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禁猎》钟卿也

1、鹿升

　　“嘟——滴滴滴滴——”
　　拉长的警报声穿过层层暴雪，直冲云霄。

　　“北久3区外侧出现入侵对象，请求攻击！”
　　“盲人瞭望塔1号，3号，7号，11号预备，三秒后射击开始！”
　　“机械光子眼进行扫射辅助！”

　　电子合成的AI女音毫无感情波动。

　　这是总控系统惯会使用的音色，可以说，也是辨识下达杀令的唯一标志。

　　总控系统——九天，是目前人类创造的唯一超智能系统。
　　在北极边境对不属于本土生物的目标，九天有权利做出全数剿灭的决定。

　　一时之间，碎裂的冰块四处迸射，空气中火光闪现，或是淹没在寒冷的海水之中。

　　从天而降的暴雪因为猛烈的攻击不断改变着原先的路径。

　　天空之上也不平静，时不时会有几道闪光照耀而下，但是没有任何杀伤力。它们会追逐着每一片碎片，直到拍清影像图完成发送才会停止发光。

　　它们有个生动的外号，叫飞鹰。

　　常住北久区的人都知道，这是近十年以来，九天发起的最强攻击指令，而这一道指令让猛烈的炮火足足持续了半小时。

　　子弹和火药在冰川中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后，周围重新恢复了寂静。

　　再过一刻钟，如同废墟遗址的地方便会被暴雪掩埋住，一如九天删除的攻击指令。

　　北久区内的各个街道因为牵引而来的地热没有任何积雪，但仅限于街道。

　　莫行究扛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摸进一个巷道，转身的时候还碰到了垃圾堆上的厚雪。雪落到地上，随之化为一摊水流向四周。

　　他的发丝被血凝固住，脸上不仅有血痕，颧骨也发青，笔挺的西装更是不知道被划开了多少道口子。他手指关节处，似乎都露出了些许白骨。

　　狼狈之余，这些伤口正在进行自我修复，一些小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宋庭方！宋庭方，救人！”莫行究忍住了大声说话而带来的撕裂感，嘴角的鲜血流进口齿之中，铁锈味在口腔中瞬间弥漫开。

　　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的确是久违了。

　　喊完后，他舔了下嘴角。

　　因为不见人影，他又吼道：“宋庭方！”

　　话音刚落，阁楼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木质的楼梯也“咯吱”地叫嚣起来。

　　“吵死了！知道几点吗？不睡觉啊？”宋庭方根本没有被莫行究的气势吓到，反而还顺手开了一盏昏黄的灯，“老子从美梦里爬出来不需要时间清醒啊？”

　　他从楼上下来，就拢着一层小粉猪的毛毯裹住自己，齐肩发被挽成了一个发髻，拖鞋也只穿了一只。

　　“你这大半年没来了，今天是什么妖风让你这个点过来？”等他视线在光亮中恢复正常，他的冷静立马归零，“我靠，你这是从炼狱里出来的？不想活也找个轻松的死法吧！被谁打的啊？居然有这本事！我抽空去拜拜。”

　　他嘴上硬气，手指却钻出被子，捻着莫行究的衣服，嫌弃道：“快脱了，这狗屁地方，见不得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是在你家啊？创口感染可费大劲诶，就算愈合了还得割开清理。”

　　“不用。”莫行究不听，拂开了宋庭方的手。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后，才强行道：“先救他，别磨蹭。”

　　一个瘦弱的男人窝在旁边的沙发上，身段挺高，比例也好，静悄悄的，这要是不提一下，完全没有存在感。

　　宋庭方紧张的情绪立马提防起来，狐疑道：“你不急拉倒，他……不会已经死了吧？”他走过去打量了一会儿，“这张小脸倒是清秀，要不是我眼睛毒，还以为这是个小姑娘呢，我——”

