没有麻袋套头的吗?”
依旧没有人理她,她在车的后排被两个人挤在当中。
“没有麻袋套头我都不习惯了……”直到执法车发动,她还在不满地嘟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