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莫川》鹭尧飞龙

196、第一百九十六章·出逃

　　荒木歌川大佐府东南角的一棵法国梧桐前，莫共裹紧身上的酒红色风衣，前后左右望了望，没有任何动静，便利索的爬到墙壁上，此时凌晨五点，青芒长空，夜色静静流淌。这个时候也是大佐府守卫最困的阶段，马上要换班前半个小时。
　　莫共从丈高的墙壁上翻越而下，迅速走到前面的巷子尽头，看见等候自己的人，随即消失在人海里。
　　张甫程在这里等了近半个小时，见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进入自己的视线，张甫程瞬时将莫共搂住，莫共的手却未搭在他背上。
　　虽然近段时日，荒木歌川解除了对莫共的关押，但荒木歌川不允许莫共外出，在新政府司法部也请了假。
　　这一日，是民国三十年（1941年）十一月十三日。
　　白下路尽头，伊藤绫野带着两名黑衣人从侧面街道拐过来，余光瞥见前面那两人，不昂首正常向大门走去，而是躲在柱子旁边，似是等待时机……特务的侦查直觉告诉伊藤绫野情况不对，她赶忙抬头认真盯着那两人的动向，那人的身形动作……那不是那名□□女人吗？此时，伊藤绫野正站在荒木歌川府的正北方。
　　她的背影烧成灰我都认识……她旁边的那个人身材颀长，不就是荒木大佐前一段时日一直要追捕的人吗？两人鬼鬼祟祟往前走……现在的街道位置距离荒木府两公里远……伊藤绫野突然眼前一亮，只有一种可能，莫共要逃跑。
　　伊藤绫野眼睛里闪烁出光亮，一片耀光明媚，她终于等到这一天，那个贱女人终于要离开荒木歌川，既然是你自己想逃离这里，那么就别怪我……
　　伊藤绫野回头，狡黠一笑，轻轻示意黑衣人首领，那名死士欣然领命。

　　天色亮了一些，一步一步，莫共随着张甫程向着前方既定方向走，踏出荒木歌川府那一刻，有一种声音在莫共心底低沉的回荡：“我们之间，有生之年，不再见。”

　　一周前。
　　莫共在屋子里醒来，一只手正小心翼翼的为自己擦拭额头，莫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已是中午一点，她额头出了一些汗。
　　前几日在那间阴冷的偏房里，回来莫共便有些许感冒。
　　莫共认真看着眼前这个人，此刻给自己擦汗的人正是哥哥，莫共欣喜的坐起来，才发现父亲和明叔也坐在旁边，自己午后昏昏睡去，三人似是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
　　莫共起身恭敬的问候父亲和明叔，与哥哥相视一笑。
　　惠口美子早已将茶沏上来，倒是没有看见荒木歌川，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军部，这倒也好，省去很多麻烦。
　　哥哥关切的语态，明叔担忧的神色，莫共尽量宽慰着他们，尽量不要为自己担忧……
　　等等，刚才那块手帕，为何如此熟悉……这不是甫程教官的手帕吗？怎在哥哥身上……
　　这屋子里的所有嘘寒问暖，都抵消不了那块手帕对莫共的吸引。
　　半个小时过后，这三人终于要离开，哥哥出门之前，莫共将那块手帕要下，莫共十分庆幸，今日父亲、明叔和哥哥三人前来探望自己，荒木歌川不在府邸。
　　莫共将手帕打开，涂上显影液，不一会儿，手帕上面的字迹显现出来，前面几句密密麻麻的具体方案，莫共都记在心里，最后那一句：“和我离开，死生相随，七日后见”，久久回响，久久不落。
　　这一晚，莫共又是一夜未眠，比起来荒木歌川要对自己做那件事，莫共更害怕自己的妥协，无数次的挣扎与害怕，这件事，终归还是成了真，母亲、榕儿均被日本人所害，而自己，竟爱上了一名日本军官。背叛了甫程教官却爱上一名日本军官，带领一群魔鬼侵略中国，武汉战争中，使用令人不齿的毒气弹进攻的日本军官，还有细菌实验室，自己竟然会爱上他……爱上了天诛地灭的人，自己还要如何活下去……随甫程教官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永生不见，才可以断掉这份念想……

