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梦幻岛]活着的宝石》游刃鱿鱼

42、Chapter 4 (Part 13)

　　\\Posted Date: 28th July 2022

　　纳特凝望着在他眼前现已遭肢解、且靠着错误的墙边的电子琴。没人可以弹奏竖着放的电子琴。

　　在他的周围，他的同学们正在为各自的乐器进行调音。今天放学后的练习时间专门用于琴弦，而就在数尺远的距离之外，李老师一边叱喝某个手忙脚乱给他们的小提琴调音的同学，一边强有力地演奏A音符。

　　“你听得见我演奏的音符吗？” 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遥不可及。如今的纳特没办法好好地聆听任何事物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一声悦耳的A音符穿透空气时，冬步入音乐室，觉得好玩地伸展着肌肉。

　　“电子琴在哪儿？” 他问道，冲着纳特露齿一笑，宛若他过去这几天并没有对大家冷眼相待。“我成功获得我同班同学的帮忙啦。他很乐意载我们回家，电子琴绝对塞得进他的卡车后厢。”

　　“在这里，” 纳特说道，一边向靠着墙的电子琴做了个手势。他绕过冬走。“别忘记带支架。”

　　“嘿，你这是去哪儿啊？” 冬在他后面喊道。

　　“我有其他事要忙，所以你先摆好电子琴吧。多谢了。”

　　“慢着。” 冬动作很快，而且手也很长，于是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纳特。他的家人最近似乎对于这件事相当在行呢。“你不会是盘算着要逃掉雪莉的生日会吧，对不对？”

　　闻言，纳特的脸上闪过一副愕然的神情。“当然不是！”

　　冬点了一下头，随后放开他。“很好。把你需要做的事情搞定掉，然后尽快回家。”

　　纳特没做任何回应。他仅仅只是挥了挥手。对李老师那道敏锐的视线视而不见，他逃离了音乐室。

　　他通过错误的出口离开校园，以避免撞上他任何一位家人，并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头。近来为了避开他们，他一直都在采取额外的步骤，因为在说了那些话后，他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们才好。他无法撤回那些话，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心想撤回那些话。

　　他加快步伐，试着将这个念头抛于脑后。

　　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后，他停下脚步。

　　他周遭的社区叽叽喳喳喧嚣溢满，与此同时，太阳沉落树林，橘色阴影投射在繁忙的街道上。所有人都在回家，就在他们为这一天画下休止符的当儿，世界开始准备沉睡。

　　通常情况下，他是跟他的兄弟姐妹们一同走路回家的。他们在瞥见对方的身影的时候，总是很迫切地想结伴步行回家。其中的部分原因在于那股熟悉的家人之间的本能——会无意识地将你吸引向认识了一辈子的人们的本能。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一听见灌木丛的窸窣作响，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这就是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这部分的他摆脱不了身为一个猎物，被暗中潜伏的狩猎者监视的感觉。一个疏忽就彻底玩完了。

　　任由你的双手跌落地上，并眼睁睁看着自己手指的骨头碎裂。

　　他垂眸望着他的双手。曾经不要说抬起，甚至于每当他脑海里一闪过『想要抬起这双手』这一念头的时候，它们皆会抖个不停，不过多亏了扎克和安娜的帮助，骨头的碎裂处都尽可能地被修补了回去。令人震惊的是，要把散开的身体部位重新组装起来非常的困难。就是有些人弄得它看起来易如反掌。

　　纳特想，他这副模样想必看上去很凄凉吧。

　　伤疤和撕裂伤仍然存在。他每天使用双手时都得十分注意。不能弹奏超过七页长的曲子，少过七页的曲子也不能重复弹奏超过两次。到那时，他的手指真是疼痛得无法用言语形容，随后他只得坐下来，眼神空洞地呆望着那些他每次一看见它们便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生机意义非凡的双音乐谱。

　　如今，那段时间看似无比遥远，像是一场不管他跑多快都没办法追上的触不可及的梦。

　　“我真希望艾玛没有…”

　　那句发言所导致的愧疚感卡在了他的嗓子里头，他的嗓音继而猛地拉了个刹车。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因眼泪而产生一股燃烧感，而他关上它们，好不让眼泪夺眶而出。可一这样做，眼泪带来的刺痛感更是愈发强烈了，且争先恐后往外汹涌而出。

　　他厌恶连这种话都能开口说出来的自己。他是绝对不可能拿艾玛来换取自己的双手的，尽管这个念头非常诱人。若他能够再弹奏更长一点的时间，若在他自己眼中自己有资格获得李老师所赐予他的机会，那么，他为了实现这个梦想，又会真正牺牲些什么呢？

