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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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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着吧,好汉不提当年勇这句话要是能当饭吃,那这碗饭我非得怼到我爸面前去逼着他吃不可。
我家一直是个挺普通的家庭,不偷税不漏税,也没什么好讲的,我爹妈感情一直不错,就是他太能唠叨,每天呆在家里跟呆在庙里一样,不一样的是我大概是那尊不为所动的佛,他是下头那个敲木鱼的。
“闺女,你说啊,这人生无常,转眼间你都那么大了,要是你当初能顺便继承下我的衣钵,你爹我这辈子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我沉思了一下,顺了把瓜子,边嗑边说:“我觉得我做饭也还行啊?”
“不是这个!”我爹气不打一处来,且恨铁不成钢:“我说的是刀!”
“我菜切得也不错啊!大学的时候我们几个在宿舍做饭,我刀工最好!”
“你气死我得了!我说的是刀法!”
我耸耸肩,继续把他的经当耳旁风。
我爸在外是个上班族,在家是个厨子,年轻时候甭管多玉树临风,上了年纪后逐渐显露出了“心宽体胖”的一面。
他做饭真的挺不错的,只要不喝醉我顿顿吃大餐……咳,跑题了。
那么,再次介绍一下,我爸,一个人到中年不得不面临发福秃顶三高的男人,是江湖刀派“断昆刀”的最后一任传人。
江湖这个词太让人浮想联翩,武林两个字到现在也成了不切实际的大梦,实际上,前者可以替换成三教九流,后者则已经降格为了普通的武术圈子。
但娃又套回来了,有圈子的地方就是一个江湖,断昆这个刀派,祖上那也是阔过的,在我爹喝醉的那无数个夜晚,我都快把断昆刀的来历背熟了:起源于南方,融合了苗刀的部分优势,讲究以快制快,气势豪放。曾经也开过很多武馆,有着一众弟子,但因为传承严苛,加上名气不大,碰上战乱后徒子徒孙死的死亡的亡,差不多快被历史的巨浪掀进海里去了,那么点伶仃的后人,完全没办法力挽狂澜。
当然,在一众熟人里,断昆还是个“古老”的刀派,但是就名气而言,完全比不上什么咏春,洪拳,上次出圈还是在战争年代,之后就少见踪影了。
至于为什么他是最后一任传人,那理由相当简单:我不愿意学,且他真的找不到别的徒弟了。
一个面临脱发困扰的上班族,谁会相信他手里有什么绝世秘籍啊。
等我妈做好了饭,我把瓜子皮一扫,拍拍我爹,让他赶紧洗手去。
今天是周六,美好的一天从不上班开始。
*
如果有人问,如何快速简单激怒一个人。
那我一定要回答:在周末早上拍对方的门,保证能把怒气值叠满。
而那个被拍门的倒霉鬼就是我。
第一声拍门的时候,我还在被子里装鸵鸟,等敲门声如狂风骤雨般摧残我的耳朵时,我已经快升天了。
“行行好这是周末啊!”
谁能想到!大周末!早上七点!我要和我爹妈坐在客厅拆一个不知道什么协会寄来的信!
我都打算要是这是个不知名的传销组织我就直接举报诈骗了,正经人谁还写信啊!
我挤到我爸妈中间想一探究竟,信封倒是朴实无华,邮票上印着个大熊猫,里头有一封信外加一张请柬,金红打底,讲究的就是喜庆。
印个“囍”字就能当婚帖的那种。
“第十二届武林武道大会邀请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是老李寄过来的!哎就是你那个打太极的李叔!”我妈指了指信封上的寄件人。
我运转起我昨晚熬夜打游戏到三点的,基本上快不行了的思考能力,在脑子里提取了一堆关键词,勉强从回忆里扒拉了一个大概姓李的邻居形象,我记得这位李叔后来出家当道士去了。
等我灌了一瓶红牛稍微清醒一点之后,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大概就是,我爹作为断昆派的传人,被邀请去参加一个什么劳什子的武林大会,以武会友,向广大武林人士展现我国优秀的武术传统以及优良的武术精神。
即使断昆刀刀谱已经被我妈丢到厨房当菜刀刀谱,而我爸其实也不一定很能打——他会使刀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后来的二十年都在努力坐办公室以及让自己不和三高打交道。
我爸对此事是忧喜半参,既高兴他好歹没被各路旧友遗忘,又不得不服老。
“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完全有一战之力啊。”他扼腕道。
我正在给我妈倒牛奶:“那不可能了,岁月如梭啊爸,你找时光机来不及了。”
谁想到这老头子话锋一转,把矛头对准了我:“要是你当初肯学刀,咱也不至于去丢这个人!”
