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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我没有想过,原来大婚是这么麻烦而辛劳的一件事。

      我从一大清早,就被一大群人摆弄过来,再摆弄过去。他们给我穿上繁复的华丽礼服,再在我头上、手腕、颈间戴一些沉重而累赘的头饰,最后在我头顶压上一顶凤冠。凤冠上另罩一块红绸喜帕。

      我还记得全部披挂完毕之后,我扶着自己沉重的脑袋站起身,立刻打了一个趔趄。身旁的仆婢们急忙拥上来扶住我。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如何在这全副华丽包装之下保持平衡的诀窍。然后自然有人引导着我做各种各样礼法中规定好了的繁文缛节,我的一左一右始终保持有两名得力婢女搀扶,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架着我走,因为仪式还没有结束,我已经累瘫了。

      本朝祖制,帝后二人在大婚当日行过合卺之礼,洞房花烛之后,次日一早接受百官朝拜恭贺时,新皇后方得以首次以真容示人。换言之,今日,我蒙了一天那块红绸子,视野里始终是一片鲜艳的红。偶尔可以看到正殿的金砖地面,殿外汉白玉雕成的龙凤呈祥阶梯,自己在裙裾之下时隐时现的鞋尖,以及,一双精绣着五爪金龙的鞋面。

      我终于可以坐下歇息。照例身旁是要有太后派来的一位年长的亲信侍从女官监督,直到合卺酒饮毕、大礼完成之后,才会光荣退场,回太后那里复命。今日,我身旁站着的是纪太后指派的女官荆夫人。

      我的头沉重得总要往一侧倒下去。我不得不往宽大的龙床床头那边靠了靠,然后手肘架在床头板上,再以手托着自己的脑袋。这个不雅的姿势几乎是立刻就招来了荆夫人的劝谏:“娘娘,现下你贵为皇后了,切莫再做如此不符礼仪之事。娘娘应并膝端坐,双手放于膝上,挺直脊背,微垂凤颜……”

      我被她的一套说教弄得头更加沉重,鲁莽开口打断她:“荆夫人……”

      “哎,切莫折杀了老奴。皇后娘娘今后可唤老奴‘荆娘’即可。”她又说道。我本想点头称是,可没想到这个动作却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的脑袋沉得摇摇欲坠,我顾不得那些劳什子礼教祖制,慌忙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把自己的头——以及头上顶着的那些东西——都固定好。

      奇怪,这一回没听到荆夫人的说教。我正自纳罕,就感觉身前忽然有一股清凉的微风流动,随即眼前一花,竟是有人向上掀起了我遮面的红绸喜帕!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双手紧紧抓着喜帕两侧不放,于是那人第一下竟没能揭掉喜帕,只是我眼前已重见光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极年轻极俊朗的男子面容。

      他以金冠束发,眉宇间似有一抹英气勃勃,然而定睛细看,却只看到一抹如同云水般的和暖温柔。他的五官极之细致俊美,微笑的时候似有竹之秀颀,但神情一旦端肃起来,又隐约有松之风骨。

      这个人……就是东潞的一国之君,当今皇帝,祈容?如此温和隽秀的一个人,会是万人之上,理应威严不可逼视的天子?

      我看得呆掉了。

      “娘娘!见了皇上,还不快……”不知何时已跪于地上的荆夫人正待出言提点我,就被他轻轻一挥手阻止了。他继续直视着我的眼眸,他的眼中有温和而谨慎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柔,如林间静静流淌着的溪水淙淙。我的双手依旧抓着头上的喜帕,但是我的力道已经不知不觉松懈下来了。他趁势将那块喜帕从我指缝中抽出,放到一旁。然后,他端详了一下我双手托着头的古怪模样,显然察觉了我的窘况,眼中的笑意蔓延开来。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就将自己的手轻轻覆盖到了我的手上,沿着我的指尖一路摸索,最后捧定了那顶凤冠,稍稍用力,就拿了下来。他随手将那顶凤冠递给荆夫人,看着我一脸终于得以解脱的舒畅表情,他眼中的笑意更深。

      我看着他,逐渐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于是我说:“我叫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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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起来,那张极年轻的脸因而绽出一丝光华。我呆呆地看着他,想着,这人生得真是好看。忍不住便要一看再看。

      几乎与此同时,身旁的荆夫人已经变色,低声不悦道:“娘娘!在皇上面前,不能用‘你’啊‘我’的字眼,要自称‘臣妾’!”

