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6、红拂夜奔

　　跳了一支难以描述的舞蹈以后，两个人很默契地走到摩天轮底下，打算将“坐下休息”和“再玩一个”完美贯彻执行，没有比摩天轮更适合的项目了。
　　坐上摩天轮，余晚晴有些困，伸了个懒腰。
　　立刻痛苦捂住小腿。
　　“怎么了？”
　　“腿抽筋了。”余晚晴非常无奈，果然她是个极度缺乏锻炼的人，跳一支简单的舞，对她而言都是运动。
　　许朝熙笑了，半蹲半跪在她身前，“快揉一揉。”
　　余晚晴看着他的动作，有点愣。
　　许朝熙一边替她揉腿，一边说：“晚晚，从身材比例来看……”
　　“我知道，我属于胳膊瘦，腿粗的类型。”余晚晴迅速理解他的所指，“因为我太宅了，超乎想象的那种。”
　　许朝熙点头，“不肯运动，是个坏习惯。”
　　“我努力改正。”
　　许朝熙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我以为我这么说，你会有点生气。”
　　“不会，我很喜欢自己，舒适干净就好，至于更高级的身材管理嘛，”余晚晴摇头而笑，“确实没有执念。”
　　“你很美丽。”
　　“是吗，”余晚晴眨了眨眼，“比那些女明星还要美吗？”
　　“你的美丽，是独一无二的。”许朝熙也向她眨了眨眼，“我眼光一向都很好。”
　　摩天轮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已经在脚下，余晚晴想起一些俗透了的说法，有些犹豫，要不要索性做个俗人，在摩天轮升至最高点的时候，偷偷亲他一下。
　　正想着，摩天轮已经转过了一百七十九度。
　　许朝熙吻上她。
　　一个热烈而绵长的吻。
　　摩天轮悠悠转动，天上星星都落在他的眼睛里。
　　“是不是太快了？”许朝熙问她。
　　余晚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可是我好像，等了很久了。”
　　许朝熙笑起来，再次吻上她，“久等了，晚晚。”
　　摩天轮落地，许朝熙牵着她走出去，余晚晴看到街边的甜品车，说：“我想吃棒棒糖。”
　　她喜欢糖果胜于巧克力，尤其喜欢棒棒糖，以前，叶欲新还笑过她的孩子气。
　　许朝熙立刻掏出手机准备付钱，“老板，棒棒糖全要了。”
　　余晚晴吓了一跳，“许——朝朝，太夸张了！”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豪爽地装了一袋子棒棒糖，递给许朝熙，“多谢小伙子照顾我生意，祝你和女朋友甜甜蜜蜜。”
　　许朝熙非常愉悦地拎着一袋糖，牵着她，“一定。”
　　余晚晴哭笑不得，“买的太多了！”
　　许朝熙自己拆了一只，将剩下的递给她挑选，笑得理所当然，“棒棒糖总不会嫌多。”
　　余晚晴无法反驳，挑了一只草莓味拆开，和许朝熙一人叼一只。腿上还是隐隐的痛，她走得略微一瘸一拐，许朝熙停下脚，“我背你走。”
　　“可是，这里离停车场还有好远。”
　　“正因为好远，所以我才要背你。”
　　余晚晴看他神情很坚决的样子，点了点头，又觉得他拎这么一袋糖，再背上她，好像有点累赘，于是说：“等一下。”
　　她往自己的口袋里，大把大把塞糖，庆幸自己的外套口袋很大很深，而且还有拉链，勉强将所有的糖都挤入口袋，拉上拉链。
　　许朝熙说：“这么一看，好像买少了。”
　　“……朝朝。”
　　许朝熙蹲下身，余晚晴勾住他的脖子，他背稳她，慢慢往前走，哼起不知名的旋律，余晚晴问：“在唱什么歌？”
　　“不知道。”
　　“又是临时想出来的吗？”
　　“嗯。”
　　余晚晴感叹，“朝朝，你真是个天才。”
　　许朝熙的笑声传来，“我也这样认为。”
　　余晚晴将脑袋枕在他的背上，心思很温柔，很宁静，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几乎要睡着，“你听过红拂夜奔的故事吗？”
　　“没有，但你会告诉我的。”
　　“在古时候的长安城里，有一个叫做红拂的女子，她遇见了一个叫做李靖的人，芸芸众生里，她一眼就看出李靖的特别，于是在满是星星的晚上，她叩开李靖的房门，说，我很喜欢你，所以我今夜就要来和你私奔，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做一对夫妻，即刻动身，不管天涯海角。”
　　“李靖一定答应她了吧。”
　　“是啊，红拂穿上她最好看的衣裳，和心上人一起消失在了长安的夜色里。”
　　“希望她慢慢走，别着急。”
　　“为什么？”
　　“怕她太久没运动……”
　　余晚晴捂上他的嘴，“许朝熙！”
　　许朝熙低低地笑。
　　有电话铃声响起。
　　“晚晚，帮我拿一下手机，在右边的口袋里。”
　　余晚晴摸索到他的手机，“是张先生的电话。”
　　“你接吧。”
　　“我？”
　　“嗯，我觉得你能搞定他。”
