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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姬圆面无表情道:“……殿帅说的是。”

      费良辰挑了挑眉,径自用铜签点亮烛台,背过身去净手,在墙上留下一道瘦长的身影。姬圆望着那影子,没来由地觉得昔日他周身的浮华皆为虚幻,眼前这个如崖边松柏般萧瑟的人才是真正的费良辰。

      “发什么呆呢?过来。”

      月光透过洞开的窗洒下一地银辉,费良辰站在月色里,声线也悄然平和了几分。

      “哦。”

      姬圆应了一声,心里不免狐疑,此人贯会演戏,不知又打得什么算盘来蛊惑她。

      然而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为姬圆清理伤口,掀开袖子用绢布擦拭,再仔细涂好药粉,最后用纱布包扎,动作一气呵成。

      费良辰低着头,发丝垂在乌浓的长睫上,他的长相当真是融合了雄健与美丽,月光映照在侧脸上,像冰晶包裹着魅火。

      可惜姬圆不辨颜色,这份景象对她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她看着手臂上小巧精致的蝴蝶结,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费良辰擦了擦手,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如何?这样才可爱。”

      自打他认识姬圆以来,很快发现这丫头平日不是着青蓝就是玄黑,就连禁中的女官都打扮得比她花枝招展,这让费良辰偶尔见了姬圆会有莫名其妙的想法,总觉得她身上应该再添点儿什么。

      比如一个蝴蝶结。

      姬圆无语:“……多谢殿帅。”

      费良辰抱胸看着她:“说句谢谢就没了?”

      姬圆警觉,心说方才怎么就着了他的道,于是立刻找补,麻利地把屋内的桌椅擦干净,又迅速洗好抹布在窗外架起绳子晾上,冲费良辰比了比手:“殿帅请坐。”

      费良辰起先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不禁脱口而出:“看你的样子,平时没少干活。”

      他很奇怪,按理说姬鹤的女儿就算不是泡在富贵蜜里长大,也必然是锦衣玉食的。可瞧姬圆动作行云流水,费良辰觉得自家丫鬟都未必打扫得比她干净。

      离开姬鹤之后,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姬圆倒是无甚感觉,她想着光是这样还不够,应该泡杯茶来,嘴里说着殿帅稍坐,踏出门槛的那一刻却犹豫了。

      她想去问谢源有没有茶叶,顺便问候一番,但她赫然发现自己迈不过这个坎儿。

      谢源是先太子一派的“叛徒”,他投靠了费无忧。颇为讽刺的是,费无忧也不待见他,堂堂节度使沦为囚犯,他的天地从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杭南变成了残破的谢府小院。

      先生若是得知她今天去过谢府,也不知会如何罚她。

      费良辰奇怪道:“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姬圆转了回去,在另一张椅子里坐下,不动声色地与费良辰拉开距离。她不是个会说讨巧话热络气氛的性子,再说眼下也没那个心情,于是干脆坐着发呆。

      一时空气中十分安静,偶有几声鸟啼从窗外树梢上传来。

      费良辰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绷紧的脊背,暗叹小姑娘防备心太重,索性先开了口:“说说吧,那个行刺的家伙是怎么回事?”

      言及楚昭,姬圆的心骤然冷了下来,她想起离开神观时太匆忙,把栗子糕落在了抄手游廊里,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他应当是被人算计了,”姬圆咬着嘴唇,“楚昭还小,心思单纯。不论殿帅信与不信,我的人不会指使他在这个当口冒然行刺官家,他自己更不会这么糊涂。”

      其实这些辩解苍白无力,要知道费良辰当初在死牢外把她与庄培的谈话听了个一字不差,摆明了先太子党要复起报仇,那费无忧就是板上钉钉的第一号仇家,眼下却说他们不会行刺,姬圆自己都觉得荒谬。

      谁知费良辰竟点了点头:“知道,我们都被算计了。”

      姬圆有点意外:“是谁?邓马帅?”

      费良辰说:“不会是他,他虽在这件事上因陈双鲤洗清了嫌疑,但也没捞到半点好处……丫头,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说不定是你呢?”姬圆故意试探他,“殿帅与官家不睦,不是么?”

      她就差没把“弑父谋逆”的话直接说出来了,费良辰似笑非笑地打量姬圆:“照你这么说,本帅确实很有借刀杀人的理由。”

      然而姬圆摇了摇头:“可是你与邓恩慈一样,在这件事上并未获益。”

      费良辰颔首:“不错,所以你想到是谁了?”

