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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重男轻女 ...

  •   答案是一百零三。

      晓白等人回来时,面色都非常难看。

      他们跟着纸鹤翻开了五十个土葬坑,每个坑内尸身数量并非一样,总体婴儿尸身多过成人尸身。

      以亡灵的苦难为代价,构筑了所谓福泽深厚的阿郎村。

      风扬捏着剑,手都在抖,晓白沉默不语,云景艰涩道:“村子里的人……知道吗?”

      知道他们是踩在累累白骨上,才有这么多的鸿福和财运吗?知道有这么多女人和婴孩在他们村中不得安息吗?

      晓白轻轻看了他一眼,这时候即便他穿着跟云中渡弟子相近的衣服,眼神却半点不像了,这些小弟子们眼中的干净和澄澈他半点没有,漆黑一片。

      “村中女眷大多不准出门,以他们对女眷的态度,很难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如果是外人瞒着村里所有人将她们埋葬,再构筑对村里有利的阵法,他图什么呢,说不通。

      轻飘飘的话听得云景面色惨白。

      “去把他们叫起来,我去……我倒要搞个清楚!”风扬气得嘴唇都在抖,嗓子哽得发疼,“她们都是村民的家眷吧,就这么被放在这里不管吗!”

      云景下意识伸手拉住他,沈负雪将折扇收回腰间,他动作慢条斯理,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你以为她们死因是什么?”

      干尸里的成人只有极少部分是老妇,大部分从发丝和骨相上看,以二十到四十的女子居多。

      婴儿还能猜测是自然夭折,可所有的妇人都是意外而亡吗?

      风扬眼里布了血丝:“他们、他们——”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就让我们看看,村民是否无辜吧。”

      沈负雪说罢,忽而旋身跃至树顶,居高临下俯瞰整个村落,他袖中红丝迸射而出,一根又一根,将一百零三具干尸额头上的钉子尽数缠绕,末端捏在他手里,织成了一张以沈负雪为中心的网。

      沈负雪扯住丝线,低喝一声:“起!”

      「相思赋」红光大盛,镇尸钉牢牢钉在尸身上,天长日久,已经仿佛跟骨头合在一起,红线扯着钉子一点点朝外拔,笼罩阿郎村的大阵颤抖,地面震动,惊醒了全村的村民。

      “怎么了怎么了!地动?!”
      “快出去,不能待在屋子里!”

      众人急急忙忙跑出,率先出来的尽数是男人,牵着抱着的也是男童,等他们发现地动不是很厉害,这才去顾女人和女童。

      村民的慌张、孩童的哭闹,在他们抬头见到铺天盖地的红丝网时通通化为了震惊,夜色间鲜红的丝线交织,诡异可怕,空中时不时飘来无名喑哑,宛若厉鬼索命。

      “不是地动,你们看红线连着的地方,天杀的,有人挖开了‘赐福阵’!”

      五十户人家的河塘边被挖开,想不发现都难,同样他们也看到了张家旁的外来人,看见树顶上的沈负雪手中抓着红线。

      “是他们,他们果然没安好心,阻止他!”

      男人们提着刀具农具就冲了过来,有些年纪较大的阿婆也在其中,而年轻女人大多愣在原地不明所以,只得抱紧手中的孩子。

      村长这个精瘦的老头竟也很有力气,拎了把柴刀,领着众人冲来,看到对面的修士们手中剑已出鞘,扯着嗓子先发制人:“崔二和胡四都没出现,是不是你们将他们害了!”

      风扬吼回去,不就是大声说话吗谁不会啊:“别血口喷人,不过让他们睡一觉,倒是你们,解释下这些乱葬坑是怎么回事!”

      “什么乱葬坑,那是‘赐福阵’,快让那个红衣服的停下,不然我们不客气了!”
      “对,不客气了!”

      云景惨白的脸从刚才起就没好过,他嗫嚅嘴唇,难得抬高嗓音:“你们知道这些灵魂被禁锢不得往生,死了还要饱受折磨吗?”

      他的话足以让所有人听见,然而面前的村民比起语言,先一步用神情回复了他的问题。

      他们双眼在奇异又轻蔑地反问:那又如何?

      他们握紧手里的东西,咄咄逼人:“少废话,快停下,那可是我们的命!”