　　余晚晴按了接听键，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怒吼：“许朝熙！！！你怎么给我保证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自己看看，几点了！要是被拍到怎么办，全公司为了你一个人加班是不是，还有，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在外面给我勾三搭四的，陈依依的事情，我不想给你处理第二遍！”
　　“……”余晚晴把手机拿开了一点，“张先生，是我。”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了相当久的时间，然后，张天力的声音警惕又冰冷，“许朝熙呢？他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里？”
　　余晚晴把电话贴在许朝熙的耳边，“张先生又怀疑我是坏人了。”
　　许朝熙应了一声，说：“因为我喜欢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她。”
　　许朝熙摇了摇头，示意不想再说，余晚晴只好又拿回手机，“张先生，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了，请放心。”
　　张天力继续沉默了一会儿，说：“余小姐，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许朝熙说：“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许朝熙便也没再说话。
　　路很长，余晚晴知道自己虽然不算胖，可是也并不瘦削，她想让许朝熙放自己下来，可是许朝熙没有同意，像是感觉不到累，走了相当一段距离，直到终于上车，许朝熙送她回去，夜色茫茫，无边无际，像是故事里的长安。
　　余晚晴昏昏欲睡。
　　车停在宾馆门口，她揉了揉眼睛，“到了？那我走啦。”
　　许朝熙轻轻吻在她的额头，神情温柔，毫无倦色，“晚安。”
　　“晚安，朝朝。”
　　余晚晴推开车门，冷冽夜风吹散睡意，她打开手机，吴以忧的消息立刻塞满视线，“怎么样怎么样？私奔的结果怎么样？有空的时候快回我一下！我好奇心根本控制不住啊！”
　　余晚晴看着自己的微信头像，小王子和狐狸并肩坐在草地上，夕阳温暖，天地静谧，她回复道：“今天，狐狸被小王子驯服了。”
　　第二天，《试问江湖》的女四号陈依依进组拍戏。
　　余晚晴大四的时候，陈依依和许朝熙是两个差不多的新人，而发展了一两年以后，许朝熙的第二张专辑《深海》，刷新了上一张专辑《怪兽》的销量，成为音乐APP上数字售卖的新纪录，其中，同名单曲《深海》更是收藏过万、评论过万，虽然许朝熙的口碑好坏参半，但不可否认，他很红。
　　而陈依依，女团出道，虽然唱跳的功底很不错，外形上也过得去，但并不是无可代替，所以有些昙花一现的意思。她原本和许朝熙是同公司的艺人，也出演了不少影视剧，但是演技饱受诟病，在余晚晴研一的时候，她解约另签，可能是想争取事业的转机，然而效果甚微。
　　陈依依在剧组不受重视，她的戏份很少，但被排得非常分散，拍完一场，需要等很长的时间才能拍下一场，余晚晴看她一个人坐在场边，助理在旁边打电话，觉得她有点孤单。
　　“喂！你！给我拿杯水来。”
　　余晚晴被叫住。
　　陈依依叫住她的理由很简单，并不是因为认出她了，而是剧组的人基本不太搭理“过气”的明星，所以选择欺负实习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余晚晴停下脚，“好的，请等一下。”
　　她跑去拿了一瓶水，拧开，递给陈依依，“还需要纸杯吗？”
　　陈依依认真看了她两眼，“你还挺不一样的。”
　　“……”
　　陈依依轻轻抿了一口水，“学生就是好啊，天真浪漫，还没学会人情世故，就不会拜高踩低。”
　　余晚晴说：“我会，但我不喜欢那样。”
　　“挺有傲气的，希望你能永远保持。”陈依依又看了她一眼，“我们以前见过吗，觉得你有点眼熟。”
　　“《城市记忆》，金陵篇，我是你和许朝熙邀请的路人。”
　　“哦……那个高材生。”陈依依陷入回忆。
　　那个时候，陈依依给余晚晴的印象很好——当然，现在也不坏。她美丽活泼，善解人意，周围永远有很多人，嘘寒问暖，鞍前马后，那个时候她刚成名，正是众星捧月的时候，然而现在，却这样无人问津，受尽冷遇。
　　“晚晚，你在干什么？”
　　许朝熙疾步走来，他的身影罩住她，余晚晴回头微笑，“这么快就拍完了？”
　　陈依依看了看许朝熙，又看了看余晚晴，忽地笑出声来，“许朝熙，你可真厉害啊，这是第几个暧昧对象了？”
