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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开篇笔者有云: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滚滚红尘、云烟相连,千秋万代之间不知衍生多少灵异鬼怪、奇人异事,例举其一《搜神记·荧惑星》——孙休永安三年二月,有一异儿,长四尺余,年可六七岁,衣青衣,忽来从群儿戏。诸儿莫之识也,皆问曰:“尔谁家小儿,今日忽来?”答曰:“见尔群戏乐,故来耳!”详而视之,眼有光芒,爚爚外射。诸儿畏之重问其故。儿乃答曰:“尔恐我乎?我非人也,乃荧惑星也,将有以告尔。三公归于司马。”诸儿大惊,或走告大人,大人驰往观之。儿曰:“舍尔去乎!”耸身而跃,即以化矣。

      记录奇闻轶事的杂书,自不乏反驳之声:上位者以“君权神授”蛊惑百姓尔尔。倒也在理,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即算杜撰,“长四尺余,年可六七岁,衣青衣”;“眼有光芒,爚爚外射”的异儿是否让诸位看官联想到ET?与千年前吴人梦幻联动了属于是。

      铺垫这小半天,自然为了佐证某人奇遇诡事。实则也不该叫“人”,游走地府一抹魂,方至第一殿门口,便叫一个神似僵尸的白毛老道“截胡”了。游魂尚在濒死的震惊中正儿八经“惊魂未定”,岂料白毛老道说的话又差点吓死鬼!

      据称游魂已是九世短命,此乃轮回的第十世仍旧难逃薄寿诅咒。没错,确是诅咒,命格遭人改换,无论原来寿数多寡均活不出三十。游魂本修得仙缘,只等历尽十世人间七苦的劫难便可获仙身享永生之福,奈何九世薄寿,历劫有限升仙有碍……白毛老道越说越心虚,频频以干笑掩饰,而游魂并不在乎什么永生什么历劫什么升仙,只想知道谁改换了自己的命格,手段阴毒简直令鬼发指!

      白毛老道顺水推舟告诉游魂有解救之法,就是返回初世找到下咒之人,阻止改命,倘或未能成功,至少力保活过二十五岁,如此可使命盘自行修正十世寿数。最后白毛老道语重心长嘱咐道:“切记改命机会仅有一次不容有失,需时刻警醒小心,如有万一可真没有‘以后’了。”

      话音一落白毛老道颔首闭目嘴里念念有词,旋即捻了个手印往游魂脚下一划,破开一道裂缝,飓风骤然旋转暴起,卷着游魂堕入缝隙深处,眨眼间裂缝合并,一切恢复平静。

      大夏朝承光五年,上巳节,大司马府夜宴。

      自日落开始大司马府外结驷连骑、车水马龙,门内户限为穿,灵都城中勋贵士族尽数皆至。西苑琼琚堂座无虚席,击钟列鼎而食,间或丝竹管弦助兴,名伶空灵婉转,舞姬缱绻蹁跹,真可谓盛况空前,与宫宴亦不遑多让。

      上巳节本也是做宴的日子——男女老少盛装而出,踏青赏游,跑马射雁,水滨禊饮。只八年前禄贼造反,杀来京畿,血洗宫城,致使沃野变焦土,之后再少见人们结伴走动。

      而就在前几日传出惊天大消息:大司马薄奚诲的嫡长女找回来了!

      素闻当年大司马挥师北伐禄贼,兵慌忙乱中刚刚二岁的嫡女不幸走散,想当然尔定是必死无疑,谁曾料到竟有失而复得、骨肉重聚的一天。所以勤奋不辍的大司马接连五日没上朝会,终在上巳节让孩子认祖归宗,才得今夜大肆宴客欢庆。

      此刻月上枝头,宾主正于酣畅淋漓处,家令来报:宫里来人了。

      薄奚诲一边吩咐暂停舞乐,一边淡定离席,略整冠服候于堂前。目睹此情此景,前来宴饮的贵人们自然心领神会,不约而同跟着起身离席,恭贺之词早已打好腹稿,且等着博大司马一乐,讨个彩头。

      不多时,一个中年黄门步履款款而至,五官寻常并不起眼。这传旨的似是换了人……瞧得倒面善,只不熟,不过也无碍周围气氛渐次热络。

      中年黄门波澜不兴的眼中潜藏两分唏嘘,从袖笼里抽出一轴玄色金线绘祥云龙纹帛卷,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所有人听见——“皇帝诏书。”

      侍从立时备好香案,薄奚诲打头撩袍下跪,满堂贵胄纷纷效仿,一时间好似正殿朝会。

      中年黄门宣诏,诏曰有二:追授薄奚屿晋王,配享太庙;封薄奚骞安国侯,食邑三千。

      甚幸,昔日挚友入庙堂从祀,钛祖高皇帝神位上大概得闪出几道金光来。三朝元老暗暗不忿,面色铁青——这这这…乌桓、蛮夷!而旁的人径直低眉顺目,嘴角尽显戏谑,表忠心倒是开口直言,莫不知憋气伤身?

