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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姬圆眼睁睁看着楚昭的尸体被拖下去,费无忧的怒吼仍在响彻殿宇——

      “集英会巡防由侍卫亲军司与殿前司共同担负,竟然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杀到朕眼皮底下!堂堂三司连一个小毛贼都拦不住,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费良辰与邓恩慈无声跪下,整座神观里跪满了人。

      两位禁军最高统帅互看一眼,均未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端倪。仔细想想也是,在重大巡防上,三司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出现意外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没必要在这上面算计。

      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费无忧余怒未消,他余光瞥见跪着的陈双鲤,方才此人一直背对着自己,他尚来不及看清他的样貌。

      “双鲤与严老护驾有功,不必跪着。”

      于是陈双鲤扶着严蕴荣起身,费良辰见费无忧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双鲤,嘴角的讽意逐渐加深。

      陈双鲤坦然回视着费无忧,照理说这么做有些失礼,但费无忧什么也没说。

      “邓马帅慧眼识人,朕今日若非有陈虞侯,只怕难避此祸。”

      如此邓恩慈便也算功过相抵了,他决定趁势向官家抬举陈双鲤:“陈虞侯年轻有为,为人也洁身自好,是步军司难得的人才。”

      费无忧颔首:“朕记住了,日后自有陈虞侯用武之地。”

      陈双鲤长揖谢恩,费良辰几乎要笑出声来。满殿文武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邓恩慈举荐人便举荐人,非要说什么“洁身自好”,谁能听不出这是在讽刺游手好闲的费良辰!

      百官对费无忧给予邓恩慈的宠信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敢在老子面前讽刺儿子,官家居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一时之间,费良辰似乎成了这场意外中唯一被发难的人。

      姬圆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可以想见费良辰一定会认为楚昭受她指使,指不定这会儿在心里怎么骂自己呢。

      “罢了,集英会照常举行。”费无忧一挥手,示意众人起来,“这一回,朕不想再看见任何意外了。”

      费良辰与邓恩慈齐声道是,这会儿也不跪着了,分别下去重整布防。严蕴荣却有些担忧:“官家受惊了,此地想必也被贼人动了手脚,集英会再举办下去实属不妥。”

      费无忧道:“无妨,今日除了祭神,最重要的是选拔画师,即刻传画师入内辨画!”

      陈双鲤无声勾了勾唇角,官家果然对《万里山河》看重得紧,即便遭遇如此变故也要把集英会继续开下去。

      正殿为辨画特意在神像旁另辟了一个小隔间,重兵在门外把守,里面放着《万里山河》图,画师们依次进入隔间,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解谜,将思路写在一旁备好的白宣上,再由宦官呈给官家。

      “传杭南苏氏女,苏芸!”

      姬圆听到传召,便跟着小宦官的引导步入隔间。“芸”字是她取的,杭南苏氏的身份则是由费良辰编造。

      桌案上的幕布被解开,姬圆呼吸一滞,一幅长卷在她眼前铺开。

      整幅画作以一条自西北向东南蜿蜒伸展的河流为主轴,两侧山峦、平原星罗棋布,城镇与村落点缀其间。姬圆放眼望去,少说绘有千余名相貌各异、身份迥异的小人儿,王侯将相、布衣百姓一应俱全。要说其中最受瞩目的,还是河流下游的一座石桥上的景观。

      姬圆克制着颤抖,手指轻轻触摸画卷。

      这是父亲最后的一件传世佳作。她手指抚过的每一处,脑海中都会随之浮现父亲作画时温柔又严谨的神态。

      这幅画从表面上看,仅仅是一幅画艺极佳的上乘品,并不能与解谜扯上半点关系。姬圆脑海中回忆着各种颜色在她眼中的细微差别,低着头冥思苦想,却依旧毫无头绪。

      难道她真的解不开?

      眼看面前的香就要燃尽,一旁立着的宦官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之前的画师也均是一无所获。

      姬圆将目光落在了那座石桥上。

      桥上站着一位衣着华丽却形单影只的女子,她头戴凤冠,姬圆认出那是只有皇后才能戴的样式。

      皇后独自一人立在石桥上?