      村民什么都知道,纵容着河塘埋尸,心安理得。

      风扬看着他们一张张脸,朴素、纯粹,纯粹的人性恶意看得他狠狠一颤,不由后退半步。

      村民拎着锋利的刀刃,逼近一步。

      “站住。”

      晓白以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沟壑,他眸中仿佛深邃得透不进光:“过此线者——”他看口型想说“死”字,但顿了顿,冷冰冰改了口,“后果自负。”

      晓白横剑在前:“他们是名门正派子弟,愿意让着你们这些普通人,我不同,有种来试。”

      同样十三岁,差不多的年纪,他平静的表面下却有股其他少年没有的狠劲,非得有血与泪才能淬炼出的狠。

      村民知道修士不能随便对普通人动手,所以早先时候把风扬云景赶出去也有恃无恐,这会儿他们虽然被晓白眼中的神情震了震,但还是不太信他们他们敢动手。

      晓白握着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

      不过他没想到,风扬居然也提着剑站到他身边。

      “我还从没伤过普通人。”抖着抖着也就不抖了,风扬稳住剑和心,“凡事总有例外。”

      晓白抿唇看了他一眼,遂更加握紧手里的剑。

      云景则在他们身后,朝张家出来的怨灵头上拍了张符。

      因为在村民出现的那刻,一直安静的怨灵突然暴起,终于有了攻击意图,它朝着村民的方向张牙舞爪,嘶吼声不断。

      云景满头大汗压制它:“别去,别去,要是沾了人命,你就没法往生了啊!”

      沾了人命的怨灵不能被净化,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镇压永不得解脱,为了这些人搭上永世命数,不值得。

      一百零三根红线收紧,风中传来的呜咽声愈发清晰,村民们焦躁难安,有胆大的不管威胁,提着刀就冲上来,但还没到晓白和风扬跟前,被股无形力道直接掀飞。

      有威压从晓白和风扬身后压过来,但却越过他俩,只震慑村人。

      两人回头,看到了解昀。

      解昀站在沈负雪所在的树下,剑未出鞘,但剑意已至,他冷冷道:“止步。”

      有人还不死心,从后面扔出石头,想把树梢上的沈负雪砸下来,石子在半空爆开直接灰都不剩,村民还没看清,就如割麦子般再被扫倒一大片,东倒西歪趴在地上。

      解昀的衣袍无风自动,只要他伫立在那里,就没人能越过分毫。

      沈负雪手中线收紧,一百零三根镇尸钉嗡响,整个阿郎村笼罩在悲鸣中,沈负雪使用更多灵力,悄悄咽下嗓子眼的腥甜,冷冷俯瞰下面的乌合之众。

      视线在触及解昀时,柔和了一瞬。

      随着镇尸钉被逐渐拔起,阵法的破碎声不绝于耳,伴随着越发高涨的灵魂哭泣,无数记忆碎片飞出,把阿郎村的真相展现在众人眼前。

      阿郎村共两百多户,人口过千,村子规模不大不小,村中有个陋习,那就是重男轻女。

      “怎么又是个女婴,这都第三个了!”
      “溺死吧,养这么多女的干嘛,我要儿子。”

      骇人听闻的记忆竟不是唯一,在不同的人生里重复着相同的事。

      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女人,要么痛苦不已,要么像张婆那样因为生了几个儿子就洋洋得意,反过来跟村民一起迫害别的女子。

      被他们一手带大的女童偶尔可以出门,帮着干活,但妇人基本不准出户,只有张婆这类完全融入他们的人才可以,因此胡四的娘子说多年未曾见过张家娘子,是因为她只在嫁过来时见过一次。

      她俩在同一天从不同的村子嫁到阿郎村,于村口相逢,见到雀鸟停在张家娘子肩头,引以为奇。

      修真界婚嫁习俗中,女子不像凡间界那样有盖头,两位新妇在阿郎村口相遇,身着嫁衣,对彼此友善地笑了笑。

      阿郎村重男轻女的陋习周围许多村庄也知道,但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因为他们村生意做得不错,给的聘礼足以让他们把女儿送出去。

      张家娘子不姓张,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眉清目秀长得漂亮,家里人给她取名“荷娘”。

      荷娘天生招鸟儿喜欢,她能听懂雀鸟的话,但不敢告诉别人,怕被当成怪物。

      雀鸟教她识字,她从鸟儿们口中得知外面天地广阔,心生艳羡,如果自己能有翅膀与它们一同飞去,该有多好。

      她家中本有五口人,过得清贫,嫁去阿郎村前,娘亲抹着泪告诉她阿郎村轻女,但好在生活富足,让她忍忍就好。

      荷娘说好。

      但她不知道,有些是不是忍忍就能过去。

      轻蔑、打骂,做苦累的活她都能忍,第一次怀孕时,张家没苛待她吃食,她想着,忍忍确实还能过。

      但等孩子落地,发现是个女婴后,就是她噩梦的开端。

      “怎么是个女的?”

