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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 ...

  •   “丈夫”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父亲”的呢?

      是夜,风裹挟着清冽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了房间,窗帘轻轻浮起又下坠,地面上的影子像是被什么拖拽着,无限拉长、拉长,最后没入了另一个斑驳的影子中——影子的尽头,江涵缩在墙角。

      仿佛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头发散乱,可怜兮兮地遮挡着眼角、唇边的青紫,那双手不似少年时代白皙娇嫩,手的指节处是已经结痂的伤口与新添挫伤的狂欢。

      丈夫在床上睡着,呼吸平稳,不算大的卧室内弥漫着酒臭味。

      江涵望着他,这一幕太过熟悉了,那已经远去的时光岁月里,父亲也是这样的——“丈夫”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父亲”的呢?

      已经逃离的母亲,又是这样守着这样的父亲过了多少个日夜。

      母亲离开的那天下午,江涵回到家,家中是从未有过的窗明几净,她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着,落日余辉斜照进她的房间中,床上是一只新的白色玩偶熊,书桌上是全套的文具。

      ——吃饭了。

      江涵转身,母亲站在餐桌旁,温柔地笑着,看着她。

      这是梦中都不敢出现的场景。

      她一直想要,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提及的东西,在母亲决定离开的这天,实现了。

      江涵望着母亲——那温柔的视线下,是不舍。

      是即便不舍,仍要离去的纠结。

      这似乎很自私,但江涵在心里,却始终对母亲生不出什么怨怼。

      纠结的人不止母亲一人,作为女儿的江涵也是这样——她是这个三口之家的最后一员,是目睹母亲经受的全部痛苦、不幸的见证者,那些母亲本人或许都意识不到的不公,江涵全部知道。

      母亲应该离开的,江涵知道,母亲应该离开的。

      她只是有点舍不得。

      父亲是一个神秘的人,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在白天消失,偶尔回来也是深夜,酒气、争吵,白天漫长的宁静在夜色降临、父亲出现的时刻,变得短暂珍贵。

      江涵最后也没有讲出一句挽留母亲的话,也是因为舍不得——母亲因为母亲的身份,痛苦了十二年。

      她又凭什么如此痛苦,只是因为她是母亲吗?

      她眼中的不舍是真实的,那些曾给予她的爱,也是真实的,既然这样,母亲应该得到自己的幸福——不是作为江涵的母亲,或是某人的妻子,只是作为她自己。

      ——可,“丈夫”是什么时候变成“父亲”的呢?

      发生意外后?

      ——不是。

      “丈夫”一直都是“父亲”。

      江涵想起过去日子里,很多次已经做好饭,却始终等不到人,最后打电话才知道对方不回来吃晚饭了;想到无数个独自面对着成堆的需要清洗的碗;自然而然堆积在脏衣篓中等待着她来清洗的衣服;

      她想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间餐厅中,那张餐桌前,他和她以彼此的姓名为开始;
      他们聊人生,谈论彼此相差不大的童年背景;
      他们谈论哲学,探讨戏剧,畅聊文学中的爱情。

      爱情是一种多巴胺分泌过多的疾病,主要症状是麻痹所有感官。

      当他自以为幽默的开了一个擦边黄腔的时候,江涵给自己编造了“人都是如此”的理由糊弄了过去;

      她同他讲起因为被家暴抢救的女性病人的时候,她欣赏他谴责对方丈夫的“正确三观”,忽略了他评价路过女孩子香水味的用词——“骚”。

      这个评价是对香水味吗?
      即便是,在那一瞬间,她心中升起的不适感,仍然清晰的不可磨灭。

      而现在,他变成了那个他谴责的丈夫——

      自他受伤起,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丈夫一直窝在家中,他失去了腿也失去了x功能,这似乎是比失去腿还要沉重的打击。

      他变得敏感而多疑,每天都会守在阳台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稍晚一分钟回家,拳头和羞辱都会尽数落在她身上。

      所有的羞辱最后都会落脚在“我就算不行了,我也是你男人!”

      多可笑啊,他明明前面将她贬低的一文不值,最后却还要用依然是她丈夫的身份证明自己的“价值”。

      江涵曾一次次告诉他,他们有女儿,她不会离开,可她每一次言语平静的对话,都像和一堵墙对话。

      一道没有形状,伫立在黑暗中,无边无际,始终挡在她面前的墙。

      他不需要知道她讲了什么,语气有多么真挚,他只想证明自己依然顶天立地,用自己的方式。

      ——他们只能有一个人作为这个家的代言人,只能是他,如果不是他了,自然而然,他身后的女人,也要烂掉,和他一起。

      他烂了,但不是突然烂的。
      他或许本就如此。

      江涵隔着门缝,偷偷看着背对着她,睡着的女儿。

      ——自己的母亲,是否也这样偷偷看过她?