      我经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又失礼了,不由得羞愧起来,垂下了头应道:“哦,哦。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荆夫人又生气起来,虽然她的语气放得十分谦卑,然而那种说教和不满早已在她的话中流露了出来。“娘娘,在老奴们这些下人面前说话,一定要自称‘本宫’!”

      我更加羞惭,无地自容,想着刚刚见面就在皇上面前出了这么多丑,简直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好了,皇后年龄尚幼,很多礼仪的熟悉,也不必急于求成。”祈容及时地开口,为我解了围。虽然他的语调很温和,但声音里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天子威严。荆夫人唬了一跳,急忙连声称是。

      祈容转向我,微笑道:“‘小妹’二字,终究只是个在家称呼的乳名。难道沈大人、谢大人两位,竟不曾与你取个正式的大名?”

      我摇头,“本来是说我……臣妾太小,过一二年再决定也不迟。后来……蒙皇上圣恩浩荡,降旨聘为皇后,祖父、外祖父便也不敢造次,听说……是等着皇上给臣妾赐个好名字哩。”尚不习惯这样自称,也不习惯说这些礼仪上的客套话,我说得结结巴巴,生怕又说错了什么地方,引来一顿训斥。

      看着我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祈容却不禁失笑,语调更温柔了一点。“来,朕写一阕词给你看。”说着就执起我的手,走到桌边,将我举高,抱上椅子。他自己就站在我身边,提起笔来写道: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轻,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念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我跪在椅子上看着他写,只觉他的字写来如行云流水,似是临过什么名家字帖的,一笔一划间秀颀清奇,极有风骨。那阕小令却是听过的,当下便笑道:“我……臣妾知道这阕词,乃是东坡学士所做。”

      祈容略觉微讶地看了我一眼,提笔在其中两个字旁各画了一个小圈圈。“不错,你说得很对。苏轼此词,调极清雅,朕是极喜欢的。本想撷‘芙蓉’二字,但总觉得这个名字不够特别,落了俗套。如今,竟取‘敛云’两字为名,如何?”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应声连连点头。他不由浅浅失笑,道:“你可看清楚了?当真喜欢这两个字么?不要因为是朕的提议,就随声附和。这名字将要跟随你一辈子了,自然也要你自己喜爱,才是最重要呵。”

      我偏着头,天真地回答:“皇上选的,自然就是最好最好的了。”

      祈容大约没想到我对他这般毫无保留,全然信任。我看得出他的眼眸深处有一簇愉快的小火花闪了一闪。然而,很快就消失了。他还是一如先前的温和。“哦?万一朕只是觉得事不关己,怀着无所谓的态度,信手选择,你怎么办?”

      我有点疑惑,不过是一个对自己的好听些的称呼,怎么会搅出这么多为什么来的?其实,若真依着我那点小想法,我倒是宁可叫“芙蓉”、“牡丹”之类的,至少听着花团锦簇很漂亮,而且都是很浅显的花花草草,容易懂啊。“敛云”二字,于我来说,太深奥了。

      可是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凡是御赐,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得极为欢喜,千恩万谢的。哪怕皇上赐给我的名字是小狗小猫甚或刺猬野猪。

      何况依着我的理解,这“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一句,正是说等到烟云散去,看见的就是湘水之神了罢。那么他将我比作虞舜之妃、湘水女神,我应当高兴才是。即使他是信手拈来,能让他产生这样美好的联想,也总比联想成无盐宿瘤或河东狮吼强呵。有时候,想法单纯,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我宁可把一切都想得单纯些,胜过在他面前耍心机。于是我喜孜孜地咧开了嘴,生怕自己的欢悦表现得不够真诚。

      “皇上对臣妾真好。”我娇憨地说着,心无城府地仰头对着祈容笑。“即使是皇上无所谓,信笔而写,也必定是出于内心真正的感觉。能让皇上有这样美好的联想,是臣妾的福分和荣幸。那么臣妾今后就叫敛云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祈容大约是感到非常意外罢,因为他扬起了眉,脸上有一抹兴味十足的微笑。

      而我身后的荆夫人又开始不满了,低呼一声“娘娘!”。几乎与此同时,我恍然反应过来,我又说错了在皇帝面前的自称,不由得懊恼地一拍前额:“哎呀!我……啊不,是臣妾,又说错了!皇上莫怪!”

