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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一千零一夜·第三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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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该存在的存在,没有意义的意义,生命如此而已。”
——许朝熙《怪兽》
电视依然在播放,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而妻子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怀中抱着狗狗公仔,睡容显得毫无防备,许朝熙俯身替她盖好薄毯,坐在一旁,综艺正演到第二期,在节目组“别有用心”的安排下,他和余晚晴被派至青少年心理中心打工,青少年自杀率逐年上升的数据,沉重而触目地显示在画面中。
由于录制之前的小插曲,网友深扒了他的诸多信息,意外发现他的多项心理治疗药物资助项目——精神类疾病往往需要长期治疗,而昂贵不菲的药物价格,又会成为普通家庭难以负担的支出。他每年的一部分收入都用在此处,只是从未公开,而节目组秉持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既然已经被发现,便索性选择一家长期与资助项目有合作的青少年心理中心,将之彻底展现在公众视野中。
许朝熙记得,录制过程中,有一个男孩始终站在离镜头最远的地方,不愿透露隐私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在镜头移开以后,男孩又总是向他靠近。
晚饭时间,录制暂停,他坐在男孩身边的长椅上,两个人默默看夕阳,谁都没有说话。
太阳要落山的时候,男孩终于开口。
“你真的自杀过吗?”
他平静地点头,“嗯。”
“很多次吗?”
“嗯。”
男孩抬起手,血管上有无数狰狞的伤疤,“可是,你能写出好听的歌,你是个大明星,看起来那么耀眼。”
许朝熙卷起袖口,手腕上是一道还未变淡的疤痕。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新婚第三个月。”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你运气真好。没有人爱我,但是有人爱你。”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有很多次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和你一样,都没能成功,你想过为什么吗?”
男孩认真地想了很久,得不到答案,“为什么?”
“因为心里的某个地方,还在怀有期待。”许朝熙看向长椅旁同沐晚霞的野草,“临死之前,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其实,是希望谁来救救我吧。”
“……我没有。”
“你有,所以我现在会坐在这里。”
“我、我只是觉得,你真的懂那种感受,爸爸妈妈总是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克服一下就好了,不去想就好了,可是,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不明白,我永远回不到正常的生活里了,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没办法,我每天都在痛苦,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痛苦,只是觉得痛苦,就算用刀割在身上,也没有任何感觉!”
“不,”许朝熙掩起袖口,淡淡一笑,“还是会疼的。”
“朝熙哥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能活下来,是因为还有期待的东西,是因为音乐吗?”
“我不知道,但是……”许朝熙沉默了片刻,“如果没有活下去,在我死去的那一刻,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也会觉得没有人爱我。”
男孩垂眸盯着自己的手腕,“朝熙哥哥,你那时,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
新婚第三个月,许朝熙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周华兰以拒绝支付赡养费为由,告上了法庭。
周华兰在国外遭到了情人的背叛和遗弃,不得已回国,物是人非,一无所有,她想起儿子在英国的豪华婚礼,于是堵在许朝熙的公司门口,要求许朝熙支付巨额赡养费。
“不可能。”
面对儿子极度冷漠的反应,周华兰也没有太意外,一边打量许朝熙的工作环境,一边云淡风轻地开口:“子女对父母有赡养义务,你知道义务是什么吧?如果你不给,我是可以去法院告你的,你现在可是大明星,难道不怕吗?”
“你威胁我?”许朝熙的目光更冷了,“那你去试试看,把我毁掉,你也一分钱都拿不到。”
周华兰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惶,但很快就恢复镇定,“算了,早就知道你是个疯子,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怕什么呢?不过,你的那位新婚妻子,应该比你讲道理吧,一看就是家教很好的样子……”
许朝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你离她远一点!”
“为什么?她可是我的儿媳妇,我很满意的。”周华兰得意地大笑,“你怕我接近她,难道,是怕我把以前的事都告诉她吗?”
“闭嘴!”
“许朝熙,你知道在我们正常人眼里,你和你父亲的那些行为,有多么可怕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父亲血红着眼睛,拿刀抵在你胸口的那回?还有他喝了半瓶农药去抢救那回?你说我要毁掉你,笑话,我才是被你们父子毁掉的那个,你十六岁的时候,不是还掐着我的脖子让我去死吗?”周华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种窒息的感觉,真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许朝熙的脸色越来越惨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周华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笑起来,“你父亲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情,许朝熙,你有没有对你的妻子做过?那个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思单纯,年轻不懂事,她不知道你和你父亲是一样的人,你们这种人就不该结婚……”
许朝熙的情绪终于克制不住,他猛地站起身,怒吼回响在整个会客厅里,“闭嘴!”
