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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地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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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棠田地里的谷子日渐泛黄,稻穗已经压弯了稻杆儿,如果不及时收割,遇到一阵大雨的话,肯定会倒伏,烂在地里。
本指望让细毛找几个人帮着收,到时给点钱就了事,哪知遇到细毛娘好一顿搅和,夏青棠不敢再叫细毛帮忙,只得暗地里去找其他人。
哪知和几个还算熟识的人刚刚起了头,大家全是摆手摇头,全身拒绝。
“你和周家那边的人走得近,我们小老百姓不敢和你来往,说不定哪一天惹他们不高兴,寻个由头,被杀了都不一定,你还是另找其他人吧。”
他们噤若寒蝉的模样,好像认定住周家的人是不讲情面的刽子手。
夏青棠苦笑难耐,想要解释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自己的苦,何苦向人道之?
乡亲们冥顽不灵,还是自己明白就好。
她不再找人,打算自己一个人慢慢收割。
大不了多用几天时间而已。
准备干活的前一天,她没制香,也睡得很早。
哪知第二日一大早,隔壁不当值的几个侍卫,却在她家门口安静等着。
大家都是穿的短打装扮,一水的袖口束紧,裤腿扎起,头上戴上草帽,手里拿着簇新的镰刀。
全然一副下地干活的架势。
夏青棠面对一张张笑脸,当即恨不得落下泪来。
她不知是兄弟中的谁下的令,总之,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夏小妹也没闲着,手里提着大水壶,还让马车里装了连夜做的油饼子和小点心全都带上,跟着一起,浩浩荡荡往夏家田间而去。
镇民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个时辰,大家都知道夏家的稻子,有大官们帮着收。
看热闹的,想看出丑的,甚至还有大姑娘小媳妇,全都往夏家田头去。
夏青棠始料未及,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般场面。
“你且随别人说去,你只管告诉我们,哪些是你家的田地便好,免得我们收割错了,别人不领情不说,还说咱们是京城来的傻子。”
夏小妹的一席话,不无道理。
夏青棠捣蒜似点头应和。
七月初的天,艳阳正晒,尤其站在田地里,湿热闷潮,百般难耐。
望着偌大的田地,黄灿灿的稻谷垂坠在田埂,夏青棠不由得一阵发怵。
真要自己一个人弄,搞不好没收完,自己都已经累倒。
有些事,不是逞强便可以。
人多,无需她去下地干活。
她站在田埂上,陪弯腰割稻的侍卫们聊天说话,以减轻劳累。
大家年纪相仿,平时由于管束颇多,交往更少,可在今天,却变得无话不谈,毫无顾忌。
她总算知道,侍卫们一个月可以领多少银子,有多少福利。
她还知道,他们这些人,谁成了家,谁是家里独子,谁是家里老幺。
甚至有豪爽的,还把自己亲爹在外纳妾的事都拿出来当笑话谈。
独独,谁也不敢提及主子爷的分毫。
这是规矩,夏青棠懂。
说着笑着,喝着,吃着,时间倒也好过。等到午时,田地已经被收割了几乎一半。
中午饭是秦涣墨带着夏长江送到地头来的。
这再次,吸引了一大群的镇民们围观。
夏长江将两张小桌拼在一起,大家围坐一团,也没那么多讲究地开始边吃边聊。
夏小妹跟前跟后送茶走了一上午,也找了处树荫底下,和围观的镇民们闲聊。
秦涣墨穿了一身湖蓝色的软绸常服,便连手上的折扇,他都换了把扇面更大的,挡在夏青棠的头顶上。
“这么晒,脸都晒成红苹果了,你瞧,大家都在看你呢。”秦涣墨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端起小茶盏,“喝吧。”
夏青棠也不忸怩,她知道,自己表现的越别扭,乡亲们的议论只会越不堪,索性大方应着,才不会让人有闲话来说。
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拿起一碗的米粥,秦涣墨便给她送上一小碟的小菜。
“你吃了吗?”咽下一口粥,夏青棠筷子还没伸出去,秦涣墨已经又给她送了碟卤牛肉。
“等你们用完,我回去在用。天太热,等会早点收工,听庆鸿说,三哥今日生日,打算晚上就在你院子里弄篝火和烤串,难得他有这兴趣,家里都在忙活着,你且等着吃就好。”
夏青棠有些懊恼,“啊?我没准备礼物呢。”
“哪用你准备,他什么没见过,没收过,你安心等着玩便是。”
她嚅嚅,觉得也是。
阶级的落差,总表现在方方面面。
无时不刻在提醒她:不是一路人的相处,着实有些费劲。
秦涣墨给她扇风,她慢慢吃着,偶尔说上一两句。
正在这时,地头前面来了穿着一身浅粉衣裙的姑娘,走路娉娉婷婷,头上簪了多粉色芙蓉,这副模样,显然和镇上的其他姑娘并不一样。
“她叫王佳柔,和我算是朋友。”夏青棠把碗筷放下,走上前去迎她。
秦涣墨微微颔首,受了她的福身礼。
夏青棠问:“你吃了没?要不要用些?我这还有很多。”
王佳柔用团扇娇媚捂嘴,笑侃道,“地头还能迎客,也就你能这般大气。”和她说话,眼神却往秦涣墨那边瞟。
夏青棠故作不知,让秦涣墨给她倒了盏茶。
等到吃饱时,秦涣墨给她又端了小盅汤,不去看那一边的如水秋波,故意道,“喝吧,熬了好久,我专门盯着熬的。”
夏青棠微微抿了口,嘴里呐呐,最终没说。
她猜,四公子肯定不喜欢将自己熬煮的东西,给别人食用。
她便不讨这个嫌算了。
王佳柔坐了会,便要回去。
夏青棠也没起身去送,因为秦涣墨手臂上的纱布条松散,她得给他系好。
“这姑娘对你有意。”
“嘁,这点小伎俩,我怎不知?可我没意。”
“佳柔性子好,长得漂亮,不求正妻,给你当个妾还是可以的。”
“休要胡诌。”面色微沉,秦涣墨倏地站起,“下午早些收工,我在家里等你。”
夏青棠轻嗯一声,心里没来由的,泛起阵阵甜意。
夏长江兄妹俩却在树荫下唉声叹气,老三和老四的区别,怎地就是这么明显呢?
