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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相争 ...

  •   金满楼将之前流拍的部分东西摆出一条狭廊,沈负雪和解昀穿行其间,沈负雪目光在货品上,解昀目光在沈负雪身上。

      沈负雪拎起一块玉佩,晶莹剔透,做工不错,刻的是一只猛虎,价格是五十灵石,沈负雪决定买下来,回去送给晓白。

      龙腾虎跃,对少年也是个好兆头。

      不过沈负雪刚让人拿盒子把玉佩装上,回头就发现解昀居然替自己付了钱。

      沈负雪用折扇挡了半张脸,就露出对漆黑的桃花眼,定定瞧着解昀。

      解昀波澜不惊:“说过的,阿郎村花的钱,给你补上。”

      且不谈沈负雪早说过不用补,就单说一颗灵石值百两银子,解昀这也给多了啊。

      沈负雪垂下眸子转身,这次他拿起一条剑穗,上串一颗麒麟小玉珠,下缀红色流苏,沈负雪飞快付了钱,而后转身就把剑穗往解昀剑上绑。

      解昀手指蜷了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垂眸看着沈负雪动作。

      沈负雪打结的方式常年不变,一如当年在“心诚树”上给他系上九十九枚祈福牌那样,白皙的手指绕过红线,牵牵绕绕,绳结即成。

      沈负雪松手,红色流苏柔顺从他指尖滑过:“好了,这下还清了。”

      解昀任由他在惊鸿剑上挂剑穗,漆黑的剑柄延伸出一抹深邃的红,待沈负雪直起身来,解昀才道:“没还清,沈负雪。”

      沈负雪呵了声:“那我只好用灵石或者金银直接补给你了,说吧,你觉得还欠多少。”

      “数不清。”解昀说,“我和你之间,数不清。”

      他声音淡淡,却让沈负雪手指倏地一紧,神情差点没绷住,他死死捏着折扇,把心里翻腾的浪潮狠狠压下去,胸口窒了窒,勉强挤出一句:“我以为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呢。”

      “那就不说欠,”解昀浅淡如琉璃的眼珠子应着他的话,“种种难辨,我们俩算不清。”

      沈负雪胸膛剧烈起伏了下,这话题他不想继续,转身就走,穿过狭廊,回包厢途中,两人一前一后踩在木梯上,耳畔是热闹的歌舞声,他俩之间的静默却宛若泥潭,一步一步,弥足深陷。

      有什么算不清的呢,沈负雪想。

      往前走,我们谁也不要回头,不就算清了吗?

      那年阳春三月,我在榕树上,你在学堂间,风吹动雕花窗棂,隔着一扇窗,我们眼里只有彼此的时候,却谁也没来得及捅破那扇窗户纸。

      所以大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路总有尽头,站在包厢门口,沈负雪停下脚步,忽然轻声说:“解灼华。”

      “我们之间,算了吧。”

      解昀倏地抬眼,但沈负雪已经推开门,冲着萧子乐和花含玉笑盈盈走过去了。

      算了?

      解昀垂眸,看着剑上的红绳,当年乱红扑窗,入他心曲,飞雪动惊鸿,从此冰封的心海上画出浓墨重彩,这辈子也无法褪色,那些分明已经萌生的芽,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算了?

      怎么可能算了。
      解昀踏步而前。

      “拍卖要开始了,你俩快坐下……解昀你放冷气冻谁呢?”萧子乐好端端的被凉飕飕扑了一脸,莫名其妙,“遇上什么事了?”