      她刚生产完,在榻没力气,听到张婆抱着孩子的语气,心头咯噔一下。

      “婆、婆婆,我想看看孩子……”

      张婆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

      他丈夫也很嫌弃:“没办法,到底是第一个,得留着,按照惯例就叫‘招娣’,让郎中来喂药,尽快准备生第二个。”

      荷娘底下的被子还沾着血,腰部以下疼得无以复加,听到这话惊恐地睁大眼,然而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招娣半岁时,荷娘再度怀了孕。

      这一次怀孕和生产都痛苦无比,险些去了她半条命,她痛苦摊在床上,听到张婆惊喜的声音:“是男孩儿!”

      男孩儿小名虎子,因为生了男儿,荷娘生产后的生活好了不少,各类补药和好吃食都优先给她,但主要是让她养足母乳,好喂养虎子。

      也因为生了儿子,张家暂时放过她,不再催着立刻继续生孩子。

      荷娘第二次生产后精神状态很不好,好几次想直接掐死招娣和虎子,一了百了,偶尔在吃着热腾腾的食物间又会恍惚:啊,生了男孩儿就有好日子过,不必受痛,不必挨饿,男孩儿好啊,男孩儿……

      窗边雀鸟鸣叫,荷娘猛地惊醒。

      不,不对,男孩儿女孩儿都是她的骨肉,如果连她也认为生男孩好过女儿,那她跟给自己带来痛苦的张婆有什么分别!不,她不要变成张婆。

      错的是他们,是整个阿郎村,不是她,也不是她的孩子。

      她绝不能让两个孩子变成真正的阿郎村人。

      她的丈夫张大早出晚归,而张婆儿子多,并不总在他们家,于是给了荷娘教养两个孩子的机会。

      难得的好消息是,两个孩子异于常人的聪慧,一两岁便能把她说的话听进去,就跟她与普通人不同能听懂鸟语,她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天赋。

      她教孩子仁义礼智,教他们识字,把雀鸟带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在他们脑子里扎下名为善的种子。

      虎子很亲母亲和姐姐,他曾给过招娣一块糖,不料被张婆看见,竟打了招娣一顿,于是他学会了偷偷给招娣东西,也学会了朝着奶奶撒谎。

      他不喜欢奶奶,但为了让娘亲和姐姐过得好点,他对奶奶和爹撒娇,偷偷给娘亲姐姐好东西吃。

      荷娘给他们起名。

      “招娣,你以后不要这个名字,娘给你起名‘羽’,望你人生无拘无束,能像鸟儿那样自由。”

      “虎子,娘给你‘佑’字,希望你得庇佑,也希望你庇佑姐姐。本来兄弟姊妹间该守望相助,但生在阿郎村,你就多帮姐姐一点吧。”

      荷娘哽咽着抱着他们:“你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一定能。”

      两人都很珍惜自己的名字,但阿羽和阿佑只能私下偷偷叫,不能让张家其他人知道。

      然好景不长,阿羽四岁时,荷娘被迫再度怀孕。

      她不想再怀孕,哭求张大,甚至下跪,然而都没用,得知再度怀孕后,荷娘精神濒临崩溃,开始寻死觅活,险些成功撞死,于是张家把她锁进小屋,将她手脚全部绑住,嘴里也塞上布条,避免咬舌,只在喂饭时松开,看得非常紧。

      她觉得自己已然不是人了,阿羽在屋子外哭,哭声从石窗中传进来,阿佑不敢随时来看她,因为张家人一旦发现阿佑担心母亲,就会把他拉走,告诉他荷娘这是活该。

      阿佑只能趁大人不在时来到屋外,在荷娘痛得垂泪时边哭边小声叫娘亲。

      第三个小孩儿呱呱坠地,很不幸,她是生在阿郎村的女婴。

      荷娘觉得哪里都疼,自己怕是撑不过去了,她昏死又醒来,迷蒙间睁不开眼,但听到了身边人说话。

      “这个女儿溺死,试试她能不能进‘赐福阵’。郎中来看看贱内还能治不。”

      “能治,只是身体难养了啊,即便养好,只怕也再不能生了。”
      “什么,不能生了!?”

      很快,她听到自己丈夫的声音:“那不救了。”

      不救了。

      荷娘想笑,也想哭,但她半根指头都动不了,女婴嘹亮的哭声也渐渐弱了,他们在做什么?她的孩子啊,可怜的孩子啊,何苦来人世遭罪……

      张婆冷眼看着女婴在水盆中逐渐没了动静:“荷娘也快不行了,顺便看看她也能不能进‘赐福阵’,如果可以,也算没那么废物,派上点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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