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向阳》辞楼西

49、第 49 章

　　按照名义上的说法，他们俩这趟出国是‘度蜜月’，理论上不该有公司业务上的往来掺杂在里面，好在蔚星不是那种精于计较的人，他点点头，在床上挑自己能穿的衣服。
　　平时在国内有从熙跟在左宸殊身边伺候着，要什么东西直接问从熙就可以了，度蜜月当然不好带着灯泡，左总只能凡事亲力亲为，捡出衬衫和西裤给蔚星换。
　　休闲装仍然躺在衣柜里，两个人身上换的是正式的西装和大衣，左宸殊感冒还没好，带着点不太明显的鼻音，好在不够熟悉的人应该已经听不出来了，就算是去需要穿正装的环境也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蔚星双手抓着领带，站在落地镜前别扭地将它系上又拆开，他还不太习惯这种扣子一直扣到领口的衬衫，总觉得充满束缚感，还是左宸殊最先整理完自己的行头，凑过来接过领带替他系上，又帮他展平衣领。

　　“就这一次，我保证下次不会带你出席需要正装的场合。”左宸殊说。
　　蔚星摇头：“我愿意为了你去学。”
　　左宸殊微微一笑，给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又抖开厚风衣伺候他穿，两个人很快收拾完毕，脖子上系着同款的围巾站在镜子前，个子一高一矮，依偎在一起，就像——
　　“这衣服不行，”左宸殊啧了声，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你穿着像我儿子。”
　　蔚星顿时喷笑：“我还以为你要说情侣装。”
　　左宸殊目光软了下来，在落地镜里把蔚星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这目光蔚星实在是太熟悉了，从他们离开珞市起蔚星每两天至少见一次，一次至少持续一小时。
　　不过这次的左宸殊却闭了闭眼，克制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说：“算了，来不及了，就这么走吧。”

　　两个人并肩在出租车里坐着，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左宸殊在下面握着他微凉的手。
　　被装在束缚感十足的衣服里的感觉很奇异，就像刚离开学校的孩子被丢进充满世俗条条框框规矩的社会里，平时被左宸殊叫‘小朋友’叫惯了，蔚星几乎快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
　　左宸殊始终不肯对他透露出这趟门的目的是什么，蔚星只追问了一次，左宸殊摇头不说话，眼神挣扎，是让他不舒服的那种排外眼神。
　　车子最后停在了商业街里一家看起来很小资的咖啡厅门口，别人家是助理给老板开门，到蔚星这儿是左总给蔚星开门，然而双脚刚踩到地上，蔚星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向他招手。

　　是齐传强的女朋友甜甜。
　　还有甜甜身后极为眼熟的一男一女。

　　蔚星相当笃定，在他短暂的小二十年人生中，他从没见过甜甜身后的那两个人，但这完全不妨碍他觉得那两个人的面相十分眼熟。他被左宸殊带着来到半露天的桌边，还没开口，甜甜先一步走过来，主动虚虚挽住蔚星的胳膊。甜甜金灿灿的头发看起来刚染过不久，带着股特别有女孩子风格的香味，软绵绵地缠在蔚星肩头。
　　“原来这位便是被左总带在身边的那位小朋友，”陌生男性用一种充满欣赏的眼光看着他，赞叹道，“原来是小女照片里常出现的那位，真是一表人才。”
　　“客套话就不说了，唐经理。”左宸殊拉开椅子坐进去，脸上挂着标准的社交笑容，“大人们有大人该聊的事情，让小孩子们去玩吧。”
　　被叫做唐经理的男人哈哈一笑，摆手示意让服务生过来，又对甜甜使了个眼色。甜甜咬着下唇，表情有一瞬间的委屈，不过又很好地克制住了，挽着蔚星往商业街里面走。