　　“没死，快点。他坚持不了多久。”莫行究郑重道：“施救过程，精确到每一个神经，不要用任何替代产品。另外，对他的身体，不要产生研究的兴趣。我现在记忆点出现差错，需要时间调整。”

　　他冷冰冰地吩咐完，就急急忙忙走进了地下室。

　　这里是北久4区，也是贫民窟。准确来说，整个北久区都算是贫民窟，只不过4区是贫民最集中的地方。所谓的地下室都是家家户户用来储存粮食的地方，因为除去路面，很少的地方能有条件安装供暖系统，而地下室则成了冰窖。

　　它和路面距离远，和室内的温差最多能相差大几十度，且又是恒温的状态，这就成了大自然馈赠的冰箱。

　　地下门卡顿般地关上，冷气直直钻入莫行究的身体，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快要燃烧起来。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在成堆并且以防被冻坏做了特殊包装处理的土豆，白薯以及各种肉类里找到一处空地后，才席地而坐。

　　“人工，自主连接。”莫行究说完，双眼前的一个光屏一闪而过，随后他用指甲抠出后颈下两寸处的金属片，然后保持这个姿势陷入了半清醒的状态。

　　金属片握在莫行究的手心，它的外观类似于蝴蝶的一对翅膀，上面的红灯在等到物理降温后，闪动的速度趋于平缓。

　　“莫先生，您与九天的关系，目前正处于失联之中，另外，紧急联系人不在‘北极’勘察范围内，初步判断，处于销户状态。”

　　安静了四五秒，声音再次响起：“没有得到应答，已开启自动保存。”

　　莫行究怀里的小黄鸭式样的圆珠笔在播报了两段语音后也陷入沉寂。

　　再醒过来，莫行究身上的血迹全都凝结成块了，一套破烂的西装也冻在他身上。他想起身，就得先把这身布料化冻。

　　降下温度的金属片不再闪光，莫行究用着蛮力打破冷冻西装的束缚，让它不那么□□，至少不能影响关节弯曲的动作。

　　“呲咔”的声响伴随他任意一个动作。

　　莫行究眉头一挑，就是这样举臂抬手的动作都很艰难……于是，他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大了几分，先是单手解开了西装外套，然后又直接脱了西裤。

　　西裤上的水渍最多，以至于脱下的时候，其中一道由污水结成的冰棱在白皙光滑的大腿上划了一道血印。

　　伤口不深，只渗出一排血珠。

　　外套和裤子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从他身上下来的造型，莫行究此时才显出正常人类的情绪——嫌弃。原因无他，只是他要用手提着这堆废料出去。

　　地下室的门一关，莫行究立马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热浪，他顺手将“废料”扔进了垃圾桶，然后去了浴室。

　　温水倾泻而下，莫行究的大脑这才开始运转。

　　他看着瓷砖里若隐若现的自己——他做了什么？

　　他到“过去”执行任务，然后带回来一个人？一个属于过去的人。

　　出任务的那一天，他的记忆犹新。

　　这个时代在九天的管理下，看似井井有序，其实一条条在台面上的条律正在崩坏的边缘。一切章程都趋于机械化，将人情抛之脑后。

　　九天的眼里只有算法，或者更新后的算法。

　　人类的干涉程度大大缩减，甚至，九天在人类权限之上。再这么发展下去，人类又将进去另一个地狱。

　　他们希望能有一个意外的出现——他在九天的管辖范围之外。

　　在未来某一天双方对峙的时候，人类一方还有筹码。

　　“莫先生，我们的胜算非常小，你们有十人小队，十个机会，却是我们目前一亿人类所有的希望。”
　　“我们的计划是，将你们投放在最具可能性的时间轴点，一旦开始，你们有可能会被时间的裂缝撕扯，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你们回来的路也是一样，也只有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我们就算找到了我们需要的智能系统，但你们回来的可能性，依旧是百分之五十。”
　　“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你们现在依旧有反悔的机会，我们不会剥夺任何人活着的权力。”

　　莫行究坚定道：“为人类谋生，使命所在。”