　　过去还在「Grace Field」的时候，他无一日不是希望自己会被一位音乐家领养。若他是一位住在位于市中心区、四面墙都刷上蓝色油漆，且爵士乐曲经由播放老唱片而弥漫在空中的公寓的萨克斯管吹奏者，那该有多酷啊。慵懒地躺倒在懒人沙发上，大门敞开通往他眼前的露台，进而揭示熙熙攘攘的街道与能依稀听见的交通噪音。

　　他们晚上会为演出做准备，他的养父母会将如何在台上深深捕获听众的心的所有技巧传授于他，而他有机会用钢琴为爵士乐进行伴奏，多有趣的演出啊。他也得以见证自己演奏的音乐为一个酒吧或俱乐部注入生命，继而变得生机盎然，而人们将会随同音乐翩翩起舞、扬声歌唱。

　　那种生活岂不是太棒了吗？

　　可是，如果他仍然在「Grace Field」里，他知道这一点：自己别想指望实现这个梦想了。他的人生压根不会按照他的规划走下去，曲子的第十二节拍也不会有唐突的停顿，他的人生受制于一条他自己无法掌控的线，而妈妈持有那把能剪断那条线的剪刀。

　　他从此不再做拥有一间位于城市大厦里第七层楼的公寓的白日梦。他控制住自己不再去了解或造访他同学总喜欢谈论的那些酒吧和俱乐部。有一次他们其中一些人有邀请过他去玩——他们的学长姐有通行证，并且会请客买单。即使这个邀约极度诱惑人心，然而他在因为询问酒吧里是否有音乐家演奏的当儿被他们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时，便二话不说立马拒绝了。

　　他身边一辆铁锈色的车疾驰而过，而路边的行人都将其忽略。

　　纳特眼望着它在地平线上变成一个小点，并在心中好奇他的人生是否也会这个样子。

　　他想说并不会。他想告诉自己，他的能耐远超出这个，双手什么的见鬼去吧。音乐是源自于灵魂的事物。他会想办法让其融入并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便这意味着放弃梦想，并退而求其次，安于现状。

　　但这个想法却慢慢侵蚀着他。他从未期望世界的改变。他从未希望有一天去偷听Sister克洛涅、艾玛和诺曼之间的谈话，到头来却听到了像是“农场”和“家畜”和“出货”的字眼。他并不想要这些东西。他还想要… 更多。

　　他想要一个他本可以拥有的人生，前提为「Grace Field」并非空有其表。

　　变化发生在某个人的身上并非司空见惯，却总是发生在其周边的其他事物上。打比方说，他们周遭的世界的本质、艾玛的消失匿迹，和他双手的丧失。

　　好吧，他们改变了世界，也重新找到了艾玛——准确来说，是诺曼和雷找到的艾玛——但他的双手却保持不变。双手中间被彼得一脚踩下去的位置如同凹陷一般皱缩起来，还可以弹钢琴，虽然它们偶尔会像一个陈旧的镊子一样，发出嘎吱声响和弯曲。

　　也不是说他不再钟意自己的双手，或者是不喜欢改变，可是他上次宛若一个天才般弹奏萧邦的曲子，且任何音乐家都无法与他相提并论是何时的事情呢？实际上，这件事就发生在上个周末的音乐课，最后一小段是因为他嘎吱作响的手指——不是『我弹奏这个乐器弹得太久』的那种嘎吱声响，而是『某个疯子决定踩上它们，然后该死的毁掉我整个人生』的那种嘎吱声响。不过他无论如何还是继续弹奏就是了。他以他的家人在逃离满是谎言的世界后，试着去将家庭拼凑起来的方式弹奏：咬紧牙关、寻找新的爱好来消磨他自己的时间，并且对这件事一字不提。

　　所以，对，一切都变了，一切都在经历着变化，而没人对此评头论足。没人想这么做。就连他也不想这么做，即便他曾经在每天的练习后总会抱怨自己的手指有多疼痛。

　　他咬着下唇，而这一回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不想让诺曼知道关于这个邀请的事，是因为他无疑会对这个想法表示支持。他很确信他的家人一定会尽一切力量支持他，哪怕这么做会让他们付出极大的代价。唯一一个使他停滞不前的人，是他自己，而他这样也不是没有理由。他们有朝一日会感谢他替他们省下这些麻烦。

　　他滞留在三分之二的回家路程上。

　　最终，他转过身，并绕远路回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