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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5、生命 ...

  •   壁虎的事,文熙和庞子文并没过多提起。两人搬进了新家,再没回过那筒子楼。
      很久之后见到老吕,说是壁虎的房子给人烧了。壁虎平时得罪人多,也不知是什么人所为,派出所来人调查,让他提供嫌疑人名单,最后没什么线索,这事不了了之了。老吕说这事的时候,言语间并不见风凉。
      文熙对庞子文说:“老吕是真厚道。”
      庞子文冷笑,“那你肯定要说我不厚道了。我听说着火的时候,壁虎那小子没在屋里,感觉特遗憾。”
      文熙说他越活越偏激,还不如未成年的时候。
      庞子文说:“不是偏激,这叫激情。”
      文熙只知道他的歌迷很激情,有一次在舞台边上抓着他围巾,差点把人扽下去。老板为此特地停业装修,把舞台加高,避免再有肢体碰触,这件事在圈儿里流传甚广。庞子文也不枉老板重视,很多来这迪吧的人,都是奔着听他唱歌。
      那时还没有太多宣传渠道,全靠口碑相告,越来越多店子找上他,一反当初姿态,但求他偶尔串上两场。
      面对大把票子,庞子文起初也心旌乱晃的,文熙坚绝反对。并非他在这里发迹,需顾忌道义云云,而是因为,人往高处走,这间店已是行内顶尖,再去别的场子,是自毁身价。耐性子劝他:“这把是吉它,你只顾着用来捞钱,弦会锈的。”
      庞子文不听她一套一套,只说:“你说不去就不去。”
      他对她近乎盲从,她说什么,他无原则照办。
      但是当文熙自作主张替他回绝了一家唱片公司的邀请时,庞子文无法坐视了。
      那公司是一位歌迷介绍来的,某天演出结束后,递上名片便坐下详谈。从包装宣传到演出策划、薪酬及花红分配……谈得极其细致,最后轻描淡写道:“试音唱片的制作费需要歌手先行承担,等正式签约之后,这部分费用会全额返还。这是因为未签约之前,支出不能正常入账,跨月冲抵费用,在财务手续上会很麻烦……”
      接下来就是一长串的财会术语,庞子文听得晕煞煞。
      文熙平静地道了谢,委婉地说:“小文儿要考虑一下。”
      对方欣然应允。
      象这种低级骗局,文熙自然不会上当,也没放在心上。第二天一个电话打过去,把话说死,也免得对方再骚扰。
      庞子文却以为她已经在准备制作费,安心等待。
      几天后见到那位无偿居间的歌迷,略显失望地问他:“小文儿,你干嘛不答应啊?我觉得他们家挺有实力的。”
      庞子文不明所以,也没说什么。除了文熙,没人能代他做这决定。他清楚文熙肯定是为他好,可这么做为什么,庞子文想不通。
      一阵粗俗不堪的骂声响起——
      一个女孩儿掐腰而立,指着台下等表演的鼓手,音量大得盖过舞曲,“你丫现在红了,钱儿活了,姑奶奶我没利用价值了是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捧你这孙子……”
      余下脏话成串,庞子文听得皱眉。身边有幸灾乐祸的服务生主动汇报,“那是他以前的妞儿。瞧架势,丫给人甩了,人闹到店里来了。”
      女孩儿走了,附近服务生和顾客齐齐哄笑。鼓手烦燥地抱怨,“有一回别人找我去给一个明星救场,我一眼没看着传呼,丫居然偷着回话给我推了,就怕我一夜成名把她甩了。妈的,等那时候甩还不如现在甩。”
      有人说:“你看人小文儿家妹妹,连场子都不来盯,那才好样儿的。”
      庞子文心里发乱,蓦地窝了一团火,当天没表演,提前回到家里。
      文熙正在看他的歌词,一支笔夹在册页之间。
      庞子文拿起来翻了两页,“谁让你给我乱改的?”
      文熙莫名其妙,“我睡不着,帮你想想怎么更生动,写在旁边了,又没动你的……”
      他生硬地打断她,“我的歌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你连这个都指手划脚。”摔下册子,将自己丢进床里。
      文熙愣住了,压下怒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唱歌时间还没到吧?”
      “为什么不让我去录唱片?”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一点受伤,“丁丁,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吗?”

      弄清始末,文熙二话没说,甩门出去,庞子文没有追来。
      北京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气,文熙只穿件棉布长裙,怒火抵不过夜露。抬头看见街头硕大的M字店招,走过去才想起,麦记还不是24小时营业。公车和地铁都已结束末班,马路上车辆稀少,文熙在这片静谧里,不适应感仍非常强烈。
      偶有亮黄色面的驶过,速度非常快,像梦一样,眨眼就不见。
      她的这个梦,还要做多久呢?

