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03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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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袅袅，吆喝渐起。銮车出宫，百姓纷纷避让。
“哎，那是哪位贵人的銮车，好生气派。”
“看方向是要去蘅山，应是温淑妃？”
“看你们两个就是不常进城，温淑妃是常去礼佛不错，但娘娘她平日里节俭，出宫格外朴素。”面铺老板放下两碗热腾腾的素面，笑着说。
随后回身去望渐行渐远的銮车：“这銮车里的十有八九是宋贵妃。”
“宋贵妃？”
听其这么一说，两个小伙也跟着扭头去盯。
銮车并未如他们料想的消失在眼前，反倒在转角路口处停住了。
“哎哟哟——”
“哪儿来的老妪？”
“什么，哎，你说什么？”
銮车内假寐的宋惊鹊睁开眼，询问：“外面什么动静？”
焕春：“奴婢下去看看。”
窸窸窣窣一阵响，不一会儿焕春掀起帷幔一角回话：“娘娘无事，只不过是一眼花耳聋的老妪不小心撞了銮车，奴婢拿钱打发走就是。”
“不可。”宋惊鹊回绝，掀开帷幔探身而出。
百姓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老妪的哎哟叫喊声却还近在耳边。
宋惊鹊的目光落在摔倒在地面哀叫、年迈瘦弱的老妪，她的背脊似承受不住身躯的重量早已弯曲至半圆，在她身边是散落了一地的菜叶。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随车出行的小满子吃惊地问。
小文子和几个太监宫女还在跟老妪牛头不对马嘴的纠缠，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帷幔被宋惊鹊掀开了。
宋惊鹊答非所问：“你身上可带有五铢钱？”
“带……带了。”
“赔给这老妪几枚，把她的菜捡回篮里，扶去找个好摊位。”宋惊鹊神情清冷，说出的话语调也平。
说完她用余光望了望周围凑热闹的老百姓，落下帷幔，回去坐着了。
没过多久銮车的轱辘重新转动，街道复于一片嘈杂。围观的众人见状直道贵妃小气，只给了几枚五铢钱就将人打发走，纷纷扫兴散去。
无人在意处，那被撞倒的老妪避过人群，往一破落小巷走去，边走边呸：“这贵妃模样是漂亮，怎的生得如此冷的一副心肠！只给这么点，还不够赔我的菜！”
“骂什么呢，这么火大，”隐身在草垛的男人走入老妪视线，“见到人了？什么性子？”
老妪眼珠子转圈，挺直了背脊走近：“是个冷性子，看着不大有良心。”
“大周能有几个好人？”男人语气中有怒，见她两手空空，又问：“菜给了吧？”
“别说了，任我怎么使劲塞那帮没根的太监也不要，看来交不了差了。”老妪挠着蓬乱的头发，一阵懊恼。
“等等，有人来了。”
男人机警，抬眼看向一侧屋檐，抬头示意老妪安静，听了一会儿神色阴郁道：“不止一两人，我们快离开。”
“这也能露馅？”老妪嘀咕，环顾四周一圈，跟着男人闪身离开。
长街上，立于人流中青衣男子缓缓收了伞，将之放回摊铺。
“郎君，是奴才刚才眼花了吗？”男子身旁的矮胖小厮揉了揉眼。
适才眼瞎耳盲、步履蹒跚的老太怎么忽然耳清目明、健步如飞了？
“金公子，这伞……您可还要？”
金衍仰头看了眼乌蒙天色，转过身朝其摇了摇头。
“三不，回马车。”
“哎，”金三不应声，提起放着香烛的竹篮，不迭地跟上，“郎君你、慢些，慢些，奴才、腿还没您一半长，追、追不上。”
适时有人策马而过，金衍顿足看了一眼，轻易认出了为首之人。
是正风光无限的宋邱宋将军，看样子是正下朝出宫，急着去见什么人。
銮车上不了山，只能转为让人抬着轿子上山，宋惊鹊刚在轿子坐定，有人叩响了窗。
静元抬手推窗，宋邱俊朗的眉目便映入眼帘。
“阿哥？”她双眸一亮，不可思议。
宋邱取下腰间的佩剑，用剑柄支窗，挑眉道：“要不是我下朝问了魏常侍，都不知你今日要出宫。”
静元得以收回手，宋惊鹊坐近窗边，跟着挑眉：“还当我是小孩？只是个寻常地方，你啊，不必担心。”
她这副模样让宋邱不由失笑，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他语气宠溺道：“说了不要学哥哥的样子讲话。”
兄妹二人说了几句逗乐话，宋邱俯身与她耳语：“哥哥送你上山。”