才和老三起了步,开了头,这一不留神,老四回来后,快马直追,眼见就要水到渠成。
三皇子的运气,真真的就是这般的不好?
下午侍卫们加快了进度,也许是想着晚上三主子的生日会有好酒好菜。
也许是见站在田埂上观看的大姑娘小媳妇长得俊俏,自然有了攀比之心。
总之,在太阳下山之前,田地里的稻谷,全都收割完成,明日,稻草捆扎后挑稻谷场,脱粒后归仓,便算是全部完成。
至于何时让稻谷变成大米,便是主人自己的安排。
收工时,秦渭墨来了。
这一下,场景瞬间变得安静,动作变得恭谨。
夏青棠上前,扬起被晒得发烫的脸,有些无奈,“三公子考察民情来着?”
“嗯,给你带了点茶,庆鸿···”
庆鸿虾腰,把怀里抱着的水兜子拿出来,“夏姑娘,尝尝,解暑的大麦茯苓茶。”
夏青棠盛情安却,只得仰颈喝下。
这一天,兄弟俩轮流来,她被灌下比平常多很多的汤水。
回去的路上,夏青棠瞧着起先还眉飞色舞的侍卫们,现在个个都乖巧顺从,她不禁对秦渭墨的行事风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能够稳得住场面,拿得下人心的他,并不是表面看到的云淡风轻,沉默寡言。
会叫的不一定是最厉害的。一声不响的才是。
就像兄弟俩,她的直觉告诉她:四公子比起三公子来,应该还是稍逊一些。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和四公子打交道,不端着,好相处,让人不累。
在院门前,聚集了一群人。
夏青棠知道今天自己出够了风头,她也懒得辩解,自顾自回去,先把后院子好好打扫一遍,夏长江带着厨子和侍卫们前来布置安排。
另有一队人马守着院子,严防有镇民们冲撞进来瞧热闹。
兄弟俩一起来的,一烟灰一棕红,就像水和火,协调又独特。
这是皇家与生俱来的气度,也是兄友弟恭的姿态和主张。
夏青棠看的面红耳热。
这也是兄弟俩为数不多的同时出现在她的小院儿里。
夏小妹张罗吟霜和颂雪布置,夏长江笑呵呵两边跑。
庆鸿则依然故我,死守在秦渭墨的身边。
而秦涣墨的跟前,居然只有一个站的远远的面生的小厮陪着。
这般情境,夏青棠便明白,为何四公子比三公子给人不那么咄咄逼人的原因在哪儿。
烤肉是在后院,欢声笑语之中,难得的放松。
夏青棠借花献佛,给今日在田地里帮忙的人,一人敬了一杯酒。
自然也给秦家兄弟、夏家兄妹都敬过。
等到酒酣耳热之际,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敬过多少人。
夜风徐徐,蛐蛐欢唱,一番热闹过后,夏青棠靠在井口边的桂花树下,半薰半醒。
有人过来,她眼神迷离,看不真切。
在摇曳飘忽的烛火中,只闻到她熟悉的味道:白檀木和沉香混合的清浅香味。
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她混沌的大脑,无法运作。
在烛火和树影层叠中,来的人,掩映在晦暗不明中。
轻轻掰过她的下巴,香气袭来,夏青棠只觉像被施了魔法,动弹不得。
手指摩挲在后颈窝,不轻不重,温润热烫,似火,像冰。
唇角被指尖勾勒,鼻翼被掌心拂过,仿似岩浆崩窜,她双眼紧闭,不敢直视。
这个人,是谁?
须臾之后,那人站起,一袂衣角和她的裙摆,轻轻勾缠,她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