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扎着羊角辫》黑便士

13、第13章

　　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响，应声向内开启。
　　空无一人。

　　那扇高挂在墙上的小窗口不知何时焊上了几根食指粗细的铁杆，傍晚的余晖被切割成碎片，落在闯进的福音的脸上，映出她红润的双颊。

　　莫长青真的不见了。
　　福音瞬间瘪起嘴，有点想哭。

　　莫长青这个骗子！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福音猛一回头，却见莫长青慢慢爬上楼梯，他的步履有些蹒跚，外套只穿了半边，一只胳膊暴露在空气中。

　　“莫长青！”

　　福音抹了抹眼睛，惊喜地大叫，兔子似的噔噔噔跑了几步扑向他。

　　后者并没有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一时间连连后退，最后还是没能承受住福音的热情，俩人一同摔到地上。

　　莫长青猛抽了一口气，咬着牙命令。
　　“起来！”

　　福音充耳不闻，有些想念地用鼻尖蹭了蹭莫长青的胸膛，他里面穿的是薄绒的底衫，暖暖的。
　　莫长青身上的味道又变了，是雨露和草丛的气息，还有……
　　　她像小狗似的在莫长青身上嗅来嗅去，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锈腥味。

　　“你的手流血了。”

　　福音终于发现了异味的来源，莫长青裸露出来的那只胳膊，一条创口从虎口那边伸出，一路蜿蜒到小臂，还在冒血珠。

　　意识到自己可能压痛了莫长青，福音迅速坐起身，不敢再乱动。

　　莫长青半靠在墙上，好像不知道自己手上有伤口，除了那一如既往的皱眉以外没有其余的表情。感受到福音的注视，他默不作声地把另外半边外套拢在身上，掩去了那条伤。

　　“莫长青，你的手流血了。”

　　怕他忘了，福音再次提醒他，并且用手指了指他受伤的部位。

　　“你怎么来了。”

　　莫长青的头发有些乱，没之前那么蓬松清爽，嘴唇干得起裂，他好像又瘦了点，下颌线愈渐清晰分明了。

　　虽然在问她，眼睛却不在她身上。

　　“我们约好的，是你说要周三和周五才能来的。”
　　“哦，今天周几？”
　　“今天周五，莫长青。”

　　福音不解，莫长青这是怎么了，才过了几天脑袋就变得那么笨。

　　福音看着莫长青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欲坠的像暴风雨里的小树，她赶紧跟着站起来。

　　莫长青把外套穿好，是一件看着很单薄的雾蓝色卫衣外套，福音担心他那条受伤的胳膊，这样穿衣服伤口不会疼吗？他把拉链一路拉到顶，边一瘸一拐地往房间走边说：“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福音眨了眨眼睛，快步跟到他身旁，“我不要。”

　　莫长青停下来，低头暼了她一眼，她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又见莫长青缓慢地走到床边，默默地坐下。

　　福音不懂莫长青为什么忽然变卦，她左顾右盼，原先房间里的好几把木凳子不见了，包括那个缺了块镜子的丑丑的梳妆台，屋里一下变得空落落的。

　　没地方坐，福音也跟着莫长青坐在了他的床上。
　　她挨着莫长青，发现他紧闭着眼睛，仔细听可以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莫长青的睫毛连着鼻尖在不停地颤动。
　　莫长青受伤了，痛得发抖。

　　福音从书包兜里掏出一枚创口贴，起身蹲下，瞅见莫长青撑着床沿的手紫红紫红的。她撕开创可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他虎口的伤痕上。

　　“莫长青，你长冻疮了。”

　　她把两只手覆在莫长青的手背上，他的手比冰块还要冷。
　　福音朝他的手上呵了口气，帮他搓了搓，“你穿这么少，你妈不骂你吗？”

　　莫长青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很快收回手，看向福音，声音没有了之前起伏的情绪，变得平静，带有淡淡的鼻音：“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可以不用来了，现在就可以走。”

　　这个莫长青可真奇怪。

　　福音倔着个小脸，瞪他：“你没听到我的回答吗，我说了，不要。”

　　莫长青又开始咳嗽了，不过不是被她气的，他似乎是感冒了。

　　咳嗽完的莫长青眉眼显出肉眼可见的疲惫，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骂她。
　　“为什么。”

　　福音觉得好无奈，她也耷拉起眉毛，在莫长青面前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了了：“哪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我就是想和你玩嘛！我就是想见你。”

　　“不可以吗？”
　　她凑到莫长青眼前，郁闷地看着他。

　　越想越气不过，福音伸手掐住莫长青的巴掌肉，泄愤似的搓了搓，像陈慈平日里给她搓面霜一样。

　　“莫长青，你老是不听我说的话，我真想揍你一拳。”

　　莫长青的脸被她搓得红彤彤的，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搞突然袭击，懵了三秒才回过神，平静无波的面容瞬间凶神恶煞起来。
　　“我说了不准碰我，你想死吗？”