“我带了影卫，不会出事。”宋惊鹊小声回。
宋邱闻言啧了一声，桀骜道：“你哥是大将军，他们算什么。”
随后在他令下轿子被人抬起，一行人缓缓上山。
承天寺与早宣庵皆在蘅山上，前者在半山腰，早宣庵还要往上走一段路，平日里甚少有人到访。
宋惊鹊一下轿子，站在早宣庵门前阶上的一名小尼姑便挥着手臂呼喊她的乳名：“姮姮，姮姮！”
一溜烟人就跑到宋惊鹊跟前，缠着她问：“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静元紧张得不行：“乐弗小师太，可别撞到我们娘娘了。”
宋邱横出一只手挡住蹦跳的乐弗，佯装责怪：“小心点，别总是莽莽撞撞的。”
“哼哼！”他这么一挡，乐弗鼓着脸闹起脾气。
“好了，好了，”宋惊鹊将宋邱的手拉下，伸手摸了摸乐弗的发顶，“记得记得，你是那个给过我饼吃的乐弗。”
听见她这么说，小尼姑乐呵呵地笑了，拉着她要进早宣庵。
焕春是头一回儿到早宣庵，见此情景便和静元小声攀谈起来：“文小娘子的痴病竟这般严重？”
昔日她就听闻文太中大夫有一幺女痴傻无状，文家送其入早宣庵出家，想来就是这名乐弗小师太了。
静元：“在胎中便虚弱，又不足月就生下，后来幼时发了次高热便痴傻了。”
望了眼少女活泼的身影，她接着说：“童姨娘离世后文府请了高僧去超度，高僧说小娘子与佛有缘，这便送到了早宣庵出家。”
听罢焕春感慨：“也是个可怜人。”
静元应得平和：“她在这里是个自由自在的世外人，总比在深宅老院里受人欺凌要好。”
焕春沉默一瞬，微微露出笑：“经你这么一说，又觉得她如今也很好。”
“这并非我所言。”
“是娘娘旧年所言。”
早宣庵的其他师太并未特意来迎宋惊鹊，她陪乐弗玩了一会儿翻花绳，正较上劲时菩心师太“蹬蹬”快步走进小院，揪起乐弗的耳朵：“好你个乐弗，你其他师姐妹都在诵经，只有你跑来偷懒。”
“疼，疼，”乐弗嗷嗷叫，求饶：“师父，师父，小乐弗知错了，知错了。”
“宋贵妃，贫尼就先带这逆徒走了。”菩心转头道。
宋惊鹊点头，忍俊不禁：“好，师太慢走。”
这一幕实在令人哭笑不得，惹得几个小宫女差点憋不住笑。
菩心师太带乐弗从另一侧院门走出，正和在外舞剑的宋邱打了个照面。
“菩心师太。”宋邱急忙收剑入鞘，神情局促。
“宋将军。”菩心师太双手合十与他问好，望了眼天色，笑得恬静地提醒：“看天色是要下雨了，将军还是快回吧。”
“哎哟哎哟。”菩心师太一松手，乐弗就捂着双耳揉。
宋邱见状嘴角不禁上扬了些，菩心师太又唤了他一声，这才慌忙回神：“是，我与家妹告别过后就走。”
送别走宋邱，宋惊鹊这才得空询问影卫与几个奴婢。
影卫:“那假老妪与其同伙被奴们追至郊外就失了踪迹，并未知晓是何人派来。奴失职，还望娘娘责罚。”
“无事，他们并未伤到本宫，你退下吧。”
“是，娘娘。”
宋惊鹊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有些想笑。
她并未让宫奴赔付太多，一来是怕若老妪是真，这么多银钱难免会被贼子盗抢；二来若是假，白便宜了贼人。
可现今知晓老妪是假，她那多余的善意又令自己心酸。
心酸过后就是气恼，不知晓背后是何人要害她，她就失去了回击的机会，变得更为被动。
影卫走后，焕春开口道:“娘娘，都检查过了，并无发现什么怪异之物，我与静元将屋内香鼎的香粉包好拿去埋了。”
“嗯，本宫知道了。”宋惊鹊在俭朴的房中走了两圈，随后走到院外，目光落到一缸睡莲上。
焕春走过去看了看，随即低头嗅了一下：“这睡莲……闻着好香啊。”
“咳咳咳咳咳咳——”不待人反应过来，她便剧烈咳嗽起来，吓得众人一惊。
“焕春！”静元上前接住人，回头担忧地看向宋惊鹊，“娘娘……”
两刻钟后乔装成香客借宿在承天寺的张太医匆匆赶到，为焕春检查一番后说：“焕春姑姑只吸入了一些，并无大碍，娘娘不必担心。”
宋惊鹊问：“那是什么毒？”
“乌桑花所制的香粉，混入水中被莲花根茎吸之，花开则香盛，接触过多可诱发咳疾、哮喘。”
静元皱眉看着宋惊鹊：“咳疾……”
又过一阵，小文子在外道：“娘娘，奴才几个已经把莲缸用土填好了。”
“咳咳，快下雨了，搬去远些地方吧。”焕春白着脸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雨点便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跳动。
静元思虑，只觉得温淑妃实在聪明，以无毒的锦囊相赠，令人降低防备也可迷惑视线。
“娘娘是如何发现的？”