　　最后站在时光胶囊里的人，依旧是十个。

　　胶囊发生作用后，他们十个之间，联系全断，行动全靠自己判断。

　　莫行究去的那个时代，是三千多年前，科技处于兴起不久又落败后的探索萌芽期。那里有机甲，明明可以大兴制造，却处于打压状态。

　　他默默地观察了一个月，都没有找到目标。

　　他不甘心，更是信任自己人不会随便选择一个时间轴点。

　　莫行究心底一沉，直接利用自己对未来的判知进入了当时的高层。身份之便的好处，让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不是改造人，不是机械人，正是这一点，让他对这个时代产生了兴趣。

　　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没过太久，目标就出现了。

　　那个时代给那个智能系统取了名字，叫破土9号。

　　还有什么细节是忽略掉的？

　　莫行究睁开了双眼。

　　任务圆满结束，他回来了，尽管这是一次一小派人类私底下的任务，对，尽管如此，回来后他没有收到任何欢迎仪式，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脸庞，得到的竟是让他九死一生的攻击指令。

　　抵达目的地的定位发生严重失误，盲人瞭望塔识别不出来他的身份，所以下达了杀令。

　　他不可能麻痹自己说这是一场意外。

　　莫行究习惯性地拿出别在白衬衫口袋的小黄鸭圆珠笔，“咯哒”的声音干干脆脆的响了五下。

　　身体机能还在恢复，各项水平趋于正常值还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不会产生疲惫的感觉，但是大脑在提醒他该休息了。

　　“莫行究！这小子的一颗眼珠子废了，你看看还要不要？”宋庭方口齿不大清晰，不仅隔着几面墙，嘴里还明显是含了东西。

　　莫行究走出浴室，裹上了浴巾，然后朝楼上的实验室走去。

　　手术台上，那个男人不着寸缕，圣洁的白光照在身上，虽然隔着玻璃罩，莫行究依旧觉得刺眼，却又挪不开眼。

　　宋庭方砸过去一个消毒球，但是球撞在了内侧的玻璃面，反弹了一小段距离后落地。

　　“啪”的一下，特质的消毒水和他的声音一起炸出来：“这小子是你什么人？不用着急，消完毒再过来。”他说完，又对自己实验室的巨型机械手吩咐：“哈珀，我们这个矩形框外部，重新清洗消毒。”

　　巨型机械手——哈珀传来一阵闷哼，随即就开始工作。

　　雾化的消毒液喷洒在玻璃框外的每一个角落，以及任何一个实体，包括莫行究。

　　消完毒，莫行究还是选择了一套严实的手术服套住，即使这样，他还是没有选择直接进入玻璃框内，“他怎么样了？眼珠怎么回事？”

　　“怎么样？”宋庭方语气奇怪，似乎没见过这样迟钝的人，“是你想怎么样？一个眼睛坏死，他是要当独眼龙？还是当个盲人啊？”

　　莫行究的一只手掌抵靠在玻璃上，坚定道：“要他完完整整地活下去。”

　　宋庭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但也直言不讳，“他的身体不适合在我们这里生存，眼球受感染就是证明。他的身体没有经过任何改造，他不属于这里。莫行究，你在搞什么鬼？九天不可能发现不了他，到时候，他很可能会被当成入侵者被处死。这个眼球不能留下来，他需要被改造，上天已经为他做了选择。”

　　莫行究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他直视着眼前的身体，和宋庭方僵持着。

　　过了十秒，他说：“那就改吧，但是，眼球保存下来，可供再次回到人体的保存方式保存下来。”

　　宋庭方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好奇道：“他是谁？我想我有权力认识我的患者。你知道的，人类的身体改造，不是这一次就可以完成的，三个月后要检查，半年、一年后，都要检查。”

　　莫行究的眉眼舒展，和缓地回答：“他叫鹿升，不属于这里的人类，自由的人类。”

　　但是他更清楚，过了今天，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