      解昀如今气场强归强,但也不是随时都冷得跟千年寒冰似的,他拂袍坐下,收敛心绪:“无事。”

      总觉得他说“无事”的次数直线上升,听上去就有事。

      萧子乐注意到他剑上的剑穗:“嗯?你舍得挂剑穗了,麒麟玉珠,挺适合你。”他拨了拨自己剑穗上那颗七彩宝石,昂起头颅,“当然,我这净琉璃七彩大宝果然还是最好看的。”

      解昀:……
      人与人的审美谁也不能说服谁,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因此完全不想跟萧子乐做口舌之争。

      反正他这条剑穗就是最好的。

      放平时听萧子乐这么嘚瑟,沈负雪高低得跟他呛两句,但此刻他没那个心情,交给萧子乐尽情发挥。

      一阵声波震荡,楼内金钟撞响,台上伶人舞袖退场,金满楼内已是人声鼎沸,拍卖正式开始。

      沈负雪只为桑木枝,目标明确,萧子乐中途拍了两件感兴趣的东西,权当收着玩,不一会儿,拍卖师扬声道:“下一件,桑木枝,起拍价一万灵石!”

      沈负雪勾了勾嘴角:“消息是真的,居然真有桑木枝。”

      如花含玉所说,桑木枝虽然珍稀,但大多时候都有东西能替代,因此叫价的人并不多,开始还有些人想买回去收藏,但随着价格逐步升高,慢慢的,全场就剩三方还在叫价了。

      “五万。”

      沈负雪:“六万。”

      “六万五千。”
      沈负雪:“七万。”

      跟沈负雪竞价的两个包厢刚好在他们对面,各个包厢有屏障,从里能看到外面,从外却不能窥视内部,沈负雪看不到他们模样,只觉得其中一个男人声音非常沙哑,像是坏了嗓子,另一人则很年轻。

      年轻的那人桀骜直接将价一口气拔高:“十万!”
      他尾音里带着洋洋得意,炫耀成分非常浓郁。

      沈负雪刚要开口,萧子乐拍案而起:“十五!”

      沈负雪一扇子敲他手背上:“一口气加五万灵石,少爷,我买你买?当谁家底都跟你似的呢?”

      萧子乐揉揉手,财大气粗:“你尽管拍,多的钱我来出,那小子喊价就喊价,故意秀什么优越感,以为自己跟谁炫耀呢?”

      修真九州,谁敢说比他萧家有钱!

      十五万灵石已然是不小数目,但价格仍在节节攀升,其余拍客从最初的浑不在意到看好戏,再到目瞪口呆。

      三十万、三十一、三十五……一根大部分人用不上的桑木枝,居然拍到了这个价!

      三十五万灵石,那可是三千五百万两银子!

      三十五万是沈负雪的报价,在叫价过程中,随着价格升高,那个跋扈的年轻嗓音逐渐变得烦躁不稳,越来越没了底气,等这个价格一出,他终于坐不住了,一把掀开屏障,冲着沈负雪他们的包厢怒气冲冲就吼。

      “谁这么不识好歹,敢跟小爷我抢东西,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持剑宗殷家人!”

      殷家持剑宗,九州中坐镇南州的首席仙门。

      “哟,”萧子乐抱着手臂挑挑眉,“我当是谁,原来是你竹马家出来的小鬼,难怪这么嚣张。”

      沈负雪的竹马殷放,持剑宗少主。

      沈负雪悠哉摇着扇子,声音不急不慢从包厢里传出去:“殷家又如何,就是你们宗主亲自来了,也是价高者得,买个东西还想拿宗门压人?”

      有道理啊,底下人窃窃私语,都觉得殷家这人实在霸道,沈负雪一句话把殷家小子说得七窍生烟:“你!”

      “三十六万。”

      这时候第三个叫价的沙哑嗓音再度开口,他同样掀开屏障站到栏边,此人一身武装,脑袋上扣着个严严实实的面具,他朝殷家小子和沈负雪的包厢方向都鞠了躬,恭恭敬敬:“二位大人,小人求桑木枝是为了救人性命,恳请两位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殷家小子自己其实也拿不出钱了,加上底下的人正在鄙夷他人品,对他出言不逊,又怒又急,此刻正好抓个台阶就下,连忙高声让所有人听到他的话:“原来是需要救命,你早说啊,我心善,行,我不竞拍了,让给你。”

      “救命”这个理由让萧子乐和花含玉也愣了愣,他们下意识看向沈负雪,却见沈负雪面色不变,朱唇轻启,继续报价:“三十七。”

      面具人也愣了:“这位大人……”

      沈负雪笑盈盈打断他,就两个字:“不让。”

      殷家小子可算逮到机会,迫切要扳回一城,手在扶栏上拍得哐哐响:“好啊,原来是个自私自利寡恩少义之徒!人家要救命,你却依旧抬价,在这里吃他的血!”

