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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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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烈日炎炎,烤得人心生烦躁。
卫荇捏着自己那贼都不稀罕偷的钱袋子,一股脑砸到邻居家摊子前面。
邻居姓张,卖馄饨烙饼的。
“张大姐,一碗馄饨,剩下的全要烙饼,肉多些。”
张姐这馄饨摊子,支了有十来年了,自己儿时时常教父亲带着来买,如今年代久远味道记不清了,只记得滋味很美。
大晌午跑远了怕是要饿到夫郎,不如就来张姐这里,钱给足了,饭里还是有油水的。
张姐手脚麻利,寡言少语的,没问卫荇怎么好几年了突然舍得吃肉了,颠了颠钱袋子,估摸着下了碗大肉馄饨,烙了三张大饼。
“谢了张姐,一会儿我来送碗。”卫荇知道张姐定是给自己多塞了些分量,自己给的铜板只够一碗馄饨一张饼的。
只是张姐不说,明摆着照顾自己,自己也就承了情,改日再去帮着干些活。
回了家,卫荇仍记得寻了干净的细瓷碗,将馄饨倒进去,烙饼切开了摆盘给夫郎端去。
魏小公子还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姿势跟自己离开时看不出两样。
也忒规矩了些。
卫荇心里悄悄念叨,手上动作不停,把餐食摆到人面前,轻声细语地说话:“快吃吧。”
伺候他吃好了,自己就得赶紧的扛沙包换钱去了。
家里仅剩的钱买了中午饭,一文不剩。
要想日后长远打算,是不能日日买饭的,所以自己还得备些油醋调料。
这花销一下子大得叫人心尖痛。
魏觅弦手里突然被塞了把勺子,饿得发烫的胃像是嗅到了食物香气,又不争气地蠕动起来。
他不由看向一旁站着的卫荇。
“怎么了?还是不喜欢?”卫荇瞧着小公子不吃饭就盯着自己看,实在是有些头疼。
这人两只眼睛黑黢黢的,睫毛扑闪扑闪,盯着人瞧的时候,老叫人心里酸软酸软的。
可是,再酸软,也没钱再买其他了啊!
她一屁股在小公子对面坐下,忍不住想跟他诉诉苦。
自己是实在没见过高门大户如何过日子,有什么怠慢的地方,还望小公子海涵。
可没等她开口,小公子反倒先张了嘴。
他声音小小的,似乎还带着不可置信:“这是给我的?”
“啊?”卫荇挠挠耳朵,不太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小公子刚刚是在,怀疑自己买饭回来不给他吃?
那自己买个什么劲嘛!
她看傻子一样:“不然呢?”
小公子瞬间两颊通红,低下了头,恨不得把脸藏进领子里面去。
卫荇听到他声音满是怯意,似乎还有些哽咽:“我以为你……不想给我吃饭了。”
???
自己怎么会不想给他吃——
等等,卫荇突然想起来一些之前没有留意过的细节。
魏觅弦两次怕自己打他,一次是起床时,一次是做饭时,而且他出身高贵,平日里在府中想必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会突然跑过来要帮自己做饭呢?
这怎么看,都得是因为小公子怕自己吧?
最后是方才,自己买饭前只说了让他等着,又把他的面吃光了,随后就跑出了院门不知去向。
所以,小公子以为自己嫌弃他吃饭挑拣,干脆不让他吃了……
卫荇心中情绪复杂,又实在不太明白,娇贵的大家公子,怎么会害怕自己这样一个要钱没有,要地位更没有的混混呢?
自己怎么有胆子去伤害他呢?
他可是有那么大一个魏府做靠山啊!
小公子开始进食了,显然馄饨和烙饼比起白水煮面来说,要合胃口多了,他迅速而不失礼仪地小口吞咽着。
像只矜贵的猫。
卫荇托着腮看他,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去赚钱养这只猫。
本来想着,扛沙包一百个给十文工钱,够买一斤精米或者两斤糙米,她隔一天扛一回,给夫郎吃细粮,自己吃粗粮,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到年底了还能买身新衣服。
可现在,不仅得有粮食,还得买副食,怕是一天扛两百沙包,都刚够两人吃的……
这对于一个经年累月不务正业的混混来说,是怎样巨大的灭顶打击!!!
卫荇眼中的光消失了,肩膀一下垮塌下来。
生活的重担,真的好重,她才十六岁,为何就要扛起一个家!
盘算间,小公子已然吃饱了,饭量不大,堪堪一碗馄饨,小半张饼而已。
卫荇拒绝了夫郎的帮忙,脚步沉重地收了碗筷,三两下洗了,就准备把回门的新衣服换下,换上平日里的粗布短打出门干活。
挣钱养家,还是从现在就开始吧。
吩咐了小公子自去午睡不必搭理自己,卫荇就准备出门。
“你去哪?”