“考虑一下我的要求,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对你的往事守口如瓶,不然,我就去找那个叫余晚晴的谈一谈。”
“如果您想找我谈谈的话,”余晚晴走进来,反手关上门,眼睛落在许朝熙的脸上,温柔地一笑,“现在就可以。”
许朝熙的身形很僵硬,“你怎么来了?”
“听说了,所以就来了,”余晚晴握住许朝熙的手,拉着他坐好,然后自己也坐下,“我办公室离这里还挺近的。”
周华兰冷冷地打量她,“余小姐知道我的来意吗?”
“大概能猜到,”余晚晴礼貌地颔首,“无论我先生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没有异议。”
“是吗?”周华兰眼神讥讽,“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应该比您清楚一些。”
“比我清楚?”周华兰几乎笑出声,“当初把他从小区楼顶拖下来的人是我,防止他把刀插进自己胸口的人是我,在他一次又一次发疯的时候,阻止他的都是我,你呢,余小姐,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那么,在他承受病情所带来的痛苦的时候,在他为了恢复正常生活而努力的时候,周阿姨,您又在哪里呢?”
“没想到,余小姐真是伶牙俐齿,既然如此,我们法庭上见。”周华兰起身,推门离开前,莫测地笑了笑,“对了,祝余小姐婚姻幸福,希望以后十年二十年,你依然能这样乐观。”
许朝熙立刻起身,余晚晴拽住他,“朝朝,坐下。”
确认门重新关上以后,余晚晴挪近自己的椅子,轻轻抱住许朝熙,而怀中的人依然僵硬紧张,“晚晚……你真的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我曾……”许朝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跳剧烈,满是不安,“那样对你。”
余晚晴轻笑一声,“朝朝,你好像总是小瞧我,我虽然看起来柔弱,其实很勇敢的。”
几天后,周华兰向媒体披露了状告许朝熙的新闻,在镜头前表演得无助又哀怨,“许朝熙拒绝抚养生母”的消息热度居高不下,舆论哗然,声讨和谩骂不绝于耳,尽管公司第一时间进行了公关处理,但涉及母子亲情、道德伦理,实在太容易引起公众的普遍愤怒了。
许朝熙被迫停工,终日在家。余晚晴本来按照原定工作计划跟随剧组拍摄,然而记者们找不到许朝熙,纷纷调转枪口向她,余晚晴只能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虽然每次与许朝熙的通话都无异常,但余晚晴总觉得,没有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
周轩关上手机,“晚晴说,她工作提前结束了,马上就回来。”
许朝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是因为我。”
虽然公司严禁许朝熙接触网上的任何报道评价,但毕竟做了多年艺人,周轩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谎言,“艺人的工作难免有些特殊,晚晴早就知道的。”
“周轩,”许朝熙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如果有一天,你父亲忽然掐住你,让你去死,你需要多久才能忘记这件事?”
“……”周轩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觉得这是能被忘记的事情。”
许朝熙看着自己的手,久违地扬起一个笑,“是啊,我不会忘记,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她?”
窗外的最后一丝夕阳落下,夜色降临。
许朝熙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我先去洗漱。”
打开花洒,水声覆盖了全部的听觉。许朝熙在洗漱台找到了一把多功能指甲钳,内部折叠的小刀,在灯光下冷意闪烁,他坐在角落,任凭胸口的绝望疯狂蔓延,他无法思考,头脑一片混沌,心跳剧烈失控,呼吸开始困难。
抬手,他掐住自己的脖子,用了足够的力气。
当初,他也是用这样的力气,掐住她的吗,所以她会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那样极致挣扎的伤口。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许朝熙松开手,拼命地咳嗽,眼前发黑,此刻他明白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只会给他人带来无止境的消耗。童年的记忆忽然无比清晰,连细节都纤毫毕现,泪水,谩骂,哭喊,尖叫,刀口的冷光,酒瓶的碎片,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噩梦还是真实,前所未有的绝望攫住他,不知名的痛苦如溺入深渊,无法摆脱,如影随形。
他不想再看见明天的太阳,活着的每一秒,都如凌迟煎熬。
刀锋划开手腕,冰冷刺骨。本已麻木的感知,立刻被剧痛填满。
许朝熙放下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似乎在流泪。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只是纠正了一个存在太久的错误而已。血腥气弥漫,生锈的质感,就像他的人生。
水汽蒸腾,身体却越来越冷。