      她不知道,想要转身离开的瞬间,江穗坐了起来,望向了她。

      不同于十二岁的她看向母亲时,江穗望着她——无言昭示着她的痛苦,她们的痛苦。

      她什么都知道。

      大人总觉得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但实际上,孩子对于家庭氛围的改变,女儿对于母亲痛苦的感知,是那样的深刻鲜明。

      她们的痛苦来源,正躺在床上,享受着她们的痛苦,维护这自己的内心繁荣。

      这不公平。

      江穗望着【回溯】中的江涵,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和妈妈如果是同时迈进家门,妈妈其实一瞬间就会知道自己会经历什么,她会给我十块钱,让我先出去玩会儿。”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她在我面前确实演的很好,那个男人也会配合——也不算配合,他不说话就算是配合了,和之前那样。”

      江穗抬眸看向陈不念和顾知秋,语调平静:“但我其实都知道,我也已经12岁了。”

      【回溯】中的母女二人那一晚什么都没说,天光大亮后,江涵却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

      丈夫发怒的时候,她并没有和以往一样,沉默着一言不发,她会顺着他的话,重复着那些贬低甚至是侮辱自己的话——她仿佛变成了被驯化完成的兔子,温顺着讨好着“上位者”的丈夫。

      丈夫从最开始的诧异,到最后竟然也不在对她挥舞拳头,甚至愿意和她主动说几句正常人的对话。

      江涵便是这个时候提出,想要一家三口去看日出。

      他受伤后不愿意出门,第一次当然拒绝了,但次数多了,江涵又是那样温柔的顺从着自己,自他受伤后,江穗好像也有三年没有出去玩过了。

      ——去吧,不过是个海边而已,作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怎么能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妻子女儿呢?

      傍晚的海边人并不多,太阳温柔地坠落海平线之下,波光粼粼,海风拂面,江穗赤脚站在湿润的沙上,海浪袭来——她转头看向江涵,张口却说:“爸爸,海水是温热的。”

      江涵垂眸,和丈夫相视一笑。

      “我去看一下禾禾,小孩子玩起来不安全。”

      丈夫点了点头:“去吧。”

      多么美好的大团圆景象——

      怎么会呢?

      沙滩并不是一马平川,它是一个坡形。

      轮椅在向下滑动,江涵和江穗在远处,轮椅没入了大海,轮椅在下陷,丈夫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江穗紧紧扣住了江涵的手。

      “我和妈妈说,”江穗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江涵想过离婚,却被父亲以“始乱终弃”的罪名痛骂,结婚证最终被丈夫撕毁;

      她报过警,警察最终还是调解;

      这个世界没有说话,却无时不刻不在宣告,她就应该遭受这些——“他受伤了,你多包容。”

      可,凭什么呢?

      江涵虚与委蛇的那段日子,她重复着那些侮辱自己的言语,尊严被践踏换来的和平,那样和平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她感到无比厌烦与恶心。

      为什么示弱求和的人总要是她?

      为什么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家里一切的人也总要是她?

      为什么他因为不快就可以随意对她打骂,对此她却只能忍着?

      一开始是为了女儿,可女儿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母亲吗?

      这样毫无尊严,唯唯诺诺的母亲,这个需要依靠一方不断地牺牲尊严换取安稳时光的家,有必要继续存在吗?

      ——可,她杀了人。

      她杀了她的丈夫。

      江涵堪称完美的人生轨迹,在她萌生并决定执行这一计划的瞬间,全部坍塌。

      这样是对的吗?

      【回溯】结束,江涵手腕上的综合评分由十分变成了90分,因为她在其中时候的“乖顺”。

      她却依然低着头,喃喃着“我没有错”。

      她是一名医生,她曾将无数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拉回人间,却最终杀了自己的丈夫——这是她崩溃的根源,她用救人的手,杀了人,却自由了。

      陈不念看出了这点,顾知秋亦然,作为女儿的江穗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一步步走到江涵面前,轻轻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指尖轻颤着:“妈妈,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痛苦吗?”

      “是我的挑拨,让你被困在这里吗?”

      江穗抬手向上抹干眼泪:“对不起,妈妈。”

      ——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女儿。

      江穗旁观者一样看着江穗的灵魂在躯体内剧烈地挣扎着,又在看向她的瞬间,那灵魂偃旗息鼓,重新扮演回了温良母亲的角色。

      这是一根刺,扎的她的心脏生疼。

      伪装和平的家中,只有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既得利益者,母亲痛苦着,女儿看着母亲痛苦而痛苦着——十二岁的江穗不是十二岁的江涵。

      她做不到那样善良地放走母亲,她要和母亲一起自由——该离开的人,从来也不该是她们。

      “妈妈,你没有错。”江穗低下头,声线有些哽咽,“你没有错……”

      ——对和错以什么为标准?
      这个标准又是谁指定的?

      这套标准的尽头,又或者说,这套由来已久的尽头,是谁在狂欢?

      由来已久是不是一定正确有待商榷 ,江涵作为女儿的前半生,作为贤惠妻子和温柔母亲的后半生,痛苦的明明晃晃。

      陈不念看着,最终上前,抱住了江涵——

      “不正确,”
      “但,并不错误。”

      她的声音不大,江涵空洞的眼神在听到她说的话后,顿了顿。

      锁链发出了迟缓的声响,最后破裂。

      江涵手腕上的综合评分手环碎裂,地狱中照进了一束光——

      她们来到了最后一个关口,【极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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