　　许朝熙神情冷冷的，“我的事，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陈依依看着自己漂亮的指甲，漫不经心地说：“你上天入地，都和我没关系，我是提前心疼人家小姑娘。”
　　余晚晴说：“好像也不必。”
　　“许朝熙啊，他是个疯子。”陈依依不紧不慢站起身，“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去爱别人，不过就是，喜欢的时候玩一玩，不感兴趣了，就丢掉而已。”
　　“陈依依！”
　　许朝熙骤然的怒吼吓了余晚晴一跳，陈依依却相当淡定，甚至不忘含笑跟余晚晴分享：“这就吓到了？他发起火来的时候，可是能砸一屋子的东西呢。”
　　许朝熙逼近她，余晚晴连忙拉住，“朝朝，朝朝，大家都看着呢。”
　　“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他在圈里没朋友吗？”陈依依不感兴趣地走开，“一个都没有。”
　　张天力已经闻声赶来，“祖宗，你又要干什么？上车待着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干什么？张天力，睁开你的眼睛，看看那个女人——”
　　许朝熙的怒火立刻转向张天力，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余晚晴握住他的手，“朝朝，没关系的，我们回去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许朝熙的眼睛落在她脸上。
　　神色宁静，笑容温柔。
　　许朝熙的胸膛起伏了半天，一言不发，朝车里走去，余晚晴扭头对张天力说：“如果有人找我，帮我说一声，五分钟以后回来。”
　　张天力冷笑一声，还是点了点头，“祝你好运，余小姐。”
　　余晚晴追上许朝熙，许朝熙正在房车里来回踱步，眼里有熊熊的怒火，余晚晴掩上车门，正要说话，忽然许朝熙一个踉跄，撑住桌子，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眼前的迷雾一样。
　　“怎么了？”余晚晴扶住他，“坐下来，先休息一会儿。”
　　许朝熙坐下，还是一言不发，余晚晴看得出来，他正努力克制着某种激烈的情绪，呼吸急促，双手也紧紧握着，因为太过用力，竟然显出一种气得发抖的状态。
　　余晚晴抱住他，轻轻吻在他的额头，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朝朝，冷静一点。”
　　在她长久而无声的亲吻和拥抱里，许朝熙紧绷的身体慢慢有所放松，他的呼吸逐渐平静，紧握的拳头松开，反握住她的手。
　　“晚晚……”
　　余晚晴笑眯眯地看他，“有那么值得生气吗？”
　　“我不想让你听到那些。”
　　“许朝熙，”余晚晴温柔捏住他的脸，“不要小瞧了我。”
　　“可是——”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有眼睛，会自己看。”
　　安抚好他的情绪，余晚晴下了车，准备回去工作，张天力等在车外，“导演让你过去，他要和你谈谈。”
　　余晚晴点头，压低了声音问张天力：“你们不觉得他的怒火，有点反常吗？”
　　“觉得啊，那又怎么样？”
　　余晚晴委婉地说：“带他去体检一下？”
　　“我们早就想到了，这家伙各项指标都非常健康，没有甲亢，肝火也不旺盛，他是个正常人，只不过，是个不会情绪管理的正常人——艺术家都这样吗？”
　　“陈依依那边，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当年早就摆平了，现在也就是发几句牢骚。”
　　“摆平？”
　　“嗯，”张天力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她，“当年，她和许朝熙，有过一段暧昧期，结果有天在公司，因为一点小事，两个人吵起来，许朝熙的性格你见过了，陈依依也不是温柔谦让的那一类，自然越吵越凶，当时我们在开会，直到整层楼都听见他俩歇斯底里的声音，从会议室出去看，许朝熙那位祖宗，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确定是一点小事？”
　　张天力咳了一声，“也就，陈依依和圈里的一个制片人，走得稍微近了些，许朝熙误会了吧——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许朝熙的那个样子，像个随时会杀人的疯子。”
　　“……”
　　“万幸的是，同公司的艺人，事情没闹大，还算好处理，陈依依本来想违约另签，按说，该有一笔不菲的违约金，为了摆平这件事，公司连违约金都没要，对许朝熙够好了吧。”
　　余晚晴说：“我先去找导演，失陪了。”