      姬圆静静沉思片刻,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一咬牙:“是陈双鲤。”

      “整场集英会,只有他得到官家褒奖。他应当是早就算到楚昭会行刺,亦或者楚昭行刺本就是他安排好的。陈双鲤设局将楚昭作为他搏得官家青眼的垫脚石,经此一事,他彻底在官家跟前涨了脸。”姬圆自嘲一笑,亏她曾对陈双鲤的出手相助有过感激,殊不知也许初见那一面便是他算计好的,此后他一步步接近姬圆,野心昭然若揭。

      费良辰心中赞许,姬圆一点就通,然而看她似乎心情低落,不由问道:“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姬圆想了想,虽说渐渐看清了陈双鲤的真面目,可难道费良辰就可以信任么?他什么也不解释,就把自己安排进了青山楼,还指派刺探《万里山河》藏匿之地的任务,她至今都摸不清费良辰到底想做什么,更没必要对他坦诚。

      姬圆以一句“机缘巧合”含糊了过去,又说:“不过我想不明白,他是用什么法子让楚昭行刺的?”

      费良辰拧着眉道:“本帅在殿上观他死状,似乎是中蛊。”

      “蛊?”姬圆讶然,难怪当时楚昭像被奇怪的东西附体,神情木然,“既是蛊,那必定是江湖中人出手,会使蛊的门派多了,是谁站在陈双鲤身后?”

      费良辰沉声说:“此事有待调查,本帅会想办法查清。”

      姬圆却不认同,“还是我来吧,殿帅如今顶着行刺官家的罪名,恐怕自身难保。”

      费良辰闻言一笑:“丫头,你在关心本帅?”

      姬圆:“……殿帅,咱们说正经的。”

      “这难道不算正经事?”费良辰夸张地讶然,“本帅还未来得及问你,你不是一直想杀本帅么,怎么不趁乱偷袭,反而帮我?”

      姬圆觉得这件事若是解释不清楚,保不准这家伙又要自作多情,于是说:“本来是要杀的,但我改主意了。有殿帅在,可以牵制四大奸臣。”

      她说的是实话,费良辰却一副惋惜的样子:“没意思,还以为你对本帅芳心暗许。”

      姬圆扶额,费良辰的境况都要火烧眉毛了,她怀疑这人根本不在意生死,而是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着。

      费良辰没趣地耸耸肩:“当时的情形发生在官家眼皮底下,他知道我是要过去救他。”

      姬圆奇道:“那他怎么不拦着侍卫亲军司抓你?”

      费良辰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抽出赤血枪来在空中舞了舞:“因为他要平衡朝堂,若是他帮我,将来便是殿前司独大。经此一乱,钱玉就算无法坐实罪名也必定会伤筋动骨,邓恩慈的爪牙折损元气,官家不会再打压他们。”

      姬圆仍是不解:“可是他的兵意图行刺,官家岂会坐以待毙?”

      “自然不会,但官家也不会担心,”费良辰狡黠一笑,“因为那刺客是本帅安排的,目的不是行刺,而是让邓恩慈骑虎难下。”

      姬圆心道果然。

      费良辰一定是提前知悉陆非之会在集英会上揭发钱玉受贿一事,但是他知道费无忧与钱玉过往暧昧不清的关系,不会狠下心定罪。所以他拐了个弯,在邓恩慈身边埋下一枚棋子,借刺杀彻底激怒费无忧,这下邓恩慈就算能洗清谋反的嫌疑,但疑心已在官家心中种下,邓恩慈未来的路只会更艰难。

      邓恩慈有句话说得不对,费良辰就算是疯狗,也是不惜代价也要咬下对手两块肉的疯狗。

      姬圆道:“如此说来,殿帅目下虽被邓恩慈诬陷,但在官家眼中却是你要救他的命,非但不会降罪于你,还会因此对你有所改观。邓恩慈将计就计嫁祸殿帅,殊不知殿帅也借他之力以退为进。”

      “不愧是帝师的徒弟,”费良辰抚掌,毫不吝啬地赞赏,“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本帅并不稀罕官家对我的看法,本帅这么做只为让他知道绝对不能让侍卫亲军司一手遮天。换言之,关键时刻能救他的只有殿前司。”

      费良辰神色不屑,姬圆却不免疑惑,难道不是为了增加他在官家心中的分量,改变被送往天山教当祭品的命运吗?

