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扎着羊角辫》黑便士

12、第12章

　　好吧，这下衍辰彻底不相信她说的话了。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里，卧着这样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堡，谁会相信有活人住在这里呢？

　　被衍辰拉着走出山林的途中，福音一言不发，脑袋懵得紧。

　　衍辰不相信莫长青的存在，她理解，因为衍辰根本没有见过莫长青。
　　可是她不一样，她见过莫长青。

　　古堡的上上下下都被她和衍辰搜寻了一遍，除了三楼二楼那几扇常年紧锁的房门，其余的地方没见着一个人影，连只耗子都没有。

　　在福音的执着下，俩人蹲在大门外，守了有十来分钟，也没见一个人回来。

　　莫长青……真的不见了。

　　衍辰挠着脚脖子上被蚊虫叮的一圈包，终于开口：“福音，我们走吧。”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座荒废已久无人问津的破房子。

　　衍辰拉着她的手，一边絮絮叨叨，说她那次发的高烧还没痊愈，活在幻想里，一边打着手电仔细探看脚下的路。
　　福音被他牵着走，也没赞同，也没反驳，安安静静地跟在衍辰身后，心中却有无数的困惑。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上眺，瞅见一只黑色的小鸟一头撞上了天台上布置的铁丝网，抽搐不止。城堡上空，乌云又开始不停聚拢。

　　福音回过神，衍辰攥紧了她的手，偏头看她一眼：“你手上怎么那么多汗？”
　　福音摇摇头，跟着他的脚步一起出了山。

　　她在想，莫长青去哪儿了呢？

　　莫长青的突然消失让林福音一时半会儿有些无所适从。
　　好不容易发现的乐趣忽然被抽空，她毫无防备地陷入了巨大的寂寞和恍惚之中。

　　与之相伴的还有无数的疑问。

　　午饭时，福音端着晚站在窗口前，她家离那条又宽又长又神秘莫测的河并不远，步行用不了六分钟。
　　此刻站在窗前，抬头便能够远眺到河对面那座被雨雾笼罩的山林。

　　福音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碗底的米饭，思绪却随着延绵不绝的河流飘向远方。
　　斜风一卷，一颗雨珠正巧打在她脸上，这才缓回神。

　　陈慈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扯着大嗓门叮嘱她不要站在风口，当心着凉。
　　福音偷偷把碗里的胡萝卜丝以及猪肝挑出，丟向窗外，等巷子里的小黄来解决。

　　夜晚，福音辗转反侧，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虽然留有一盏小夜灯，但在夜盲状态下仍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她想，莫长青不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倒是自己常常食言和违背约定，所以，他肯定不会在不告诉她原因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她又开始想，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使劲想，忽然就悟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擅自把衍辰带去，无意间触犯了莫长青作为王子冥冥之中与森林精灵定下的某个契约，所以他才隐身不肯出来见自己。

　　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福音点点头，又重新拾起睡意，她把被子往胸前拉了拉，决心再也不带任何人去莫长青家了，她要把这个秘密一直死守到八十八岁为止。

　　这么决定后，福音终于闭上眼。
　　等雨停了，她要第一时间去找莫长青。

　　今年的冬天要来得更冷一些。

　　虽然林福音生活的小镇在地理上被划进了南方的范围，但也不是一点雪沫子都见不着的南，在一月中旬，有幸还是可以见到天空中飘舞的雪屑。

　　十二月才过五天，淅淅沥沥的雨就已经从十一月中旬没完没了地跟到了现在。

　　陈慈总是在电视剧前嘀嘀咕咕今年时节差，年成不好，福音听不懂什么意思，只知道成日的阴雨天把她心情搅和得不好，新买的衣服洗了几天都还没干。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天气害她没法出去找莫长青。
　　她好担心，不知道莫长青还在不在那座城堡里呢？

　　“福音，好了没有？”

　　衍辰在大门口催，福音背上书包，差点又忘了涂面霜，折回去打开自己的儿童润肤膏，挖了食指大小的就直往脸上招呼。

　　陈慈看不下去，逮住她，两只大手掌用力地在福音的脸上揉搓，搓到她两颊通红，龇牙咧嘴地喊疼才罢休。

　　俩人穿着雨靴，一路狂奔，终于在铃响之前赶进了教室。

　　现在，福音的生活也并非完全无趣，至少在学校里，因为她已经招惹上了新的“乐子”。

　　周小易主动找老师提出要和福音做同桌，理由是嫌弃自己现在的同桌不讲卫生，每天都在擤鼻涕，还总是把鼻涕纸滚到他桌上。

　　其中的真实性无从考证，因为在福音刚得知这个消息，也就是周小易要成为她同桌这件事时，周小易已经不要脸地坐在了她身边。

　　许老师原先是有过两分钟的纠结，但是不知怎么的又逆向推理了一番，或许让这俩“不对付”的小鬼坐一起，可以互相“磨合”呢？

　　于是，周小易成了福音的新任同桌。

　　既然事已至此，那也没什么好说了。她总不能为此哭鼻子，毕竟也是个十一岁的人了。

　　福音拿着涂改液，在桌子中央画了条笔直的线，她指着这条三八线对新来的同桌说：“如果你敢超过这条线……”
　　她模仿莫长青的句式，继续：“我就会砍了你的手。”