　　李导见到她来，招招手，将她带到一边，“小余啊……”
　　余晚晴等着下文，可是李导踌躇了很久，像是不知道怎么继续，余晚晴只好说：“看来导演叫我来，不是工作上的指教？”
　　李导摆手，“你的工作态度，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交代给你的事情，也都完成得很好，我前几天还和周教授夸你呢，只是吧……”
　　“因为许朝熙？”
　　“咳，年轻人嘛，恋爱自由，只要不耽误工作，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吧，我和你们周教授，也是很多年的交情了，你是他的学生，所以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
　　余晚晴非常乖巧，“我明白，导演您但说无妨。”
　　“你不是圈里的人，很多事情，可能不太晓得。许朝熙这个人吧，确实有才华，可是之前，和他关系好的女艺人，咳，的确不在少数，他呢，一惯就是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态度，没一个是认真的。小余，你还是个学生，很多事情，要长个心眼，知道吗？”
　　“……谢谢导演关心，我会留意的。”
　　李导叹了口气，“去吧。”
　　《试问江湖》的拍摄结束在十一月底，不过许朝熙的戏份结束得更早，余晚晴学着剧组里的规矩，订了一束花，敲开他的房车，张天力习惯成自然，给两人让出空间，余晚晴带上车门，“杀青快乐，朝朝。”
　　许朝熙向她伸手，“手机。”
　　余晚晴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密码是1221。”
　　他的生日。
　　许朝熙笑了，将她揽入怀中，“来。”
　　余晚晴抱着花，不明所以，许朝熙打开她的相机，在按下拍照的瞬间，吻在她的脸侧，照片里的女孩带着笑，可是表情有点吃惊，男孩阖眸，长长的睫毛像被驯服的蝴蝶，温柔停靠在花间，他的脸本就好看，安静下来的时候，更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蛊惑。
　　许朝熙把手机还给她。
　　余晚晴问他：“你这是……”
　　“如果有一天，我辜负了你，你可以把它当做证据，要挟我，或者毁掉我，都可以——当然，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也不会有那么一天。”许朝熙将她的花认真摆好，“但是，我希望你放心。”
　　余晚晴知道，这一刻，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向她敞开。
　　她仰起脸，亲吻她的恋人。
　　在这个亲吻中，许朝熙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将她抵在狭小的空间，滚烫的温度里，他抱着她，那力气很大，他的胸口和她紧紧相贴，余晚晴感到一阵剧烈的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终于，许朝熙放开她，克制的喘息落在她耳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可爱的抱怨，“晚晚，快点长大。”
　　“许朝熙同学，我们可是同龄人哦。”
　　“那我可以现在就娶你吗？”
　　余晚晴笑出声，“好吧，那我努力长大。”
　　许朝熙工作结束，回到上海，又过了一段日子，剧组的拍摄收尾，余晚晴也收拾了行李，订了回南京的车票。依然是飞驰的高铁，飞驰的景物，她手上多了一本剧组发放的纪念册，记录《试问江湖》幕后的点点滴滴，大家对她都很好，余晚晴一页页翻过，看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工作、活动、庆祝的照片，指尖停在某页的某张，久久凝视。
　　那是一张纷乱忙碌的工作照，在被虚化的角落背景处，有两个蹲在地上的人影，女孩子穿得简单厚实，像个小熊，男孩子的身形修长高大，即便看不清五官，也知道那一定是个很好看很好看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女孩子蹲下身，指着石板缝隙里开出的白色小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朝朝，我发现这里开了一朵花，昨天还没有的。”
　　于是男孩子也蹲下身看，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奇，“晚晚，这真是天才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