      姬圆下意识用手去摸,忽然感受到一丝极细微却也古怪的触感。

      她立刻定睛望去,甚至拿过烛台靠近,这个动作让小宦官结结实实吓得一哆嗦,可那专注的神情却又仿佛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让他不敢出言打断。

      这丫头眼睛看着像是患了眼疾,本是他见过的画师里最不抱希望的那一个,简直像是来闹笑话的,不会真让她看出奥秘了?

      事实如此,她发现了奥秘。
      不过不是看出来的,而是摸。

      姬圆由于双目有缺陷,导致其他感官更加敏锐,其中也包括触感。而仅凭这细微的触感也无法下定论,最关键的是她了解姬鹤的作画习惯。

      这幅画被裁剪过。

      头戴凤冠的皇后便是后来在被裁掉的地方重新填补上去的,按理说这种拼接而成的画很容易被看出突兀之处,但姬鹤是谁?曾经在苍梧国丹青界名震四方的大画师,他丹青大家的名头甚至盖过了庄培幕僚的身份。

      姬鹤的过人之处就在于这种经过彻底修改的画,他有本事制造出从未改动的假象,不仅裁剪处完美粘合,在接痕上也以恰到好处的人物花鸟之类掩盖痕迹。

      这位画中皇后便是这般用途。

      姬圆知道此画事关重大,爹爹绝不会在作画时画错,即便画错了也不会采用拼接之法补救,唯一的可能便是爹爹为防画作落入费无忧之手,临时改了画。

      所以这便是至今没有人能破解画中奥秘的原因。

      姬圆当着目瞪口呆的小宦官的面,将《万里山河》摸了个遍,发现这样的拼接处均不显眼,却有大大小小十几处。

      ——难怪。

      若说只有一处接痕,一旦被发现,势必会让费无忧认为事有蹊跷。但这类拼接一旦多起来,即便被画师察觉,也会认为这幅画本就如此,正所谓见多不怪。当然,以姬鹤的功底,能发现接痕的可能性也本就微乎其微。

      这让姬圆想起爹爹教导过她的——永远给自己多留一手准备。

      姬圆蘸了墨在白宣上书写,心中无奈一笑,她辜负了爹爹的教诲,把自己逼上一条不归路了。

      因为楚昭行刺,禁军加强了布防,这幅画今天带不出去,也许费良辰与陈双鲤均是有此预料,才会让她在入选画院后再告诉他们画作藏在何处,眼下她只能先给费无忧尝一点甜头。

      小宦官将她的眼睛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拿着白宣出去了。费无忧面前已铺开数张纸,众官从他不豫的神情中便能猜到天不随人愿。

      费无忧不耐烦地拿起姬圆的答卷,半眯的眼睛陡然大睁。

      已经回到席上的费良辰敏锐地抓住他的变化,果然听见费无忧缓缓念出“苏芸”这个名字。

      不愧是姬鹤的女儿。

      “传苏芸——”
      “启禀官家,”一内侍仓惶打断了费无忧未说完的话,“枢密院副使陆非之求见。”

      “非之?”费无忧不悦道,“他不是称病告假么?”

      话虽如此,但神像面前总不好摆出慢怠臣下的做派,费无忧只得叫宣,满殿的人视线聚集在门槛上,陆非之大步流星地跨进来,在御座前跪下:“启禀官家,臣有要事启奏。”

      陆非之是个相貌平平但气质十分儒雅的中年男子,他一丝不苟地穿着朝服,面容一如既往地端庄肃穆。

      费无忧抬手:“但说无妨。”

      陆非之呈上一本帐册,声音掷地有声:“臣要揭发度支使钱玉与北境五州商人暗中勾结,在修建各地神观时以次充好,这本账册上记载的便是她与北境商人以暗镖运送白银的罪证!”

      一语道出,石破天惊。

      满殿哗然,钱玉妆容妩媚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她当即怒声道:“陆副使一派胡言!”

