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画诛心》四月山羽

79、第 79 章

　　谢良辰一战成名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代替兄长接替节度使的位置。但谢良宵一早寻他商议夏季马场的马匹调度安排，却见屋子里堆起了山一般的案牍，屋内另一侧轩窗洞开，那家伙又带着姬圆溜出门了。

　　谢良宵怒骂了谢良辰几句，关于接替节度使一职，兄弟二人商讨过多次，谢良辰始终不肯领受。其实经过与南元的生死一战，他在军中威名、资历皆已齐备，谢良宵便动了心思，认定他才是盘龙军的未来。

　　兄弟二人吵到官家眼皮子底下去，乾元帝费双鲤只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对谢良宵要求辞去节度使的奏疏压着不发，只让谢家兄弟商议好了再来。

　　谢良宵见谢良辰还是嬉皮笑脸的老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其实个中缘由，他们心里都明白。

　　谢良宵双腿已不能行走，但他无法忘记自己曾经也是一位将军。他选择让贤是为谢良辰与盘龙军考虑，但谢良辰却知道维护兄长的体面，左右他日后也会在盘龙军帮忙，比起自己，谢良宵才更需要名分。

　　谢良宵懂他这个弟弟八面玲珑的心思，于是终究只是一声叹息，由得那小子逍遥自在去了。

　　晌午日头大，姬圆枕着谢良辰的大腿，睡得正沉。两人坐在一片巨大的树荫下，风卷起叶片拂来层层热浪，谢良辰为怀中女孩轻轻打着扇子，另一只手摩挲着她柔软的耳朵。

　　得知姬圆要换眼睛的那一日，谢良辰还在杭南的庆功宴上，他闻言吓得摔碎了酒盏，惹得四座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不过他浑不在意，只满心牵挂着女孩，千万不要因为换眼生出个三长两短。

　　宫变那么大的事，在谢良辰于战场上厮杀之际悄然而过，仿佛一觉醒来，皇帝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谢良辰本以为即便打了胜仗，也免不了被召回京城的宿命，没想到新皇大手一挥，他从此以后便是自由身了。

　　他自由了，还因战功显赫被封了将军。

　　可是历尽千帆过，才发觉一切都是虚浮，这一回他巴不得早点回京城，看看他的姑娘是否安好。

　　更不提还有个如今权势滔天的皇帝曾求娶姬圆，谢良辰平生第一次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对南元的千军万马时都未有这般感觉。午夜梦回，他总是惊出一身冷汗，生怕那小皇帝下旨将姬圆纳入后宫去。

　　谢良辰是算着日子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以为能在姬圆换眼时陪着她，谁知这丫头做事倒也一点不拖沓，谢良辰还是来晚一步。姬圆用那双漆黑灵透的大眼睛含笑望着他，谢良辰当场便三魂飞了七魄，什么将军傲骨、拈酸吃醋都没了，只想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好生怜惜。

　　姬圆在找回眼睛后精力前所未有地旺盛，谢良辰看出她想出去转转，便准备着带她一同向费双鲤请辞。可是姬圆说等等，她要再见一个人。

　　那个人是郎清。

　　宫变这一遭在京城声势浩大，多少波及到了画院。郎清年迈，经不住折腾，这一病便再也没有起身。

　　郎清算姬圆的半个师父，爹爹去后，她的画技也多半承他指点。

　　郎待诏一生清贫，所有的俸禄都用来寻最好的画纸和颜料，他的屋子里堆满了画，可惜他眼神混沌，无法再欣赏，也看不见姬圆焕然一新的眼睛。

　　他躺在榻上，伸手向墙面指了指。

　　“姑娘，拿、拿去……”

　　姬圆抬眸，那幅还未完成的《万里山河》正挂在墙上。

　　“老夫要走了，剩下的，便交给你来画了……”

　　姬圆愕然。

　　“前辈，以我的画技……”

　　她自认双目不能辨色已久，较同辈画师而言都尚有差距，怎敢贸然在一代丹青大家的画上落笔？

　　郎清只是咧咧嘴，露出老顽童一般的笑容，连皱纹的纹路都是欢欣的。

　　“姬鹤的女儿，画技错不了。”

　　姬圆一顿，端药的手停在半空。她看向一旁沉默而立的谢良辰，青年如潇潇玉树，眸子灿若星辰，冲她点了点头。

　　姬圆郑重道：“好。”

　　于是她便带着这卷画，依旧为其取名为《万里山河》，在随着谢良辰走南闯北的这些时日里，每逢见到大好风景，总要席地画上几笔。

　　眼睛能辨颜色，果然看到的世界会变得不一样。

　　比如谢良辰。一个色彩鲜丽的谢良辰比姬圆设想中的还要好看千万倍，他轻微的挑眉、宠溺的弯唇都被染上了说不出的意蕴，姬圆怎么看也看不够似地，时常画着画着便停下笔，托腮用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身姿。

　　谢良辰虽然很喜欢姬圆看自己，但堂堂七尺男儿，又是热血方刚的年纪，被人这么含情脉脉地盯着，总是承受不住。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了了，揽过姬圆狠狠亲了一口，道：“不许看了，再看就办了你。”