      祈容忽然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他脸上绽放出的光华,令我无法逼视。

      “皇后天真烂漫,很好,很好。朕很喜欢。”他忽然又俯下身来,对我柔声说道:“就这样,就很好。不要刻意去改变,知道吗?”

      我傻傻地望着他。不太明白他的话,但是,只觉得他的笑容那么好看。看见他柔和的面庞,没来由地使我觉得安心。

      “嗯,我……臣妾明白了。皇上说什么,臣妾自然就会做什么的。”我回答。

      而祈容看起来非常满意这个答案。他先是有丝意外地一怔,很快就颔首表示赞赏。

      “皇后总能令朕感到意外呢,真是令人惊喜的发现。”他慢慢地说。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皇后,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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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对身后的荆夫人轻轻一摆头,示意她退下。荆夫人显然有些惊讶,或许没想到合卺酒尚未饮毕,祈容就要打发自己下去。但祈容的微笑虽然温和,眼神却很坚决,直视着荆夫人,慢声道:“荆娘,这里没你的事了。余下的礼节,难道你还怕朕不懂如何完成?”

      荆夫人唬得慌忙跪倒,“老奴不敢……只是……皇上让老奴此时退下,老奴该如何向太后复命呵?”

      祈容瞇细了双眸,狭长的眼角飞出一线依稀的笑意来,仿佛还有点嘲讽似的。

      “就说‘只愿从此烟敛云收,或许一切顺遂如意’罢。”

      荆夫人一怔,唯唯退下。祈容这才在桌上酒杯里斟满两杯酒,重新转向我,和颜悦色道:“皇后,请饮此杯。”

      我仍旧坐在床上,微微欠身接过其中一杯,看他一只手绕过我持杯的手,在我面前微微一笑,仰首一饮而尽。我连忙也要依样画葫芦,奈何手臂与他坚实的上臂交叉,我身量未足,总是够不到自己手中的杯缘;几次三番,不由得急躁起来,猛向前一倾,就势将杯中酒液一口气灌进了自己嘴里,直下喉间,呛得我不由咳嗽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只听得“啪嗒”一声,一个小小的绸卷已从我膝上的衣襟底下滑出,掉落地面。

      祈容微怔,抢先一步捡起那绸卷,稀奇道:“这是何物?”一边说,一边就展开来看。

      “哎呀,别看……”我又急又窘,见已来不及阻拦,冲口而出道:“是……是妖精打架!”

      祈容这回真的愣了一下,重复道:“妖精打架?”他的视线落到那绸卷上,不由脸上微微一红,清了清嗓子,严肃说:“皇后,此物却是从何处得来?为何藏于裙裾之下?”

      我羞窘至极,声音细如蚊蚋。“乃是我……呃,臣妾之母,在臣妾上轿之前所送赠,说是……说是可以让臣妾懂得一点……洞房花烛夜应作的事情……但臣妾总是看不懂,故此藏在裙裾之下,想着倘若今夜皇上晚一些来,臣妾或者有机会,好生揣摩一下,看个究竟……”

      祈容静静笑了,“哦?”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的身躯距离我的非常接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力,烧灼了我的脸,使得我忽然有些呼吸不畅。

      “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知道这上面画的是……咳,‘妖精打架’?”他似乎忍着笑意问道。

      我的脸涨得更红,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是……是臣妾拿到之后,不明所以,故此询问臣妾乳娘。仓促间一时也无法解释得很清楚,乳娘便说了这四个字,就催臣妾快些准备上轿入宫……”

      祈容闻言,俊秀眉角似乎飞出一线笑意来。他继续不慌不忙地展阅那卷“妖精打架”的画卷,一边和颜问道:“那么,皇后细意研究,可有收获?”

  • 作者有话要说:  shirly:嘻嘻,你真了解我,让我太感动了~~~ @^^@
    兰:呵呵,这篇虽然还是个坑,但我保证应该不会是悲剧~~ ^^
    喜剧么,汗……偶滴现代文多数是喜剧的……
    以前偶写文很快速的时候,常常同时开两个坑,一个现代、一个古代,
    然后为了有所区分,现代坑是喜剧,古代坑是悲剧……^^|||
    没想到就此养成了习惯……@^^@
    明天:谢谢:)
    =======================
    11月28日更新:
    哎~~从来没卡得这么严重过……
    今天跳了个坑,忽然有些灵感了……
    写一些出来看看吧……我的构思还是七零八碎,串不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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