      扣上道义的帽子后,可比刚才拿宗门压人的情况更能激起众怒,大家声音话锋突然一转,矛头转向了沈负雪。

      “是啊,人家要救命呢。”

      “能拿得出这么多钱,肯定不愁天材地宝,让一让怎么了?”

      沈负雪听着大堂内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唇边笑意渐渐加深,眸子里的温度却随之冷下去,桃花秋水结上了厚厚寒霜。

      指责的、打抱不平的、凑热闹的,各种言语纷至沓来,迫切要把他淹没,他听着听着,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有趣,实在有趣。”

      这些人想看什么,想看他慌不择路,还是自私自利的小人在众人大义的声讨中溃不成军,被迫让步?

      沈负雪微微倾身,寒霜似的眸子里覆上异样神采,仿佛有股疯劲儿藏在冰下,只待破土而出,他笑得肆意:“倘若我也要救命,诸位又教我如何选?”

      群情鼎沸的声音骤然静了一瞬。

      而后有人小声道:“……别人先说要救命,他也跟着说,莫不是框我们?”

      说得再小,落在归墟期的耳朵里都清晰得很,不知为何,沈负雪突然大笑出声,笑得肩膀直颤,停不下来。

      “世人啊,世间啊……哈哈,唉,有意思,真有意思。”

      “沈负雪。”

      解昀惊疑,一把拽住他手腕,沈负雪的情形很不对劲。

      “嗯?”沈负雪缓缓侧过脸,多情的眸子淬着漂亮的霜雪,惊艳又危险,他说,“你也要我让出去?”

      他仍然是笑着,但离破碎不远了。

      只要解昀给个和众人一样的答案,他就能安心从悬崖边跳下去,从此谁也别想再牵住他。

      沈负雪甚至有点期待地想,说吧,你也随着他们说吧,这样我就不会对这红尘有半点念想了。

      萧子乐也被沈负雪吓了一跳:“救谁的命,你的?不是轻伤吗,怎么就成救命了!这么严重你还想瞒着我们,花含玉!”

      花含玉也焦急地伸手,沈负雪却将他的手按下,铁了心僵持:“不用,含玉。萧子乐,我也不用你付钱,反正今日桑木枝我势在必得,你们劝也没用。”

      沈负雪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难看的模样:他既不给解释、也没有理由,非要一意孤行,在外人看来绝对是不可理喻,哪怕是熟悉他的故人,肯定也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一个卑劣、蛮不讲理的形象呼之欲出。

      来吧,来吧。
      沈负雪嘴角笑意无言加深,他等着他们将他推下去,只要在悬崖下粉身碎骨,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因为他这边久没叫价,面具男再度出价:“三十七万五千。”

      沈负雪直直注视着他身边的人,耳边的声音很遥远,像是隔了层水雾,他隐隐雀跃,在等待宣判,他觉得此刻自己清醒极了,但又有种酣醉的虚幻,心脏好像在颤抖,让人头晕目眩。

      沈负雪动动唇,如同木偶重复动作似的,下意识要继续报价,却被人打断了。

      “四十万。”
      解昀的声音清清冷冷,穿透雾障。

      沈负雪怔住。

      他碎了霜雪的眼珠极其缓慢动了动,茫然、不解地看向解昀。

      解昀没有把他推下去,解昀死死拽着他。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沈负雪。”解昀说,“别再这么笑了。”

      解昀抬手,用指尖轻轻揩过沈负雪眼角,那里有刚才笑得颤抖时逼出的泪花。

      眼尾残红,桃花霜笼。

      在他看来,这不是笑,分明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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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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