　　早晨八点，惠口美子见莫共还未下楼来吃饭，便端着早餐上楼，这些时日莫共消瘦了许多，荒木歌川吩咐厨房每日都做些营养的餐食，让惠口美子盯住莫共，一定要莫共每一餐都按时吃。
　　“哥哥。”
　　“怎么了？”
　　“今日早晨，我在城北看见了那名荒木大佐一直要逮捕的人。”
　　惠口美子途经客厅刚要上楼，便听到了这几句对话，刚才自己一直在厨房忙碌，不知道客厅何时来了两位客人，听声音是一男一女。
　　“之前新政府特务委员会里的那个叫张甫程的？”
　　“正是。”一名女性声音：“不仅如此，哥哥猜一猜，他当时正和谁在一起？”
　　“谁？”
　　“就是这府里的□□女人。”
　　“把婚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莫共？”
　　“正是。”
　　“听说那个张甫程是莫共的表哥？”这名男子问了一句压低声音又说，“真不知道荒木大佐怎么想的，因为一个□□女人丢尽了颜面。”
　　女性当即反驳道：“哥哥，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荒木哥哥。”
　　最一开始，惠口美子便觉得这两人的声音十分熟悉，听到这，终于确认，这两人的身份——伊藤绫野和伊藤松阴。
　　在客厅角落靠近一楼的走廊中，伊藤松阴不屑的望着伊藤绫野，他很想不通，伊藤绫野明明年长荒木歌川一岁，为何总是要称他为“哥哥”？
　　伊藤松阴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已经派人去抓了呀？”伊藤绫野得意道：“既是大佐阁下要抓的人，我们必当义不容辞！”
　　“嗯。”伊藤松阴点点头。
　　“但是，帝国士兵们个个英勇神武，在抓捕的过程中，难免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制的局面，所以绫野也不敢保证，抓回来的是活的。”伊藤绫野狡黠一笑。
　　伊藤松阴认真的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妹妹，自己有些猜不透她，一直以来也好像低估了她。
　　伊藤松阴沉吟片刻，又说道：“这个张甫程，可有什么特征，或者过人之处？”
　　“并没有。”
　　“噢，那他什么样貌，我好像从未见过这个人，只听说，褚铭燃生前，非常提携他。”
　　“哥哥所言极是，我也听说过之前褚铭燃十分看重他，因为这个张甫程是褚铭燃的大学同学。”
　　“哦？大学同学，那说明他是上海来的？”
　　“对。”
　　“还有什么特征？”
　　“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英俊，却整日里饮酒作乐，消沉颓靡。”
　　“个子高”“上海人”“左撇子”……不知因何，伊藤松阴脑海里瞬间出现当初“狼毒”的三个特征，便即刻追问道：“张甫程是左撇子吗？”
　　伊藤绫野见哥哥变了脸色，立刻回复：“我不太清楚，绫野再去调查。”
　　……
　　惠口美子无比确认，她清晰的听到“莫共”两个字……莫小姐在府外，这怎么可能……荒木大佐已经将莫小姐禁足。
　　惠口美子立刻小跑上到二楼，打开莫共房门，床上躺着一个人，惠口美子站在门口恭敬的喊了几声，无人应声，惠口美子不放心，走进去掀开被子……
　　是侍女小纪，且昏睡不醒。
　　惠口美子想到昨晚的事情，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昨夜，大概九点钟，侍女小纪送了一些夜宵到莫共卧室，惠口美子刚好也在，莫共说要饮酒，便拉着小纪一同坐下，小纪推托几番，最终还是抵不过莫共的盛情，坐下来。莫共多喝了几杯，脸色红晕，醉眼迷离的望着自己，还紧紧握住自己的手腕，似是有话要说，又有些忧伤，最终也未开口说什么，难道是因为今日才会这般？她故意拉着小纪喝酒，然后让小纪睡在自己床上，她好逃跑……惠口美子不敢往下想……

　　惠口美子预感要出事，她瞬间惊慌失措，异常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荒木歌川大佐和牧野和宏都不在府中，不行，她一定要让他们知晓。
　　惠口美子脱掉木屐，飞速下楼，奔跑的速度太快，冲到客厅大门，撞到一位人高马大穿军装的人，这人正是荒木歌川。牧野和宏见惠口美子慌慌张张冲出来，脚上只穿了白色袜子，惠口美子从不会失礼，牧野和宏便明白，定是出事了。
　　惠口美子惊呼道：“莫小姐不见了！”“莫小姐有危险！”
　　牧野和宏即刻上前一步：“你怎知道莫小姐有危险？”
　　“莫小姐……已经有人在抓捕她……莫小姐有危险……”

　　伊藤兄妹在客厅角落见荒木歌川大佐回来，便一齐向这边走来，惠口美子这副焦急慌乱的模样，伊藤绫野忽然意识到，该不会是被这个婢女听到什么了吧。
　　又是这名侍女，伊藤绫野凶狠的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对于她伊藤绫野印象深刻，“伊藤小姐，是因为您有幸出生在一个高贵的家庭，才会免遭此祸”，很久之前她冲撞自己的这句话，伊藤绫野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