　　蔚星一直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也就一直没说话，只在拐弯之前回头瞥了一眼。左宸殊背对着他的位置坐着，唐经理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两个人身上，镜片后的一双眼闪烁着蔚星看不太懂的光芒。
　　“……怎么回事啊，甜甜姐。”蔚星喃喃地问。
　　两人转过弯，甜甜立刻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捂着脚腕嘶了声说：“小星星，你去给姐买个可丽饼好不好，回来再给你讲故事。”
　　甜甜脚下踩着双至少八厘米的高跟鞋，好看是好看，就是看着脚疼，蔚星点头，依言买了个甜甜最喜欢的那种加料草莓巧克力的可丽饼回来。
　　“你有没有觉得咱爸看你的眼神特别怪啊？”甜甜给可丽饼连拍了好几张照片，说，“看你就像看女婿的眼神一样。你来之前他特意跟我说，让我好好跟左总的身边人培养一下感情，他这是试图撮合我们呢。”
　　蔚星顿时哭笑不得：“你没和家里人说齐传强的事情？”
　　“说了啊，他们对齐传强不满意嘛，”甜甜愤恨地咬了口可丽饼，皱着鼻子说，“我甚至跟咱爸说了你是我男朋友的大学室友，咱爸就像没听到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里只盯着那点利益，根本没考虑过我是怎么想的。”
　　甜甜这一口一个‘咱爸’听得蔚星无奈极了，他等甜甜抱怨完才温声道：“叔叔是你的父亲，叫咱爸好像不太合适。”
　　甜甜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纤长睫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咬一口之后的照片也忘了拍。
　　“……他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蔚星不解：“什么？”
　　甜甜又追问道：“那左总为什么今天会带你过来见他们？”
　　蔚星已经受够了这种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唯独我不知的哑谜了，他直觉这一切肯定跟左宸殊那个挣扎的神色有关，于是耐着性子问：“见谁？”
　　“见咱爸妈。”甜甜轻声说，“见你血缘上的亲生父母。”

　　午后的阳光漏过商业街的玻璃顶罩，投在枝繁叶茂的白杨树上，在地上洒出一长串细碎的光影，周遭稀疏游客操着异国的口音，在连墙接栋的店铺前来来往往，那一瞬间的时光被拉得极长，与可丽饼香软的奶油气息混在一处，飞上天空，在永恒到来之前定格。
　　蔚星浑身发抖。
　　怪不得从初见甜甜起他便和这名笑容甜美的女孩有种奇妙的亲近感，很快成为了关系不错的‘好闺蜜’，又与爱情全然无关。
　　“所以你上次在酒店里……”他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多远，听起来又有多不真实。
　　甜甜嗯了声，那声音似在他耳边，又像是隔了一整片大海：“是我主动找左总，和他面谈我之前带给他的DNA所鉴定出来的结果。”
　　“他们也知道吗？”
　　甜甜立刻意会了蔚星的意思，摇摇头：“不，咱爸妈什么都不知道，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一个。”

　　蔚星长出了口气，捂住嘴巴，终于将所有的情报串联到一处。
　　唐家人先天基因优秀，至少在相貌这块的基因远超常人，如果按照唐家家谱一路查过去，至少能在上面找到三个相当有知名度的人物。
　　蔚星看过左宸殊借给他看的资料，上面不甚详细地描述了福澈实验基地被连窝端的过程，当然也包括了培养蔚星的那部分实验。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与过去有关的主语——唐家人有钱，所以为了让后代更优秀，花高价让自己的受精卵参加了基因钳改造实验，筛选掉大部分存在固有遗传病的基因，再将唐甜甜这颗受精卵移植回唐家夫人体内。
　　这场交易到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唐家人不知道的是，福澈实验基地留存了一部分唐家人的基因，用于没有报备的非法人体试验。