他想起某天在书房看到的书,作者是二十世纪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芙,罹患严重的精神疾病,经历数次反复发作,终于彻底崩溃,投河自尽,她留给丈夫的绝笔信,突然一字一字、锥心刺骨般浮现在他混乱的脑海。
“最亲爱的:我感到我一定又要发狂了。我觉得我们无法再一次经受那种可怕的时刻。而且这一次我也不会再痊愈。我开始听见种种幻声,我的心神无法集中。因此我就要采取那种看来算是最恰当的行动。你已给予我最大可能的幸福。你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了任何人所能做到的一切。我相信,在这种可怕的疾病来临之前,没有哪两个人能像我们这样幸福。我无力再奋斗下去了。我知道我是在糟蹋你的生命;没有我,你才能工作。我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你看,我连这张字条也写不好。我也不能看书。我要说的是:我生活中的全部幸福都归功于你。你对我一直十分耐心,你是难以置信地善良。这一点,我要说——人人也都知道。假如还有任何人能挽救我,那也只有你了。现在,一切都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确信你的善良。我不能再继续糟蹋你的生命。我相信,再没有哪两个人像我们在一起时这样幸福。”
许朝熙想起看书的那个人。
晚秋,阳光炽烈,粉色的厚毛衣,灰色的长裙子,木色的书架和素色的窗帘,她看书的时候总喜欢乱写点什么,她说这本书的作者很厉害,现代主义,或者是女性主义,那些他不明白的文字,像种子一样埋进她的心里,然后变成美丽的故事。
想不起她的脸,风吹乱阳光,她的面容模糊一片。
但应该是在笑吧。
最后,果然,还是想到她了啊……
许朝熙什么也记不清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是手术台刺目的白光,消毒水一遍遍清洗手腕,疼痛钻心蚀骨,一针麻醉刺在伤口边缘,来不及起效,就开始进行缝合,针线在他的皮肉上反复穿梭,他想挣扎,却毫无力气。
漫长如刑。
“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她正在赶来的路上,马上就到。”
家属……
剧烈的疼痛让他找回几分清明,他隐约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她将如何面对他的愚蠢和丑态,是惊慌失措,还是泪眼盈盈,他不敢想象,那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事情。
“控制一下病人的行为,他的情绪很不稳定,总是试图撕扯自己的伤口。”
“好的,这里就麻烦医生了,我出去接一下病人家属。”
许朝熙醒来,像一具被反复缝合的行尸走肉,残破的躯壳,残破的灵魂。
周轩在楼下买了一瓶矿泉水,等待余晚晴的到来,很快,他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气喘吁吁,匆忙到有些衣衫不整,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一见面就抓住他的胳膊,刚想说话,却先咳嗽起来。
“手术结束了,并没有伤到动脉,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正常,弹琴什么的都不影响。”周轩把水递给她,“我带你上去。”
“等……等等……”
余晚晴接过水,却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了,没有立刻上楼的意思。
周轩顿住脚,有些疑惑,既然已经如此急迫地赶来了,却不着急见面,实在有些矛盾。他垂眸,看见女孩拿水的手抖个不停,甚至连瓶盖都拧不开了,他伸手接过,“我来。”
“谢谢,”女孩的声音也在颤抖,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调整自己的语气,“让你见笑了。”
接过水,也只是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她打量他的衣服,浅色的外套染了大片血迹,还没来得及换下,不用问也知道救治过程多么惨烈,她取出两张餐巾纸,一左一右按住眼睛,低着头,肩膀耸动,显然在哭。
“对不起,是我的失职。”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不怪你。”女孩吸了吸鼻子,哭腔中带着惊魂未定的慌乱,她反复而用力地深呼吸,像是强迫自己镇定。
周轩静静等着她。
由于一直用餐巾纸按着眼睛,所以泪痕几乎看不出来,余晚晴哭完,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镜子,补全自己的妆容,挑了一支漂亮的口红,站起身,事无巨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首饰、发型,“怎么样?我现在看起来正常了吗?”
周轩点头,“就和平时一样。”
“好,走吧。”
周轩将余晚晴带到病房门口,“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谢谢。”
房门被推开,许朝熙望了一眼,立刻像被刺中一般,僵硬而战栗地蜷缩起来,正要转过头,已看见那张一如往常的笑脸,从容不乱,温柔整齐,“晚上好,朝朝,我终于下班啦。”
“……”
他避开她的眼睛。
下一瞬,他的视线正前方重新出现她的笑脸,她向病床上的他笑眯眯俯身,越来越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闭上眼,她的亲吻温软落在他的额间,干净清澈,没有一丝杂念。
长久的亲吻。
终于,她微微抬起脸,许朝熙看向她,声音有些喑哑,“你在……干什么?”