　　“噗，”周小易丝毫不惧，鼻子上的那块她挠出的伤，痂到现在都没脱掉，“凶八婆林福音，你觉得我会怕你啊？”

　　“小心你的门牙。”
　　林福音挥挥拳头，她从不把警告说第二遍。

　　“喂凶八婆，”周小易贼笑着把脸凑过去，“我给你零花钱，认我做大哥吧……”
　　话音刚落，周小易就猛地捂住鼻子鬼哭狼嚎地摔到了桌子底下。

　　“哼，说了不能超过这条线。”

　　周小易很贱，贱得不明不白，但身上还是有点人的品质的，譬如他从来不会把俩人之间的“磨合”告诉家长或老师，因此，福音到现在还没被找过麻烦，某种层面来讲，他们确实能够和谐相处。除了拳头酸了一点以外。

　　傍晚放学，衍辰受姑姑委托，要他给他在中学的念书的表姐捎串钥匙，福音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跟着他一块儿去了。

　　进学校前她不忘跟附近书店的老伯问了声好，于是又被奖了一把陈皮糖，她和衍辰一人分了一半。

　　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生源绝大多数都是镇上唯一的一所小学提供的，因此质量参差不齐。福音瞅着那些比自己高好多个头的中学生从身边擦过，意外看见几个偷摸抽烟的。
　　她咂了咂嘴里的糖，想着，等她上了中学，才不会做这样的学生。

　　学校的塑胶跑道是今年新铺的，红色的跑道看上去很亮眼，颜色艳得好像踩上去就会沾到脚底板上。
　　衍辰的表姐在上初三，两人在门口和保安说明了情况，就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向了教学楼，初三时间紧，绝大多数的教室都在一楼。

　　福音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发现隔壁办公室十分聒噪，于是探了个脑袋进去。

　　是罗素丽老师。

　　她看到罗素丽老师和另一个老师面对面站着，另一个老师不知道在说什么，激动得浑身发抖，声音也是一波比一波更亮。

　　福音尝试去理解她尖锐声线里面的语言，只能大概捕捉到“恶心”“骚”“不要脸”这几个较为清晰的字眼。

　　罗素丽老师站在原地，身上是浅蓝色的裙子，她恍若未闻，又好像很苦恼，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应过一句话。

　　“好了好了，周艳你别说了。”

　　有别的老师上来劝阻，福音记起来了，周小易的妈妈就叫周艳，那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教师。

　　“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当老师了！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狐狸精也能来当老师了！我不教了！”

　　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让福音脑瓜子有点疼，等她回头时发现身边都站满了围观的学生。
　　一些老师像驱苍蝇似的把围在办公室的学生都赶走，福音也没法多逗留，转身正好看见出来的衍辰。

　　“里面怎么了？”
　　“是凶八婆。”

　　福音忍不住回头，透过玻璃见罗素丽依旧立在原地，像棵竹树。一缕卷发滑落到额前，被她轻轻地挑到耳后，就像她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她依旧保持缄默。

　　她还没见过这副模样的罗素丽。虽然福音并不明白那个叫作周艳的老师为什么要用八点档电视剧里那些常见的台词对着罗素丽指指点点，但从她儿子日常的恶劣行径来看，她推测这对母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福音只能祈祷，罗素丽也能像她一样，给那些皮痒痒的人来一拳。

　　天公作美，周五的清早，福音拉开窗帘，看着窗外大片大片金灿灿的骄阳，乐得合不拢嘴。

　　由于她这段时间表现得实在太过乖巧，陈慈早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对她的管理，今天傍晚甚至约上了衍辰的老妈一起去搓麻将，浑然不知自己给林福音制造了很好的“作案条件”。

　　衍辰自是不会再陪她去了，他心里已经默认了这是一出福音自导自演的闹剧。但他不忘再三提醒和劝告福音再往山里跑了，不管怎么说，那地儿看着总归不是很安全的样子。

　　福音左耳进右耳出，一心念着莫长青的事儿，并不把衍辰的话放心上，衍辰比她小两个月，却老是一副杞人忧天大人模样，让她理解不了。

　　再次出发前，福音心算了一下，从她第一眼见到莫长青到现在，正正好三年了，虽然他们实际见面的时长可能还凑不到两个月。
　　但是，她想着，这也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于是，她往自己的小书包里又塞了样东西。

　　清晨的阳光到了傍晚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寒意像厚棉被一样压下来。

　　福音背上自己的包，拎着手电筒，在陈慈出门后五分钟，紧接着溜了出去。

　　莫长青，莫长青。
　　她一路在心里念着，脚步越来越快，生怕慢了一秒莫长青就会彻底不见。

　　冬日里，小河的水势并不高，福音踏着石头桥，一点点往深林走去。

　　如期而至，福音迫不及待地用钥匙打开了城堡的门，一路小跑着上楼。

　　到了莫长青房门前，她反倒有些不确定起来了，福音想，如果莫长青真的不在了，以后该找谁玩呢，生活会变得更加无聊吧。

　　不过，在她打开房门后，那些猜想瞬间破灭。

　　“莫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