　　福音并不怕他，反倒变得乐不可支：“莫长青，你现在长得好像愤怒的小鸟。”

　　莫长青一口气没上来，又抖着身子咳嗽起来，福音赶紧上去给他顺了顺背，结果被莫长青扭着身子躲开：“说了不要碰我！”

　　“好好好好，不碰就不碰，小气鬼。”

　　福音撤回手，偷偷观察着莫长青的表情，待他缓过来后，又迅速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林福音！”

　　她玩起劲了，仗着莫长青打不着也不会打她，索性大胆起来，趁他一个不注意又戳了他一下。

　　莫长青回头要逮她结果尴尬扑了个空。

　　　“莫长青，你抓不到我，你好笨啊。”

　　她跳到旁边，冲他做鬼脸，摆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在莫长青恼羞成怒之前，福音猴似的蹦上前戳了戳他的手臂，莫长青一个转身，似乎扯到了伤口，瞬间失声皱眉蜷起身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福音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认错，没成想莫长青忽然大变脸，挥手就在她脑袋上来了个爆栗。

　　福音捂住脑袋，咬牙切齿。
　　“你暗算我，卑鄙小人！”

　　莫长青哼了一声，又装作无事发生地坐回床上，不再理会她。
　　福音玩累了，还负了伤，于是也学着他坐在了床上。

　　“这是我的床。”
　　“那又怎么样。”

　　一时无言。

　　福音打了个呵欠，想起这么多天来的困惑，转头问莫长青：“莫长青，我上次来找你，你怎么不在家？”

　　莫长青没说话，他双手揣在外套兜里，睫毛低垂，落下一片阴影。

　　好吧，也许莫长青也要出去玩，她能理解。

　　她又换了个问题：“你的手怎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莫长青终于开口：“你管的有点多。”

　　好吧，或许是他出去玩的时候被什么划伤了，毕竟她也经常这样，能理解。

　　福音想不出来还有什么问题了。

　　轮到莫长青问她了。

　　莫长青回头看她：“你为什么要来？”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莫长青是不是有点耳聋，不过她并不介意再回答一次，福音直言不讳，“因为我想你。”

　　莫长青又不说话了，他很快地把头撇开，不知道在看哪里。

　　福音想，或许王子没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于是真诚地为他解惑：“因为咱们是朋友，朋友就是会想念彼此的，懂了吗。”

　　“谁说你是我的朋友？”
　　“那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朋友。”

　　莫长青从床上站起来，他的小腿似乎也受伤了，站姿有些不稳。
　　“你该回去了。”

　　福音看了眼电子表，确实该回去了，估计这会儿陈慈也应该打完麻将准备回来了。

　　“莫长青，你把手拿出来一下。”
　　“干什么？”

　　福音没耐心，“快点快点。”

　　莫长青不情不愿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福音从书包里拿一副崭新的黑色半指手套，替他套上，莫长青看着瘦，手还挺大的。

　　“这样你就不会生冻疮了。”
　　福音抬头冲他一笑，觉得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的想法十分明智。

　　“什么意思。”
　　莫长青声音有点低，眉头忽而皱起忽而舒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为了纪念我们的友谊，三年！”
　　福音笑眯眯地比了三根手指。

　　莫长青的视线从手套移到福音的脸上。

　　三年前，八岁的福音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堡，扎着两根小辫，还缺了颗牙。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

　　三年后，她已经准备上五年级了，个子也高了不少，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地转，脸上还有一些淡淡的小雀斑。
　　仍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

　　反观莫长青，他好像一直没什么变化。
　　和从前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凶巴巴。

　　福音想，难道王子都是长生不老的不死人吗？
　　不然为什么过了三年，莫长青一点变化都没有。

　　“为什么要纪念。”
　　“你好笨呀，我给你举个例子，我爸妈每年都会过结婚纪念日，重要的日子，当然要纪念啦。”

　　福音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又说：“纪念的方式就是送礼物，我已经送你礼物了，你也得回送我，知道吗。”

　　见他不说话，福音就当他听进去了，于是背好书包准备走人。
　　“对了莫长青，你下次想让我带什么？”

　　莫长青凝视着戴在手上的那副黑色手套，淡淡答：“不用带了，从今以后。”

　　“你说了‘从今以后’！那你以后就不能赶我走了。”

　　得意洋洋地说完，福音突然记起什么。
　　她一下变得忸怩起来。

　　“莫长青，我以后能叫你长青吗？”
　　“不可以。”

　　“好吧，长青，我先回家了，下次找你玩。”
　　福音嬉皮笑脸冲他摆摆手，又想起莫长青不让她笑，于是立马收起嘴，像个小老太太一样又重复了一遍：“莫长青，我走咯。”

　　福音走到楼梯口，听到莫长青叫她。

　　“林福音。”

　　她回头，莫长青站在门口，夕阳西沉，弥留的余晖把他的头发烧得火红。

　　只是看不清长青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就不要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