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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生求不得最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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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褚北睡醒,炸着一脑袋毛,突然大叫一声“糟了!”
正在梳头的李江夏诧异回头看他,就见褚北猛地套个外套,就往屋外冲。
李江夏“哎”了一声,刚想问怎么了?
那人早跑没影了。
等褚北一路火速飞奔到楼下后,正准备先去看看昨晚待过的篮球场附近还有没有,转眼就瞥见,在楼门口那棵大杨树上,挂着一个袋子。
而袋子里放着的,正是他的篮球。
褚北慢慢靠近,轻轻一个起跳,把挂在树梢末的袋子取了下来。
褚北手里抓握着篮球,顺势抬眼,往上一看,李江夏正好自客厅窗口探个头,朝下张望。
褚北快速低头,闷声朝着楼上跑去。
也就是说,昨晚那个人影,真的是,周桪。
这个念头一起,让褚北心绪颇为复杂的奔回了家,穿过二楼过道时,还不慎把李奶奶家的一盆花碰翻了。
由于这天早上,褚北精神太恍惚,搞得差点迟到。
*****
跟他有同样境遇的,还有崔仁兄,不过该仁兄,就没有褚北那么好的上课执行力了。
因为该同学直接请了病假,一来是身体原因,二来是心理问题。
今天早上,他又跟自己的继母,也就是周桪课外班的杨老师吵了一架。
不过这个吵字不太贴切,准确的说,是他单方面又在闹情绪,而杨老师多半时间,只是默默地听着。
崔涛受不了她这个样子,一方面觉得太可恨,明明是她作为第三者破坏了自己原有的家庭,但这个女人却一直以弱者自居,让崔涛十分气结。
但另外一方面,崔涛心里又会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悲哀感,甚至有时会破罐破摔的认为,现在这个局面也是因为他那个好赌无用的亲妈,自己咎由自取的后果。
当年崔涛父亲常年在外跑生意,对家里关照很少,为了弥补这份情感上的缺失,崔涛父亲每个月都会给家里打很多钱,银行卡也都是一个主卡一个副卡,副卡刷取无上限。
有个月,短短几天时间,卡里竟然刷走了二万多元,这在八几年,也算一笔不小的费用,崔涛母亲怕他父亲起疑,谎称是给崔涛报了一个课外的英语补习班,为了把这个慌圆的更逼真一些,崔涛母亲还真的给他报了一个英语辅导班,不过费用却是选的最便宜那种。
当年杨可还是个在外兼职的大学生,带崔涛也是她的第一份工作,本着对学员负责的心,加上崔涛他妈的软磨硬泡和言语间的胁迫,让这位杨老师添加上了他爸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他爸定期汇报崔涛的学习情况。
就因为这样,崔涛父亲觉得,能让老师做到这个程度,贵点也值了。
但纸又如何真的能包住火一辈子。
虽然这笔费用搪塞过去了,杨老师那边也对培训费用从来闭口不言,但无奈崔涛他妈的赌瘾越来越大,到最后,被放高利贷的人,堵上门了。
这下,所有的谎言全部都被拆穿。
当一切事情真相,赤裸的平铺在众人面前时,崔涛父亲盛怒,加上这些年,两人之间近乎于零的情感交流,让崔涛父亲心灰意冷的提出了离婚。
崔涛母亲当然不同意,哭闹了很久,包括崔涛在内,动用了家里所有亲戚来为自己说情,可惜崔涛父亲心意已决,任谁来游说都无动于衷。
最终为了逼他母亲同意,崔涛父亲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帮他母亲还清所有外债,二是每个月定期给她母亲汇一笔生活费,期限是直到崔涛父亲死亡为止。
这份责任,算是全了崔涛母亲不嫌弃他父亲一穷二白时,毅然决然与他父亲在一起时的往昔情意。
世人不都说,等有钱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可在崔涛家,等真的有钱了,曾经一起过苦日子的人,却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境地。
说来讽刺,当年让崔涛母亲第一次接触赌博的人,正是崔涛的父亲,可惜,他父亲碍于商场情面,只是去打了个转,不成想,他空虚寂寞的母亲,却从那次之后,弥足深陷。
在崔涛初二那年,他努力维系的家,终于还是,散了。
而他自己的成绩跟着一落千丈,也是从那时开始,崔涛迷恋上了酒精的刺激和迷醉,迷恋上了拉帮结派,跟人打架斗殴的生活。
他享受那些被他欺负的弱者们,投来的畏惧目光,他喜欢看那些被围追堵截的人,被他们一伙人逼迫到退无可退的境地后,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惧,无助,和求饶时低三下四的语气,仿佛也只有在此时,崔涛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别人尊重和注视着的。