      文熙蜷在街边一张长椅上,路灯在她头顶上遥遥注视,夜风拂拨发丝轻瑟——她头发长了不少,几缕垂在椅边,摇晃似飞。
      庞子文看着她,想起一年前路灯下倔强的身影,彼时也有月色笼罩在她身上,镀一层银芒,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那光芒里。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他大步跑过去,倾身将她轻拥入怀。
      文熙没睡实,一碰就醒来。
      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怀疑和失望已乏力记起,灌满嗅觉的,是她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唯一感受真实的味道。
      文熙问:“庞子文,我是不是你的唯一?”
      庞子文的回答,文熙没有听到。
      高烧让她昏迷许久,清醒了头痛欲裂,难受得只想再昏过去。
      庞子文彻夜守着,内疚和心疼双刃划心,几天下来两颊深陷。
      文熙在床上赖了些时日,很多事也想清了。做签约歌手,出唱片,是庞子文一直以来的梦想。机会翩然而至,他的雀跃到了沸点上,却被自己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神经会受不了的。
      毕竟他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她不应该用成年人的处事态度去要求他。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去将不还。争吵无忌,忍让伪善。微妙的关系变化,两人都有所觉察,彼此刻意忽略罢了。
      不为忽略改变的,是一种危险的客气,悄然滋生,孢子开花。

      而庞子文高辨识度的声音,终于被真正的艺人策划相中。这位策划,文熙并不陌生。郑有才,几年后声名鼎鼎的制作人,文熙因工作关系,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光景的郑有才,刚入行不久,而立未及,然眼光的独到,及策划手段的狠准有效,已让文熙钦佩不已。
      庞子文这边则稍有猜疑,上次是他错怪了文熙,这次她几乎未作考虑,就让他签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庞子文心怯,他怕文熙还在生自己的气。惴惴之下,手指也无灵气,弦僵曲涩,词句呆板。
      郑有才雷厉风行,将几首他在迪吧唱过的旧歌重新编曲,灌了张试音唱片推出。此举原意是造势,不料效果出奇地好,首发量单一个北京城都没喂饱。
      平媒、电台的软硬报道铺天盖地涌来,他是最流行的摇滚,他是最摇滚的流行,他是少年沧桑,他在纯音乐的内沿。
      他一夜成名。
      庞子文接到迟北方的电话,“你个□□提不容易,可别大浪都挨过了,自己不往好水里游。”
      再没多说什么,只顾着笑,笑着笑着,后来两人都哭了。
      厨房里丁文熙大声喊:“小文儿,下楼给我买瓶醋去。”
      “我不敢,”庞子文对电话低声说,“因为风浪不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拿着新公司的合同回家时,庞子文像小学生带了满分见家长,迫不及待邀功,只感觉电梯前所未有的缓慢。司乘老太太咦了一声,“庞儿,阿姨瞧你长得像咱楼底下小卖部贴画儿上那小伙子。”
      庞子文噗哧一乐,“李阿姨,这您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照片偷走了,非说拿去避邪,我们丁丁这会儿还在家哭呢。”
      老太太拍他一巴掌,“净贫嘴!小丁拎棵大萝卜,刚乐呵呵的上楼。”
      于是庞子文推开家门就说:“唉,今天特别想吃萝卜——”
      文熙拿萝卜丁丢他,“李阿姨连这都跟你通报?”
      “真聪明。”他走到她身后,反剪手,掐着合同,“那你猜猜我今天见了什么人?”
      文熙嘟囔,“肉好像切多了。”
      庞子文说:“我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是谁?”
      文熙看他一眼,“见着他了?不是说定居国外了吗?”
      庞子文又说:“他当年签的公司的哪家?”绷了半分钟,将她圈在怀中,手中的文件夹正对她的视线,“念!”
      封面那个LOGO,在当时几乎所有流行磁带和CD上都能看见,文熙抢过来翻看。
      庞子文等待欣赏她的狂喜,嘴角深得已近抽搐。
      文熙脸色惨白,推开他,去客厅打电话,“郑哥,我是文熙……喂?”电话被挂了。
      庞子文被她的反应伤害,凛着嗓子道:“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文熙狠剜他一眼,“你闭嘴,白眼狼。”
      庞子文笑着走过来,“好吧,我是白眼狼,不过不会这么对你。”低头欲吻她。
      文熙躲开,一双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踩着郑有才做踏板,被他鄙视,被他骂?随他的便。”庞子文松开她,转个身看墙角那把多日未碰的吉它,“这口青春饭,我能眼看着见底儿的那天,我必须得为自己考虑,趁现在一帆风顺,能走多远是多远。丁丁,现实一点,人情不能当饭吃。”
      文熙连连摇头,“我没在给你讲人情,郑有才因为你,升职加薪,我们不欠他人情。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不只是踏板,还是你弹起来之后安稳落地的保障。我不现实?庞子文,问问你自己,你现在耳朵里除了掌声和赞美声,还有什么?我告诉你,败给你的人,会做的,不是伏地认输。你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有郑有才会保护你,他需要你来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会替你缓冲反击。”手指敲着桌上一纸薄薄合同,“你以为这些人会为你做什么?他们只会看你在这场群殴中能撑多久,以此判断下一场在你身上投多大的注。”
      庞子文笑一声,“我用不着他们。人做天看,我有今天,是努力的结果,要说感谢,只有你丁文熙一个。其他人我他妈从来不指望!”
      文熙跌坐在沙发上,“小文儿,你真感谢我,就听我的。你只知道走远,不想着海上风大,帆不强,桨不硬,走越远死得越快。”
      “下次,丁丁,下次的下次,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次不行。庞子文蹲下来,头埋在她双掌里,久久才说,“他们替我付了违约金。”