      邓恩慈紧盯着陆非之,神色变幻莫测。

      费无忧却是明显愣住,看着被内侍捧来眼前的账册,竟是不愿翻开。

      “臣并未胡言乱语!”陆非之看也不看钱玉,而是向费无忧说道,“五州各刺史因税款不足早已向朝廷递过多次奏疏,但统统被侍卫亲军司拦下,这些奏疏一概到不了御前,这本账册是北境其他商户辗转交到微臣手上,微臣愿意当着天山神的面起誓,今日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一众人讶然,难怪陆非之选择在今日把这件事捅出来,因为天山教就是压在苍梧国头顶的神,敢在神像下起誓,这是逼着费无忧睁眼瞧瞧他的宠臣干的好事!

      一直作壁上观的陈双鲤微微皱眉,可是凭借他手中的情报,这个陆非之明明是邓恩慈的爪牙,怎么突然反水了?

      邓恩慈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费无忧一把摔了账册,质问道:“邓马帅,你竟敢私自扣押奏疏?!”

      邓恩慈立即跪下:“臣不敢!地方递交给官家的奏折并不由侍卫亲军司负责,还望陛下明鉴!”
      确实递送奏折不归侍卫亲军司管辖,但邓恩慈凭借着四大奸臣织就的关系网权倾朝野,神不知鬼不觉地拦下几封奏疏岂是难事?

      他的辩解欲盖弥彰,费无忧虽沉迷修道,但不意味着他对朝政不管不问,邓恩慈背着他做了哪些勾当,他多少有所察觉,只是懒得提点罢了,没想到稍一放纵便捅了个大口子。

      天山教本就对他登基不满,若是得知修神观偷工减料,只会更不认可他这个皇帝。

      费无忧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翻开账册。他看了半晌,忽然道:“陆副使,这些账务只能说明度支使与北境有暗镖往来,似乎不能证明是在修建神观时昧下的银子。”

      官家不愿承认神观出了岔子,也有心护着钱玉,一些老臣忍不住想起早年官家与度支使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纠葛,再想到钱玉如今度支使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更觉这件事越洗越脏。

      钱玉手心早已被汗水湿透,闻言眼睛骤然一亮,却听陆非之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臣还有一事要启奏!臣照着账册上的钱款暗中调查了度支使的进项,发现这些白银并未被直接送入钱府,而是辗转到了邓家银库!”

      众人哗然,所以这笔银子是变着法送进了邓恩慈的口袋里?

      一个手握军权的将领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在场众人纷纷惊出一身冷汗,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可能——私养亲兵!

      私养亲兵是重罪,邓恩慈脸上山雨欲来,费无忧闻言也不再含糊了,眉宇间怒气陡然而生。

      “邓马帅,你如何解释?”

      邓恩慈并不慌乱,陆非之口说无凭,他自有办法辩解:“官家明察,请听臣——”

      邓恩慈话音未落,身后一兵卒倏然狼跃而起,对着费无忧狠狠砍下一刀,这时一柄系着赤色金纹缨穗的长|枪在电光火石间拦下了刀刃,轻而易举地将逆贼掀翻在地。

      这柄枪通体釉光,红缨似火,与雪亮的枪刃形成耀眼的色差,握着它的人则更显英姿,利落的马尾随着他起跃的动作飞扬,身形快得像一抹红色的闪电。

      邓恩慈茫然地望着倒下的陌生脸孔,彻骨的寒意蔓延四肢百骸——这个人他不认识。

      费无忧忽地瘫在御座上,他双腿颤抖,唇色发白。

      还有谁?还有谁是来杀他的?!
      今天是什么日子,宜造反吗?!

      殿前司与侍卫亲军司的禁军顷刻间分为两派,于大殿上摆开对峙的阵势。

      费良辰慢条斯理地收回长|枪,深红的衣衫衬得他在禁军森冷的甲胄中活似来自地狱的战神,戏谑的神态仿佛在参与一场游戏:

      “诸班直听令,侍卫亲军司邓马帅意图谋反,即刻擒拿反贼!”

  •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良辰一向拎得清,大家可以猜猜他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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