要是我十岁的时候,我没准会被这句激将法激得跳起来大声嚷嚷学就学。
要是我十五岁的时候,我估计会气急败坏地大叫关我什么事,怎么就丢人了!
可惜我现在快二十五了,岁月能增进的不止人的阅历,还有脸皮,于是我只能诚恳地建议:“爸哎,你要不要还是去找一下时光机?”
学刀是不可能学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刀的。
倒不是我懒,懒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最大的因素还是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习武这事,讲究天赋毅力心态,而我只有最后一项勉强还成,其他基本上就是普通人的水准。
我为了防止我爹开始念经,又给了他一个建议:“不然你就当去会会老朋友,喝喝茶聊聊天,别总是把这茬事情放心上不就完事了。”
我爸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
我决定回房再睡个回笼觉。
我并非在那一刻才读懂“英雄迟暮”的,在更远,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只是那个时候的徐纪凰没能去改变将要发生的事情,于是就成就了连现在都没办法改变的徐纪凰。
我抖了抖被子,让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铺中。
*
即使头一天家里头收到了看似高端的什么武道大会邀请函,作为一个普通工薪阶层的我还是得在周一勤勤恳恳地往公司赶。
当我顶着一脸我没睡醒的表情梦游到我的位置时,我不经意见瞥了一眼窗外——我们这个公司位于一栋四十层高的写字楼里,这里刚好是第二十五层,落地窗能将半个城市的风景一览无余,除此之外,还能在年终通宵加班到时候怼着窗户拍上一张照片然后发朋友圈配字:你看过凌晨五点的日出吗?
时间是早上九点,今天是个略显阴沉的天气,厚厚的乌云仿佛在诘问每一个出门的行人:你今天带伞了吗?
普通的、不值一提的、甚至有点添堵意味的周一,这才是我原本的生活。
然而在那阴云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在天边上上下下,由远及近。
我一开始只觉得是我眼花了,所以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咖啡。
等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勉强进入状态,巨大的破碎声打破了这个沉闷的周一。说实话,那一刻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各路尖叫声就接踵而来,那真叫一个此起彼伏,我站起来想看个究竟,却被关系好的同事攥着手腕半拉半拽往应急逃生口那边跑。
“等等,到底怎么了。”
我只来得及抓起手机,藏在长发下的耳机掉出去一半,一群人乌压压地在走廊和楼梯口堵着,有人大喊“地震了!”另一个人则用更大的声音反驳:“震个锤子!”
我则握着同事的手,在乱哄哄的嘈杂里大喊让她当心踩踏。
警察来得很快,从兵荒马乱到集体被“救”到楼下只不过用了一小时,非常不幸的是,踩踏还是发生了,有人因此被送往医院。
直到站在里大楼百米远的地方从下往上看,我才终于得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二十层到二十五层的玻璃碎了一大半,原因不明,有人说看到了一只大鸟,但什么鸟那么大能把四五层的玻璃全部撞破;还有人说地震,但哪门子地震只有这四五层的玻璃被震碎,总不能说这些玻璃是纸糊的,其他是防弹的。
我不知道是该吊唁我才做了一半的表格,还是该庆幸我起码有带着手机逃出生天。
这件事很快就上了新闻头条,由于需要调查事故原因加上办公室已经毁了,整个公司运转瘫痪,复工日期不定。
简单来说就是,我大概有假了。
虽然不带薪。
我瘫在沙发上,盯着新闻逐渐,左右分别是我妈的寒嘘问暖和我爸的今晚他下厨的宣言。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忘了之前我在思考的问题。
——大楼玻璃炸开的瞬间,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喊了我的名字。不是同事好友,而是另一个陌生的,闻所未闻的声音,然而我当时带着耳机——带着耳机的人有时会把他人的说话声误解成喊你的名字,当摘下的后往往只会得到一个你听错了的回答。
我换了个姿势,开始想今晚可以吃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