      庞子文树大招风,四面八方是看不见的敌对势力。文熙自知非这行业内的人,很多规则参不懂,防不胜防。
      几次去找郑有才,均被拒之门外。到底堵了个正着,郑有才不耐烦道:“你这丫头真有意思,我不找他晦气就不错了,还敢来让我帮忙!”
      文熙说:“我知道你没那闲心跟他算旧账。”他若是浪费时间在无意义恩怨的人,也够不上日后的成就。
      郑有才气得直笑,“我确实不愿意再往他身上花心思。”沉默片刻,“让他踏踏实实唱歌,别太费心人际关系。另外有句话问你,文熙。你为什么在这儿?”
      为什么跑到这儿来向他求救,为什么替庞子文奔走,为什么来北京,为什么不按最简捷熟悉的路程到将来?为什么刻意改变人生轨迹?
      “不用回答我,回答你自己吧。”拍拍她仿若被压弯的肩膀,郑有才转身走开。
      文熙答不出,她曾愿意相信这答案是爱,便冠冕堂皇,华丽磅礴。可是当发现庞子文的重大失误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他是否会受到伤害,而是他的前程,是否因此出现障碍。
      似乎潜意识里,她期待的,只是在庞子文身上,完成自己不美满的人生。他激昂的斗志,对事业的热爱,充满野心的眼神,关于理想的信仰,都如同刚踏进这社会的自己。
      她替他避开小人,选择正确路线,纠正他不良习惯,所有的一切,单纯是为了他一帆风顺地完成理想。至于完成之后,他有多开心,她从没想象过。

      娱乐圈的复杂远超过文熙的预料,半生不熟的年代,似懂非懂的人情世故。她看着庞子文被安排拍广告、做播音、写书、走秀……
      像看一艘小船,被迫不停盛载货物,能承受的,不能承受的,他没有选择。她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水漫上来,漫上来。
      他在船尾弹吉它,“丁丁说他是小画家……”
      他抱着她,“我们一起,谁也不担心谁。”
      他喊:“救我,丁丁。”
      文熙伸手拉他,忽然那张写着“他一夜成名”的报纸,被水浸湿,蒙住她的口鼻……
      文熙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庞子文又一夜未归。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看到外层玻璃的右下角,布满霜花。
      窗外雪下得很大,无声无息。
      老吕来电话,“文熙,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有事的不是老吕,是刚被他保出来的庞子文。
      他神情郁卒,看到文熙,眼瞳晃晃闪躲,话说得却歌儿一般清晰,“我没碰。”
      但是警察不信,老吕也不信,尿检是阳性。
      文熙这一刻觉得,自己信不信根本就无谓。她已经绝望了,不是因为庞子文涉嫌飞大麻,而是发生这件事后,她唯一想到的是,公司会怎么处理?
      公司处理得中规中矩,解除合作协议,并按照附件违约赔偿办法,公司支付庞子文协议未尽期限内应得基本劳务费的20%,而庞子文则要赔偿已签定但无法完成拍摄的影视、剧作等经济损失。金额不大,刚好是足以让文熙一筹莫展的数字。
      她没有任何办法,但更加没办法眼看那个一身灿烂的少年被人毁了,再从监狱里出来毁人。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连下了三天的雪停了。
      庞子文没问文熙,这笔钱从哪儿来,就像当初他也没问过,她早就知道壁虎不怀好意,为什么不告诉他。
      分手的时候庞子文说:“丁文熙,你不是我的唯一。”
      不是任何人的唯一,丁文熙是独立的。
      她生活在他身边,可是他不曾真正拥有过这个女孩儿,从来没有。
      丁文熙,我却希望自己是你的唯一,生生世世。
      天并没有晴,灰蒙着,用站前卖报纸那老头的话说,这叫捯口气儿,预备再来个三天。
      三天后,文熙已回到气候温润的家乡,带着庞子文当初背去北京的那把旧吉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5、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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