离婚后的当年,他母亲还偶尔来看看他,但多半来看他时,也都是从崔涛这边顺点生活费,再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他母亲回了自己的老家,再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而崔涛父亲一如既往地,在他日益扩展的商业版图中,大杀四方,无暇他顾。
就这样,15岁的崔涛成了个两不管的闲散人员。
这时,有一个人走进了他的世界,这个人他说不上多熟悉,但回过头来,却发现,跟父母相比,这个外人竟然与他更为亲密。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崔涛他妈当年为了隐藏自己豪赌的事情,而为崔涛找的英语辅导老师,杨可。
崔涛后来想,当年他念初三第二学期时,杨可突然住进他家,明面上是他爸请来的住家老师,暗地里,其实那会他爸跟杨可应该已经联系上了吧,或许,这时间还要更早些。
崔涛至今记得,他哭着央求他爸,别跟他妈离婚时,他爸看向他的目光。
那目光不是狠厉,不是迷茫,崔涛只觉得,那目光,饱含着深深的绝望,像个手无寸铁而被逼退到悬崖边的人。
这份绝望,任谁都想要自救,他爸身处世俗红尘中,又如何能够免俗。
中考备考那半年的时间,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杨可都给予了崔涛莫大的帮助和照拂,也正是在杨可的关照下,崔涛最终能考上高中,还上了个不错的高中,当崔涛带着这份喜悦第一时间赶回家,想要跟杨老师,跟他爸分享这份喜悦时,进屋后,突然发现他爸也在家。
崔涛觉得诧异,但也没多想,跟他父亲和杨老师汇报完喜讯后,三个人外出吃了顿大餐,而就是在餐桌上,崔涛他爸突然握着杨老师的手,告诉了崔涛一个消息。
一个对那时的崔涛而言,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
他父亲要再婚了,而再婚对象,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陪伴着他,一起度过最无望岁月的女人,一个,他在心底渐渐丛生复杂情愫的女人。
他爸是个行动派,对于决定好的事情,执行效果惊人,从订婚到结婚,不出一个月的光景,昔日的杨老师,已变为现今他堂堂正正的继母。
崔涛母亲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含恨自己当年的引狼入室,认为是杨老师趁工作之便,勾引了他父亲,为此,崔涛母亲还去杨老师所在的培训机构大闹了一场,崔涛知道后,火速赶了过去,好险,拦住了他妈落下的一巴掌。
他妈看着挡下那一巴掌的崔涛,表情错愕了一瞬,下一瞬,便彻底爆发了。
她的男人不要她了,现在连她自己生的儿子,也都向着这个外人。
在崔涛他妈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之前,崔涛终于不忍再看着她口出秽言,撒泼打滚的样子,出手喝止,一把把他妈推出了杨老师公司的办公场所。
可惜,他妈没站稳,顺势,跌倒在地。
崔涛愣了一下,下一刻,急忙上前想扶她起来,但他妈把崔涛伸过来的手一巴掌挥开了。
过了很久,他妈自地上爬起,没说一句话的走了。
也是自这件事情后,他妈独自一人回了老家,没有再来看过崔涛一次。
*****
旧事哪堪再回首,像场支离破碎,又光怪陆离的梦境。
可惜喝醉的人,永远以为自己没醉,身处迷幻的人,始终认为自己才是最清醒的那位,世人大抵如此,崔涛更甚之。
跟杨老师单方面大吵完,崔涛从家里落荒而逃。
起先他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走,等走到某条小巷时,昨晚的一切,每一分每一秒的情景,全都历历在目地自崔涛眼前发生,好像昨晚的事情,再次重演一般。
崔涛从立定的地方,站开一点,心下腹诽,就是在这块吧,褚北奋不顾身的奔出,帮他挡去那当头棒喝,而后侧倒在他身旁。
崔涛突然无来由的一笑,心情说不上是喜是悲,但胸口闷的发慌,像个怀抱浮木,久溺深海的人,四周漫无边际全是水,双臂因常年攀扶这唯一的救命稻草而酸涩发胀,但他双臂却不能松动分毫,他想活下去,就必须牢牢地攀附住这根茫茫海面上,唯一的浮木。
崔涛突然记起,他爸对他说,人,生而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世人只道,爱别离最凄,其实,反倒是求不得,最苦。
求,而不得,最苦。
崔涛在心底无望的挣扎,内心冲撞出了一个巨大伤口,深可见骨而不可见底。
到底谁才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求而不得,是在心事最蒙昧灰暗时,那个人朝着自己的爽朗一笑,还是曾有个人日夜陪伴的脉脉温情。
可惜这份温情是此生都无法再逾越的禁忌。
那么,那个笑着看向自己的少年呢,他又是不是另一种禁忌?
但至少,他不再是,求而不得。
想及此,崔涛被心里真实的想法,震惊在原地。
那些纷繁的,虚无的,阵痛的,荒诞的念头,到最后,都只冲撞出,他内心中最丑陋的一道伤疤,那道疤痕正明晃晃的向他昭示着,我想得到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