许是因为方才卫荇解释过,又给他吃了顿饱饭,小公子眼中的畏惧褪去不少,不再惴惴地拿眼睛瞪自己。
听到自己要出门,他从里屋出来,半个身子隐在门框后面,小声询问。
虽是准备睡了,但魏觅弦还是穿得齐齐整整的。
而那一身的华贵料子,怕是把卫荇的院子卖了,都换不回来。
她心中暗暗吸气,勉强笑了笑:“赚钱。”
且不止扛沙包赚钱,趁着现在时辰还早,她也得去物色点别的活计,光靠扛沙包的几个铜板,根本不够二人生存。
先前,万来赌坊的钱老板看中卫荇能说会道,还有些拳脚功夫,想雇她做个打手。但卫荇不喜赌坊乌烟瘴气,也见不得好端端的人家因着几粒骰子就家破人亡,拒绝了好些次。
但如今既成了家,有夫郎要养,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盼日后魏小公子能在娘家美言几句,哪日自己不想干了,还能全须全尾被捞出来。
日头太大,卫荇又年纪小火气旺,额头上难免渗出汗珠。她甩甩头,又一摆手:“走了,日落前回来,你自里锁好门,谁叫都别开。”
说完,扭头就往门外而去。
出了门,又随手合上。
哪知就她走这几步的功夫,背后丁零当啷传来跑动声,再等她回过身的时候,魏觅弦那张精致的脸已贴近到眼前了。
“哎呦老天奶!”
卫荇叫他狠狠吓了一跳。
“还有何事?”
这小公子怎么不叫人一声就扑过来了!
魏觅弦脸上满是懊恼。
他眨了眨眼睛,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但又声如蚊讷地吐出一句话。
“可……去……钱……”
卫荇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她附身过去,把耳朵贴近夫郎唇边:“再说一遍?”
清浅的气息打在耳畔,温温热热,不知带着股什么香气,淡淡的,又怪勾人的。
卫荇挠了挠耳朵。
她听见魏觅弦理不直气不壮地说:“可以不去外面赚钱吗?陪陪我吧…我给你钱。”
……
卫荇直起身来,满脸严肃。
“你不敢一个人待着?”
魏觅弦点头,眼巴巴望着她。
卫荇叹气。
“你给我多少?”
魏觅弦伸出一根手指头。
“十文?”
“不是,是一两银子。”
卫荇倒吸一口气,差一点就甩开膀子进屋了。
一两银子,她得扛三个多月沙包。
可是不行。
“我卫家祖训,卫氏女儿顶天立地,不动夫郎私房和嫁妆。”
要是吃了这口软饭,坏了祖宗的坚守,今夜她就得被亲娘托梦打个半身不遂。
不行,不能再与这小夫郎纠缠了,他就是勾人破戒的妖精,要害自己挨打的。
卫荇几乎是逃一般要出门去。
可小夫郎轻轻拉住了她的袖口。
那截指尖骨肉匀停,白皙纤长,骨节处泛着淡淡粉色,衬得自己身上的粗布衣糙不可观。
这要是用力挣开了,该不会害他受伤吧?
卫荇像只被绣花线拴住的野犬,明明轻轻松松就能逃离,偏偏一动不敢动。
她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嘴里不住讨饶:“小舅爷爷你就放我走吧……”
可那手却是越攥越紧。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都被太阳晒得面上泛红,魏觅弦突然开口:“姐姐可会写字?”
卫荇连忙点头:“会写会写。”
母亲生前也是本地数一数二的才女,自己三岁便开了蒙,自是写的一手好字。
不知小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诶不对。
他刚刚似乎……叫自己姐姐。
姐姐?
姐姐!
卫荇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他竟叫我姐姐!
天杀的!要命了!他叫我姐姐!
哎呦这小脸,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这乖乖巧巧的小模样,温柔可爱的小嗓门,活脱脱就是自己儿时做梦都想要的弟弟呐!
母父都答应生一个了,自己差点就有个弟弟了,可惜……
卫荇脑子里突突的,乱得像是被猫挠过的线球。一时间担忧小公子独自在家害怕,一时间操心怎样才能叫他松手,一时又让这声“姐姐”勾得心潮澎湃。
短短几息,她已将日后认魏觅弦为义弟,宠他护他,为他挑个好妻君这事都想了四五遍。
袖口被扯了扯,胳膊处传来轻微的力道,卫荇迷迷糊糊回过神来,看向有话要说的小夫郎。
魏觅弦乌黑水亮的眼睛眨了眨,面上的不安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反而带了几分清浅笑意,姿容更加生动华美。
“抄一本书可得二百文工钱,一日便能抄得一本。”
“我与姐姐一起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