      哪有子女会不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呢?

      姬圆觉得费良辰说话的方式向来半真半假,不能全信。费良辰瞧见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扬眉一笑:“丫头,本帅既不杀你,还派人护你周全,你怎么还是百般猜忌我?”

      姬圆一愣:你什么时候派人护我了?

      她冷然道:“殿帅也不曾解释,为何将我安排进青山楼,明知我的身份又帮忙隐瞒。”

      她不信费良辰仅仅是为了借她的手寻找宝藏,如果自己对他的用处只有这些,犯不着费良辰花这么多心思。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一双美目逼近,在近在咫尺的位置停了下来,姬圆吓了一跳,脊背猛地向后靠去。

      这把椅子着实是个残次品,在姬圆剧烈的动作下咯吱作响,费良辰原本没想靠那么近,但因怕她摔倒,伸手在她身后托了一把,结果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在了一起。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对姬圆来说却让她浑身起了一层战栗。她直到此刻才不得不认真打量起费良辰的眼睛。他的瞳仁黑亮,十分显眼,眼底深沉又好似含着涔涔流水,无法辨认的情绪在那漆黑的世界中流淌,多情又无情。

      费良辰呢,倒是不止一次观察这双灰色的眼睛了,但这一次却完完整整地将她眸中的慌乱不安尽收眼底。平日里那样一个冰冷克制的小姑娘,终于被他捕捉到了鲜活的情绪。

      两个人的睫毛都很长,触碰在一起,痒痒的,似乎还带着灼热的温度。

      姬圆率先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提膝一踹,费良辰毫无防备,腹部挨了一记重击,吃痛后退几步,咬牙看着她:“丫头,你活腻了?!”

      姬圆满脸提防,嘴里振振有词:“殿帅请自重!”

      费良辰揉了揉紧实的小腹,努力压下眉间升腾的火气,方才那点惊喜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冷哼一声:“本帅也算庇护你多日,你便是这般恩将仇报的?”

      姬圆不甘示弱:“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殿帅要拿到《万里山河》图,我需要在京城有个安身之所不被禁军发现,再说,今日我也救过殿帅,您犯不着处处拿这件事要挟我!”

      “本帅要挟你?”费良辰又好气又好笑,“姬圆,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当本帅不知道你拿到《万里山河》图后会做什么?你当真会乖乖告诉本帅那幅画藏在哪里?”

      “既然明知我不会,为何还要帮我?!”姬圆也急了,她不是对费良辰生气,而是讨厌这种连日来在茫然中前行的感觉。陈双鲤也好,费良辰也罢,他们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接近她,而她却对此毫无办法。

      “殿帅,从一开始就不坦诚的人是你!”姬圆愤恨又冰冷地说,“实话告诉殿帅,我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帮助,殿帅既然知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还是趁早收手为宜。”

      姬圆在椅子里蜷起身子,姿态像一只随时准备发起进攻的小兽。费良辰见她眼眶微红,被她一句句说得发愣,最后长叹一口气:

      “丫头,我以为你能猜到的。”

      姬圆瞪着眼睛:“殿帅高看我了,我蠢笨得很,什么都猜不到!”

      “啧,”费良辰皱了皱眉,“好端端骂自己做什么?我没有嫌你蠢笨的意思。”

      姬圆一脸不相信。

      费良辰心道女人的脾气上来了果真是执拗得很,于是说:“有些事,本帅不方便现在告诉你。不如这样,至少咱们破解宝藏谜题的目标一致,你我暂且合作如何?在你解开谜题之前,本帅会为你打掩护,至于你决定要不要把宝藏埋藏的地点告诉我,届时由你来决定,本帅不会逼你。”

      姬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一桩对费良辰来说风险极大的买卖,他怎么敢?

      “怎么,你不信?”费良辰依旧是那副任你惊涛拍岸我自逍遥人间的随意神态,“真到了那时,宝藏的秘密被攥在你手里,本帅就是想反悔也杀不得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说得很有道理。

      先生的嘱托,姬圆一刻也不敢忘。她很好奇,当自己未来拿着《万里山河》图远走高飞的时候,费良辰会是什么反应。

      姬圆说:“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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