　　姬圆有恃无恐，“你这么好看，是谁办了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又一阵嬉笑打闹，待玩累了，姬圆就会趴到谢良辰腿上，谢良辰也很享受这片刻的闲暇。他的眼神始终是欢愉的，因为姬圆终于被宠出了活泼开朗的样子，她丢失的爱与呵护，都被谢良辰一点一点找了回来。

　　怀中女孩睡得正香，谢良辰盯着她粉嫩的脸颊看了片刻，连日里的懊恼忽然又浮上心头。

　　他早早就向姬圆提亲了，婚宅聘礼一应俱全，但这丫头却说再等等，等她画完这幅《万里山河》。

　　谢良辰愿意等，毕竟这世上唯一能对他的婚姻大事做主的人就是姬圆，他愿意永远等着她。

　　但是他这么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不如一幅画重要吗？

　　谢良辰撇撇嘴，毕竟人家姑娘还没松口，又见她没什么解释的意思，他是敢怒不敢言。

　　谢良辰难得愣神，揉姬圆耳朵的动作便也停了。姬圆似有所感，美目卸开一条缝，开口却是问道：“方才他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谢良辰一怔，旋即笑了笑，原来她一直醒着。

　　“是大哥，他派人来……催我们的婚事。”

　　姬圆明显不上当，轻轻笑道：“是催你回去接任节度使吧。”

　　谢良辰见被戳穿，也不气恼，在她脸颊上揉了揉，“你说要不我回去接任算了？有个节度使的名头，也好风风光光地娶你。”

　　姬圆笑着摇头，知道谢良辰这是玩笑话。

　　他们不在意浮名，这是数载煎熬过后看开的事情，往后余生只想彼此相伴。

　　不过……他也确实着急了吧？

　　姬圆安抚他，“我又没说不嫁你呀。”

　　“嗯，我知道。”谢良辰揉完脸又去揉她的头发，“是我心急了，对不起。”

　　他这一道歉，反倒让姬圆有些愧疚。她一边暗道这人简直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一边从他怀里坐起来，转身抖开了那幅画。

　　“唔，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

　　谢良辰眉心一跳，这架势……不会是要毁了婚约吧？

　　姬圆带着歉意，手指点向画卷的一处角落。

　　“你看。”

　　谢良辰抬眸望去，只见姬圆手指的地方居然是一处监牢，监牢的门敞开着，牢门一侧土灰色的甬道上，一个身着绛色袍的男子负手前行，留给身后青衣女子一个潇洒的背影。

　　这是他们初遇时的情形。

　　谢良辰一时出神。

　　紧接着，姬圆又指向遥远的杭南，那里不知何时已多出两方交战的军队，年轻的将军傲然立于阵前，赤血枪的红缨在空中飞舞，恣意的神态让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我的一点私心。”姬圆解释道，“良辰，虽然你有意与我归隐江湖，但我不想让世人忘记你为这天下做得一切。你在我眼里，是极好，不，最好的人。即便被费氏无情虐待、骨肉分离，前半生一直做着不愿做的事，但你从未忘记自己的心之所向，本心依然炽热，所以我……”

　　话音未落，姬圆的眼睛倏然睁大，一抹轻吻落在她唇畔。与以往的缠绵悱恻不同，这一次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回味无穷，充斥了男人的温柔。

　　谢良辰睫毛轻颤，辨不出情绪。姬圆有些紧张，道：“我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我错了……”

　　“我不该为了所谓的惊喜，让你担心。”

　　姬圆眨着眼，低头道歉的样子十分乖巧，看得谢良辰一阵心痒，那小小的郁闷也烟消云散。

　　他揽过姬圆坐在他腿上，另一只手抚平画卷，目光停留在那些小人上面。

　　其实他不需要让世人记住，但姬圆一直记得，他很开心。

　　“我本来还想再添一些的，但你也知道，我的画技续在郎前辈的画作上，实在是……”

　　“这有什么，”谢良辰勾了勾唇，“我觉得很好看。”

　　“画也是，人也是。”

　　他声音微哑，低沉的气息在姬圆脖颈上喷洒，她忽然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么夫人，你我的婚事，是否可以提上日程了？”

　　语声落地，姬圆尚来不及反应，便被谢良辰抱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收好画卷，那厢谢良辰已经驭起轻功，轻松地跃上树梢。青年的乌发在夏风中飞扬，姬圆瞥见他唇角肆意的笑，忽然一颗心被装得很满。

　　日光洒在谢良辰的发顶，他本就耀眼，姬圆凝望着她，风声与花香弥漫，她仿佛透过这一刻，看见了她错过的，曾是少年的谢良辰。

　　姬圆大声说：“我们干什么去——”

　　“回家，找大哥——”谢良辰亦大声回答，“选个黄道吉日，永结连理！”

　　姬圆噗嗤一笑。

　　“嗯。”

　　就这样吧，余生同这个人一起。

　　永结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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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段时间还会有番外（二），许久不就，还挺想念小伙伴们的~感谢在2022-06-29 14:04:39~2022-07-27 18: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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