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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

  •   靳夫人原本就想多留雅人几日,如今正中下怀。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兴致勃勃与甑氏商讨到夜深都不歇息,幸得薄奚诲过来再三敦促,靳夫人才作罢。

      有薄奚诲在的“一月一方”,旁人几乎视为隐形,全心全意唯有靳夫人,也当希望对方眼里心里只放着他。

      于是阿纨一如既往候在外间。耳边回荡着夫妻俩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尽管靳夫人病情大好,汤药却未断过,且每次有阿纨陪伴在侧才乖乖服下——这是她还能苟活下去的理由。

      昨夜太后赐婚的懿旨传进“一月一方”,便扼杀了这一丁点侥幸。后来薄奚诲带她赏月,阿纨毫不怀疑院子里的某一处就是黄泉路的入口。因为但凡是个人都知道“欺君罔上”意味着什么,所以她连薄奚诲写给太后的陈条内容都想好了:不孝女突发恶疾病殁。

      谁曾想……峰回路转。

      阿纨倒不觉得庆幸——当然在逃过一劫的瞬间,她确实感到万幸——但经过这一日,又经过雅人来访,愈发感到沉重。

      薄奚诲和雅人的心思云波诡谲,明知根基是个“假大空”,还往上盖高楼,莫不是真打算送她进宫?真不怕杀头,诛九族?

      阿纨瞪着眼前交床上的茶釜发怔,直到手肘被人拽了一下,吓得她险些叫起来,合安女眼疾手快一巴掌盖住她的嘴,也是一脸惊吓。

      两人蹑手蹑脚一前一后走出堂外,并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合安女压低声音抱怨:“你作甚?丢了魂一般,刚刚你若叫出声,姜管事便要过来拿人的。”

      阿纨没说什么,只问:“你带我出来有事?”

      “今夜家主怕要留宿,我自带你另觅一处就寝。”

      靳夫人有个“要命”的脾气:卧榻之侧仅容女儿安睡。态度之坚决,弄得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司马很是没脸。

      一开始阿纨不解,甚至想过劝劝靳夫人。结果被合安女所拦,并告诉她:细君借口怪罪家主来着。

      因何怪罪?当然是薄奚骞,住在东苑最偏远之处的庶子。

      相传大司马门下光食客就有三千之众,然则子嗣仅仅一嫡一庶,颇为凋零。时至今日整个内宅也只有靳夫人,别无姬妾,铺床的都是小子。

      “一晃眼五年过来了,那时老家主正病得要紧,太常医工请了不知繁几,大概自知命不久矣就交代家主:不能无后!于是换了个丫头铺床,等有了消息立时送走,生了,让留小不留大……”

      说不上来的难受,心凉。再看被靳夫人折腾得灰头土脸的薄溪诲,便也顺眼了些。

      薄溪诲说是留宿,实际也不过在外间榻上对付,天亮前要进宫早朝,换言之靳夫人醒来见不到人的。但得劳动她,从别的歇脚处挪回来,以免靳夫人发现不妥又要发作。

      阿纨跟着合安女又走了一段,东苑西北角邻近吴池的雕楼灯火通明,不少仆役进进出出的忙碌,合安女就说:“那是给雅人的居所,原不想离细君太近,可再远些又跟‘那位’近了,雅人断不乐意的。”

      “那位”是指薄奚骞。今日晚些时候才得知上巳节皇帝封了安国侯。合安女嘀嘀咕咕还不是沾她的光,现下见着人要改口称“公子”了。薄奚诲扶庶子上位,认下他承袭后继的身份,或不久公子骞将搬去西苑,由薄奚诲亲自教养。

      阿纨问合安女,过去下人们如何称呼公子骞呢?合安女随口答:小二子。

      在没有贵重的身份之前,人的名字通常取得甚是随意,好比合安女,因出生在永通坊合安里又是个女儿,就叫合安女了。

      入府近一个月,阿纨与公子骞素未谋面。东苑地方大禁制也大,前后左右目所及处,大多足不可达。譬如眼下,姜焕忽然出现挡住了去路。他面白蓄短须,拉成一条线的眼似只能从眼缝内瞧人,油然一种冷僻且阴森之感,内宅仆妇使女无不惧怕他。

      阿纨倒不是很怕,说到底他也不过领命行事,恐怖的应是发号施令者。

      姜焕声音阴冷,“这半晚上哪里去?”

      合安女护着阿纨往挂着风灯的亮处送了送,让阿纨的脸给姜焕看分明,才答道:“奴安置女公子就寝去。”

      认出来阿纨,姜焕正经不正式的叠手一推,当做行礼,话仍是对合安女说:“来这般远,仔细冲撞了女公子。”

      合安女忙说:“奴明白的,只女公子闹觉,要四处走走。”

      阿纨斜看过来,合安女则拉拉她袖子,“女公子,困了罢,去歇息了。”

      “这两日莫再过来。”姜焕交代完便回身往雕楼方向去了。

      合安女干脆抱起阿纨朝反方向走,边走边说:“怪吓人的,千万莫跟甄姐姐提起才好。”

      然而隔日甄氏找来,把夜里的事翻来覆去编排了一通,指阿纨“多余生事”,有得吃有得穿尚不见好,还嫌觉睡不好非要“夜游”,拿甚女公子的架子?