宋惊鹊捏着手里的锦囊把玩，说：“毒无非会下到三处。混在香粉中焚之，混进水中嗅之饮之，混进饭菜食之。”
众人深觉有理，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张太医耸了耸鼻子，隐约闻到另一香味，又言：“娘娘，檀香亦不可久闻。”
“为何？”
檀香不是很常见的香吗？
“久闻檀香会迷人心智，催情生欲。现如今寺庙、慈庵多用柏木为香，已极少用檀香了。”
“咳咳，”焕春看向已被换去香粉的燃香金鼎，“这是……拆了一招还有一招？”
“多谢太医告知。”
宋惊鹊面色如常，吩咐:“静元，送张太医出庵。”
静元将张太医送出早宣庵，没走几步后门又被叩响，她转身开门：“张太医，可是还有什么要嘱咐……”
“静元娘子，许久不见。”门扉开了一个缝隙，浑身湿透的青衣男子笑着问候。
他生得俊秀，身形如雨中修竹玉立，眉间带有易碎的柔和。
静元咋舌：“修文公子……”
“静元姑姑，怎么了？”听到动静的小宫女呼喊。
金衍眼神恳求:“还望娘子通融。”
静元脑子沉沉，嘴上回到:“没……没什么……”
片刻后，静元带着二人走进院内，熟悉又陌生的面貌撞入眸中，让宋惊鹊失了赏雨的兴致。
金衍站在滴雨的檐下，与她四目相对。行过礼，他噙着笑问：“宋贵妃，雨势渐大，金某可否在此躲会儿雨？”
宋惊鹊捏紧竹制躺椅的把手，眨了眨眼，眸中有诧异：“你怎会在此处？”
金三不从金衍身后探出脑袋，嘴快道：“回娘娘，我们郎君是来承天寺上香的，上来闲游至一半时忽然下起大雨，这才想着到早宣庵躲躲雨。”
焕春原本是站在宋惊鹊身侧同其聊天的，听见这话探究似地抬头望了望雨中的金衍。
见宋惊鹊无动于衷，金三不抱着手臂打哆嗦，可怜巴巴道：“娘娘，可否借处地方让我和郎君烤烤火？”
“……”
“奴才不烤火也行，还请娘娘让我们郎君有处地方躲躲雨，您知道的，我们郎君的身子一向……”
金衍出声打断他的话，眉目生怒：“三不，不得对贵妃无礼。”
闻言，宋惊鹊缓缓站起身，视线掠过二人：“这不是在本宫的长信殿，本宫无权干涉公子。若要问，请到前院问问慧常庵主吧。”
她踏过门槛，叫静元关上了门扉，任由身后的人留在雨幕中被寒意侵身。
金三不挨近金衍，小声嘀咕：“郎君，这还是奴才认识的宋家娘子吗？”
怎么如此不通人情、心冷面冷？
“她如今是宋贵妃，不是什么宋家娘子。”金衍泛白的薄唇慢开慢合，这话说得很轻。
“走吧，去前院。”
静元帮宋惊鹊掖了掖被角，说道：“娘娘，太久未见金公子，我都一时没认出来。”
宋惊鹊瞥了眼紧闭的棕木门，烦闷道：“以后不要见他，也不要带他来见本宫。”
“是。”静元静了少顷，应。
出了门焕春追问她适才来的是何人，静元将其拉进房中才敢相告。
“是太尉府的嫡公子金衍，”想起过往，静元不免叹气，“旧年娘娘因疾常居早宣庵养病，金公子则因胸痹之症在承天寺静养，二人同乐弗师太一道为友，颇为友睦。”
“早些年娘娘出宫到蘅山遇他时二人还会闲聊两句，如今娘娘倒是一句也不想聊了。”
“如今娘娘为后宫妃嫔，小心一些才好，免得落人口舌、给人把柄。”焕春思虑一二，告诫她：“你是娘娘身边的人，更应时时刻刻注意。”
“再来，想要躲雨外头屋檐就不可了？”
夏雨簌簌，微凉的温度伴着雨声令宋惊鹊睡得更沉，再醒来时雨渐停，天色亦昏暗下来。
萤火要起了。
饭后院中陆陆续续飞来几只照夜清，宋惊鹊提着裙摆跑下两节低矮的台阶，伸手要捉。
宫女们在边上着急：“娘娘小心点，地上有水，可别摔了。”
宋惊鹊玩心正胜，转身笑颜明媚道：“早宣庵外浮沉池的萤火肯定更多，你们提灯随我去。”
静元与焕春面面相觑，谁也没能出声制止。
“那娘娘等等奴婢，奴婢得先去准备些东西。”
“……”
“七十三、七十四……九十九……”宋惊鹊在院中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等待。
忽然“哒哒”清脆几声，似有什么在敲打青石板地。
地面的积水荡起涟漪，将映在其中的缺月揉碎成片缕。
“哒哒——”
宋惊鹊循着声望去——
雨水滴答的屋檐前，身着黛青长袍的少年持着手杖，清冷的面容融进月色，双眸静谧地凝望她。
少年唇角上扬，唤她：“母妃。”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第0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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