      转头且说那薄奚诲,端得一副四平八稳样,仿若月下青松,山呼万岁后抬手接过帛卷,正欲起身,中年黄门却清了清嗓,细调子说道:“太后懿旨。”

      遑论薄奚诲顿了一下,身后一大片皆是一顿,直至中年黄门另拿出一轴紫金帛卷,众贵人弓起的背脊复又趴伏下去。

      懿旨亦为二。一曰:封大司马嫡女安平县主;二曰:立安平县主为后,择吉完婚。

      头顶的月仍散着很好的光,泼洒在贵人们心里面,一下子觉得明白,一下子又都发了昏。稍有几个靠近前些的眼尾一扫,仅见得大司马伏低的头颅以及绷直的肩,面朝大地一动不动。

      呼吸几瞬骚动就已冷却,乌泱泱百十来人无不小心翼翼壁观变化,偌大的琼琚堂静谧如死水。

      中年黄门等了片刻,默默将紫金帛卷一合,往前一送,“大司马?”

      薄奚诲终回神,掷地有声道:“臣,叩谢太后恩典。”

      中年黄门笑了,把卷轴交付于薄奚诲,继而伸手虚托薄奚诲一把,后者借此边起身边睨过一道目光,中年黄门就道:“懿旨直出长乐宫。”

      障目之叶随即摘除,怪道面善则不熟,此黄门乃太后手下,素日里鲜少走动,关键处倒颇有胆色,并不惧“有去无回”。

      薄奚诲面上依旧无甚表情,侧首一瞥,隐于暗处的家令几步走来,行了礼便要送客。众目睽睽无人置喙,待到黄门淡出视野,贵人们才悄悄吐了口气,彼此观望都在等薄奚诲发话。

      “继续。”薄奚诲顺顺袖口,返身走回坐席。

      不刻丝竹歌舞重启,酒肉飘香,妙龄使女一个个脚步轻快在席间穿梭往来,灯火摇曳映得倩影窈窕煞是动人,可惜贵人们皆失了兴味。

      琼琚堂上诸公如何作想暂且不论,反正已有好事者将太后赐婚的“喜讯”飞快传进了东苑后宅,靳夫人当即发作了一番。天底下无人不知大司马视妻如命,薄奚诲接到消息直接弃满堂高朋贵客而去,于是乎好好一场筵席高开低走草率结束。

      待各位贵人出了大司马府,上了车驾,恍惚间才记起,今夜大司马府得了一个晋王;一个列侯;一个县主;一个皇后。如此贵不可言,岂料唯独没得到一声道贺,简直是,呜呼哀哉!

      ……

      一汪吴池碧水环抱大司马府东苑,粼粼波光映照间高台层榭、接屋连阁,恰在盘纡茀郁深深处名曰“一月一方”的院落为薄奚诲之妻靳夫人居所。

      月上中天,“一月一方”灯火阑珊,户前檐下原本该有侍婢站班,而今却换作两个粗使仆妇在擦洗廊道石板,并且手上动作很轻,几乎算是悄无声息,因而屋内谈话声清晰入耳——

      “阿纨要入宫了,对罢?”

      薄奚诲朝卧榻上神色十足认真的靳夫人笑了笑,点头应道:“对。”

      靳夫人跟着笑起来,眼中满是幸福。接着又喃喃:“嗯,没错,阿纨当要入宫的,元恒见到该多欢喜呢,他从来都爱热闹的,他最怕一个人了。”

      薄奚诲稍一敛眉又松开,本欲说话,靳夫人仰起脖子轻唤使女要找阿纨,方才一通闹腾,不知被谁领去了哪里。

      使女莫敢支应,也不过来,隔得半远不远的低着头,警惕的用余光扫着家主,好容易扫见家主袖子动了动,赶忙退了出去。

      靳夫人盯着使女离开的方向嘱咐:“叫阿纨来。”

      薄奚诲看着靳夫人的侧脸,柔声道:“孩子歇下了,有话明日再叫她来便是。”

      靳夫人尤不死心,掀被起身亲自寻人,薄奚诲作势去拦,“夜深了,你先歇息,雅人明日来。”

      靳夫人惊喜道:“妹妹要来?”

      “是。”薄奚诲不着痕迹把被子盖回去,闲话家常道:“原说今夜要来,只她脾气你也晓得,惯不愿人多,不愿迁就的。”

      这是真的。靳夫人半是遗憾半是期盼,“她总有托词不来,而阿纨都要入宫了,哎呀,我非要叫她们好好见见!”