“履行仪式啊,每次下班见面都要亲一下的不是吗?”余晚晴莞尔,她的额也凑近他的唇,“快,现在到你了。”
“……”
“朝朝,不要以为你生病了,就可以不遵守约定哦。”
他的唇拂过她的额,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晚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她在他的病床边坐下,想整理一下他的被子,许朝熙想到自己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立刻瑟缩了一下,余晚晴的手停了停,转而抚上他的脸,“你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
“……因为我娶了你。”许朝熙眸色沉沉一片,“我这种人,不该——”
“许朝熙先生,请你不要这么封建,结婚是两厢情愿,不是你一个人负全责的事情,说得好像、”她的表情变得气鼓鼓,“好像我很无辜一样,哼,你这完全是否定了我选择伴侣的品味和审美!”
他被她批评得哑口无言。
她还在抱怨,“明明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得非常周全,所以才会——”
他打断她的话,“所以,你也想过这一天吗?”
她一愣,“什么?”
“在你嫁给我的时候,你想过,”许朝熙又问了一遍,手腕和心脏都在剧烈地疼痛,“也许有一天,我会就这样死去吗?”
她不笑了,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想过。”
“你是……怎么想的?”
她枕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爱不能战胜所有的一切,有些疾病、生死,是无论如何努力,也很难跨越的。许朝熙,其实我并不确定,究竟能不能和你白头到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连我也无法唤回你,我希望,你至少会觉得,和余晚晴在一起的时光,都是美好的,我希望,你至少有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幸福。”
许朝熙觉得人间太过荒谬,热烈地赐他绝望,又热烈地赐他希望。
“晚晚,”他听见自己不稳的声音,“我也想改变的,可是真的太难了。”
余晚晴握住他的另一只手,“朝朝,最先需要改变的,是你因为疾病而产生的羞耻和愧疚,这是没有道理的,不管以前有谁因此而责备你、奚落你,你都不许自己鄙视自己,更不许觉得我和他们一样!”
“……好。”
许朝熙睡着以后,余晚晴去见了医生。
“他现在能睡着,是因为药物的作用,实际上,病人的精神状况不容乐观,后面会有一系列的抑郁和焦虑症状,甚至可能有短暂的认知混乱,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余晚晴出来的时候,周轩依然等在门外,“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现在没什么事,你先回去休息吧。”余晚晴眨了眨眼睛,望向走廊外的夜景,“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跨年夜,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你也是,晚晴。”
余晚晴回到病房歇下,她睡得很浅,凌晨两点半,忽然听到一阵呓语,她按亮床头灯,许朝熙双眸紧闭,冷汗层出,在噩梦中惊悸不止,仪器上显示的心率正在迅速飙升,余晚晴立刻想喊醒他,“朝朝!”
“停……停下……不要……”
许朝熙的语速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白,余晚晴正准备按铃的时候,许朝熙忽然猛地坐起身,攥住心口,用力地呼吸,而后俯身掩唇,余晚晴眼疾手快拿过垃圾桶,果然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做噩梦了吗?”
许朝熙茫然地看着她,“我……活着?”
“嗯,活着,确定无疑。”
“今天是几月几号?”
“一月一号。”
“不是梦……”许朝熙重新颤抖起来,挣扎着想要下床,“我毁了晚晚的生日,她不会原谅我了,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等等,”余晚晴按住他,“你在说什么?”
“张天力呢,让他滚出来!”许朝熙的表情变得暴怒,“是不是他救的我,我知道肯定是他!”
“……朝朝,”余晚晴更加用力地按住他的肩膀,“你好像把两次抢救的记忆弄混了,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过去了?”许朝熙闻言变得慌乱起来,“不,不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明明给她准备了生日礼物,可是我把她弄哭了,她恨我,怎么办,她恨我!”许朝熙低头,想把自己手上的纱布绷带统统扯掉,“礼物……你知道我的礼物在哪里吗……”
“许朝熙,”余晚晴握住他的手,盯住他的眼睛,“看着我,你还记得‘晚晚’长什么样子吗?”
许朝熙看向她,半晌,终于想起她是谁,本已开始下降的心率再次急速上升,他不断向床角退去,想要抽回手,“晚晚,不……不要看我……”
“我知道礼物在哪里。”
许朝熙愣住,俯身按住额角,似乎想理清混乱的认知和错乱的记忆,余晚晴取过自己的发带,一圈圈,轻而温柔地缠在许朝熙受伤的手腕上,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这是……?”
“我的礼物,我唯一想要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