　　那天蔚星混混僵僵地被左宸殊领回家，带他见血缘上的亲生父母这么大的事情，左宸殊居然没提前跟他透露半分。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呢？”蔚星忍不住质问面前正逐渐将正装换下来的男人，“而且你也没有问过我到底想不想和他们相认啊。”
　　左宸殊的动作顿了下，似乎是想解释句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垂着眼，任凭蔚星发作。
　　与血缘上父母的见面带来的冲击性实在是太大了，他从得知自己是实验品之后就没期盼过能与真正的父母重逢，他更不想重逢，现在的生活足够完美无缺，他不想徒增变数。虽说今天只是见个面，以左宸殊助理的身份彼此认识了一下，生父母那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可蔚星还是觉得胸闷得不行，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圈。
　　他转了半天，又在窗台站了一会儿，再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左宸殊始终没动地方，一直站在门框那里，衣服也没换，扣子大敞四开，目露自责。

　　在看到左宸殊的眼睛后，蔚星一下子就心软了。

　　他知道左宸殊才是最不擅长处理这种来自亲近之人彼此之间的冲突的那个，对冲突的及时处理是需要不断练习才能进步的。
　　让左宸殊对付外人，没问题，那人相当擅长这个，但左宸殊身边亲密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蔚星能理解，左宸殊没办法像对待外人那样敷衍他，所以只能沉默自责，就像当年被左宸殊当成‘自己人’的沉眠夜雨，左宸殊根本没想过追究沉眠夜雨做过的事情，只一味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这不行。蔚星心想。他不能把自己拉到和沉眠夜雨一个水准。
　　蔚星在左宸殊面前站定，他盯着对方下颌上的那颗小痣说：“……对不起，我不该质问你，你是好意。”
　　“是我该说对不起。”左宸殊清了清嗓子，移开目光。
　　没了，就这一句话，他的猜测没错，左宸殊的确是不擅长处理这个。
　　蔚星递了个台阶道：“所以如果下次再有和我有关的事情，你愿意提前告诉我吗？”
　　有下次，就是这次暂时原谅的意思，左宸殊听出了蔚星的话外音，如释重负道：“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蔚星勉强笑了一下，说：“虽然养父母和我不亲，但他们待我依旧尽职尽责，完全挑不出错。福澈不过是从其他人那里借来了我的基因，我的存在和基因源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不想再和……唐经理见面了，既不想让我的存在打扰到他的生活，也不希望改变我自己现有的生活，可以么？”
　　左宸殊软下目光，充满试探意味地、缓缓把额头贴上蔚星的额头。
　　“好。”他听到左宸殊这样说。

　　虽说强行达成了共识，但这件事终究在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些许隔阂，两个人没再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匆匆回国，让蔚星专心准备决赛月的比赛。
　　今年决赛在珑市举办，有大批记者蹲点采访，作为几年以来第一次重新爬回线下赛的队伍，北明有黎自然成为了记者的重点盯守对象。
　　左宸殊也难得跟了全场，男人鼻梁上架着个细金丝边的眼镜，禁欲派头十足，更显得眼尾狭长，除此之外面部没有任何遮掩，以战队老板的身份接受相应的采访。

　　“请问左老板，上次问您与燎原灼日关系的时候，您的回答是自由心证，您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左宸殊推了推眼镜，含笑看了眼北明有黎的四名队员，答：“我也好，燎原灼日也罢，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是北明有黎的一员。下一题。”
　　“请问左老板，为什么北明有黎回答问题的人不是公关，而是老板亲自上阵呢？”
　　左宸殊巧妙地答非所问：“大概是因为我们很多年没拿到冠军，战队预算不够充足吧。下一题。”
　　众人哄笑，会议室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蔚星左手边坐着手上戴着求婚戒指的爱新觉罗，右手边坐着小平头楚楚可人，他被保护在正中间，几乎不需要直面任何问题，只由左宸殊亲自出面，不得罪人也不透露太多隐私，游刃有余地回答一切问题，问题当然包括和蔚星之间看似过近的私人关系。

　　左宸殊瞥了他一眼，眼里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
　　“破裂的师徒关系，”左宸殊笑着对记者眨了眨眼。
　　计时器滴滴响，昭示着赛前记者会的结束，蔚星双手握拳，咂摸着这句‘破裂的师徒关系’，喉头梗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