      阿纨懒得分辨,也不觉得冤。这里但凡知道底细的,谁人不讨厌她呢?如甄氏所言,有得吃有得穿有得觉睡,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冤枉几句算个甚?

      合安女伺候梳洗时偷偷摸摸跟她咬耳朵:“你管她人后刻薄,人前照样要对你有礼有节。”

      听着,在理。

      很快雅人再次登门,这次同来的还有她的女使虞氏。慈颜善面的总是个笑样子,雅人有她陪衬着都显得温和了。

      靳夫人跟雅人交好多年,同虞氏也亲近,当虞氏给她见礼,发现靳夫人竟喊出她闺中小字,顿时红了眼眶,笑着应了好几声。

      轮到阿纨,虽行的一样也是揖礼,却诚意十足,阿纨明白,她敬的不是“安平县主”,而是表达内心无法言说的感激。尚不习惯接受年长的人对自己作揖见礼,阿纨连忙站起来鞠了一躬算回礼。

      把这些看在眼里,雅人面色淡淡,菲薄的唇抿成直线,整个人似藏了抹凌厉。待靳夫人招呼她,才施施然往长方榻而去,今日她依旧一身曲裾垂交输的深衣,上榻坐下单手倚着三足凭几,那姿态清冷如水照弦月。

      周围一圈人迅速且默契的安静下去,包括长袖善舞的甄氏,好些暖场的话不及开口全堵在了嗓子眼。虞氏同她也是相熟的,于是同靳夫人告退,说要归置雅人随行所带物什,又请甄氏领路,两人便相携去了雕楼。

      阿纨一路目送,心也跟着飞了去。

      靳夫人是唯一不受任何影响的人,径自同雅人嘘寒问暖,颇有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热情,雅人一一接下,虽无同等热情反馈,倒不见敷衍。

      然后话题不知何故兜到拜师上,相比前日靳夫人的兴奋劲儿稍稍淡了点,但看得出还是很快乐的,她道:“妹妹高才,阿纨跟着你定然受益良多。”接着一把拉过阿纨,“好孩子,去罢。拜见先生。”

      该来的总归要来。阿纨跪到雅人跟前,一脑袋“咚”的磕下去,“阿纨拜见先生。”

      雅人一言不发高高端坐在上,靳夫人等了等不见动静,看了眼雅人又对始终脑袋磕地的阿纨问:“额头是不是撞了?”

      合安女赶紧过去扶阿纨,指尖刚碰到肩膀就听雅人轻咳了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僵住,雅人淡然道:“安平县主不必行如此大礼,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我自与圣人无可比拟,心境亦复如是。”

      阿纨跟合安女面面相觑,合安女苍茫的眼神表明没听懂雅人说的意思,阿纨倒懂得,这个“拜师礼”她不接受。

      靳夫人忍不住一边下榻去扶阿纨,一边说道:“阿纨礼重妹妹实属心诚,至于束脩改日奉上便是。”

      靳夫人半抱着阿纨上了榻,忙去查看额头,见无大碍松了口气,雅人微皱皱眉,道:“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恕我直言,阿姊一味宠溺、百般回护,日日只知饱食而无一用,禽兽何异?”

      靳夫人一顿,盯着阿纨身上某处,眼底慢慢蓄满泪水,“妹妹所言我岂非不知,可阿纨刚刚失而复得,我与她离散了七年呀……”热泪簌簌掉落,“你也瞧见了,她瘦得除了一把骨头便只剩了一层皮,每每抱在怀里想她这七年吃得苦,我心碎不已,怎么宠着爱着都嫌不够。”

      靳夫人眼泪何等杀伤力自不用赘述,雅人都慌了手脚,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合安女利落的跪行上前,拿出帕子替她拭泪,一边小声哄劝:“细君宽心,女公子大富大贵,有皇后命呢。”

      一句“有皇后命”刹那安抚住了靳夫人,她吸着鼻子笑中带泪的叨念:“阿纨有皇后命,阿纨要进宫的……”

      阿纨倒习惯了她说风就是雨的闹哭脸,接过合安女的帕子,沉默不语的把泪痕擦干,旁观的雅人缓缓把手搭在额头,心里仿佛领悟了些什么,眼中流露出不甘以及莫可奈何。

      今日“拜师”开局不顺,靳夫人小小发作了一场。午后薄奚诲匆匆赶过来,见着雅人面色不由铁青,须臾二人心照不宣的走去了庭院。

      阿纨知道薄奚诲定要“问责”于雅人,这也幸得是雅人,仅仅“问责”。若换作别个……私传太后懿旨进“一月一方”那个妄图讨好主子的人,她甚至都没记住对方长相、身高哪怕声音。

      “一月一方”时常有新人充入,而旧人总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阿纨又不禁想起合安女说起的:留小不留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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