      “莫想了,明日就见面了,睡罢。”

      靳夫人继续絮叨:“阿纨在哪儿就寝的?夜里睡不好,明日无甚精神……进宫且有诸多事宜需预备,掌事娘子还在不在呢?明日茶饭亦未定下,阿纨爱吃烩鱼又嫌刺多……要留妹妹住几日,我好多话想同她说……”

      靳夫人一下担心这一下操心那,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没个条理,薄奚诲见怪不怪,一径淡淡安抚,温柔细语倾注莫大耐性,男子柔情透过六曲黑木镂雕地屏向外徐徐蔓延,空气都软和起来。

      从头到尾候在外间的阿纨,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

      不知过了多久,里侧烛火微暗,接着一阵轻微的气流波动,阿纨忙起身规规矩矩站立到一旁,薄奚诲越过地屏出来看也没看她一眼,低声告诫上夜的使女多加留意,然后慢条斯理往外走,阿纨垂头尾随而去。

      便是暮春时节深夜依然风凉,阿纨两手在袖内紧紧相握,亦步亦趋跟着薄奚诲,碎石铺就的小径两旁风灯明明灭灭,衬得周遭灌木花草影影绰绰,意外契合此时此刻的心境。

      今晚似乎是父女俩惟二次独处,上次是搬进“一月一方”,薄奚诲罗列了一堆“令行禁止”,严正警告她遵守执行,不容丝毫差池。

      没错,她根本不是大司马和靳夫人失散多年的嫡女。实则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卖进大司马府不足一年的翻地小奴。

      初春东苑花田翻地,连她在内八个小奴,满面泥污只怕自己不认得自己,偏生靳夫人将她一把拽入怀中,死死抱着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喊着“阿纨阿纨”,闻讯赶来的薄奚诲除了深感荒唐,也无计可施。

      原算着隔个一两日靳夫人兴头过去便船过水无痕。也活该她撞了大运道,日复一日“母女”情深,靳夫人更离不得她,紧紧盯着护着彷如雌虎,但凡一丝风吹草动非闹得不死不休。

      纸包不住火,很快大司马府上下人尽皆知,而薄奚诲因为担心靳夫人持续几日没有上朝议政。数位心腹幕僚接连谏言: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堂堂一朝重臣,内宅庶务若宣扬出去,被街头巷尾议论,体统何在?长乐宫断不会放过机会,定当纠集御史行弹劾之事,不若将错就错,认下此女,使用得当,利大于弊。

      薄奚诲十分清楚嫡女断不能生还,只靳夫人执念颇深不肯认命,甚至忧思过度坏了脑子,镇日浑浑噩噩、疯疯癫癫,经年遍访名医,用药无数,病情却愈演愈烈——她当他路人,叫不出名字,视为无物。

      然而自从“阿纨”回来,妻子竟会同他说话,偶尔还笑语欢颜,薄奚诲下定决心,接受谏言。反正一个卑贱小奴拿捏起来甚是便宜。

      思及此薄奚诲蓦然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冷冷回眸睥睨,鼻嗤一声,小小贱奴应声跪下,细细瘦瘦蜷成一团,蝼蚁蚍蜉一般无二,看上一眼都嫌脏了眸子。

      奈何这贱奴如今顶着他家门姓氏,且上告庙堂下达黎民,竟以假了乱真。事出荒诞至极,若非亲历,直当中了邪祟。

      阿纨跪在碎石子上,久了双膝锥刺一般疼,她不出声,双眼定定落在鼻尖对着的地面,谨慎而虔诚。显见他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死一念。她在等,更是忍。

      薄奚诲看了她良久,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由命罢。”然后便走了。

      阿纨等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响动才抬起头,瞬间瘫软在地,薄奚诲带来的压迫感是能要人性命的。

      不一会儿,管事娘子甄氏来了,没有旁的人,不甚在意的拽了阿纨一把,见有猩红从她膝盖处渗出就厌烦的说:“怎的弄伤了,可不得让细君知晓了去!”

      阿纨点头表示知道。

      甄氏又道:“明日雅人过府拜会细君,你少不得作陪,届时亦不能露出有伤来。”

      雅人?靳夫人的妹妹罢。阿纨听靳夫人多次提及,只从未相见。说是异常聪慧的女人,在先帝朝做过女官。

      阿纨脑子还乱得很,她无暇分辨太多,而且膝盖大概流了血,前头湿凉凉的,后头又木木的,踉踉跄跄走两步要摔,慌得去抓甄氏。

      甄氏瞧她这样,便懒得再说了,弯腰抱她起来,一路回了“一月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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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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