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玉》尘夜

58、第五十七章 他的选择

　　“……皮还树出来！”
　　一道绿光过后，是……死寂！
　　六道视线齐刷刷地胶着在某人手中那棵茁壮又健康的卷心菜上，整齐划一地抽搐着嘴角。
　　“没……没关系，我们再试一次！”看见筑紫汐一脸沮丧，善良的百晓生不忍地安慰道，同时偷偷地抹了把汗。
　　“皮还树大概与成年香樟一般高低，叶片是这种形状。”他用手沾了油画给筑紫汐看。
　　“好，我再试试！”筑紫汐点头，神情有似壮士断腕。
　　“引木为犀，系藤为居……出来！”咒语过后狭小的室内腾起了一阵烟雾，一群人在一顿乱咳之后发现四周的墙上多了一片枝枝蔓蔓，自天花板延伸下的绿色茎条上大串大串晶莹剔透的紫色葡萄垂了下来，颗粒饱满。
　　“葡萄？”一名年轻的剑士困惑地重复，仿佛不认识面前这种物品。
　　“嗯，葡萄！”北海休简洁回答，叹了口气，伸出手就近摘了一颗丢到嘴里，味道竟然还不错，他干脆将整串都摘了下来慢慢吃，做个吃着葡萄而死的少年帝王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他想。
　　“我就不信我召唤不出来！”筑紫汐彻底发飙了，同样的也把莫西亚蚁虫迫近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在她脑中现在唯一的挑战就是召唤出一颗真正的皮还树。
　　“出来！”
　　“出来！”
　　“出来！”
　　随着她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小小的储物间内一下子冒出了大片的烟雾，一下子充溢了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又是绿光红光的乱闪，几次召唤过后，整间储物室里已经堆满了各种瓜果蔬菜，迎春荷花桂花腊梅不分季节地开了一屋子。
　　筑紫汐颇为困窘地看她一手造成的局面——仿佛果蔬仓库一般的杂物室内，几个剑士已经不再对她抱持信心干脆开始寻找别的逃生办法。
　　“没关系，再来一次。”百晓生在旁边鼓励，时间快不够了，从地面的反光已经隐约可见莫西亚虫蚁正在缩小包围圈，“记住凝聚心神，在脑中想象皮还树的样子，对，就这样。”他慢慢地引导着筑紫汐。
　　“引木为犀，系藤为居，上至三十三重天，下缘九十九重地；洒水为泽，折炎为光，悉听我令，齐来此地，皮还树出来！”
　　一团纯绿的光芒闪过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皮还树！可是……
　　“虽然是皮还树，不过这个似乎是幼苗吧。”剑士中的一名摸着高不过几十公分，卷曲着柔韧茎条的树苗龇牙咧嘴地说——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快要导致他面瘫了。
　　薄弱的门扉终于禁不住莫西亚虫蚁的冲撞发出了崩裂的声音，隆然倒了下来，一团呛人的烟尘背后，黑压压的蚁虫群无情地向众人涌来。
　　“皮还树出来！”筑紫汐连咒术都顾不得念了，当下大喝一声，但见一道金光闪过，在众人脚下的地板竟蓦然断裂，一颗壮大的皮还树由地下伸展了枝条一路上延，顶破了屋瓦，托举着众人到了半空之中。
　　圆月，乌鸦，人群……
　　“呵……呵呵……这里风景还真不错……”筑紫汐讪笑着妄图装傻。
　　“风景！”北海休一把将罩在头上的一捧红艳艳朝天椒取下来，咬牙切齿地怒视肇事者。
　　“干嘛生气啊，我不是把皮还树召唤出来了么，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接到众人一致投过来的可以杀死人的目光，筑紫汐的声音终于小了下去，变作了轻声的嘟哝。
　　“接下来该怎么办？”北海休转头问百晓生，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自然到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按照当初的计划应该用皮还树阻挡蚁虫进攻，再伺机找到那名虫使，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百晓生为难地看自古堡某个塔顶插出的这颗可能有千年以上树龄的古老皮还树，现在别说是找到那名虫使了就连底下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了。
　　“臣请陛下允许属下几个下去看看！”名叫西尼尔的剑士，也就是之前获百晓生所救的那名“自由之翼”提议道。
　　北海休并没立刻作决定，反而望向百晓生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接收到对方的信息，百晓生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又用匕首在皮还树身上划了一刀，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泛着淡淡青色的粘稠状树汁缓缓流入瓶中，“虫使应该在蚁虫群最密集的地方，一旦找到他就把这瓶皮还树汁丢出去驱散蚁虫群再行捉拿，如果此举不奏效或是行动失败的话，务必赶快回来！”
　　“是！”为首的剑士带头向他行了个礼复又拜别了北海休，几人沿着粗壮的树干向下溜去。
　　几人走后，皮还树上立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良久，北海休咳嗽了一声，像是要开口。然而在那之前，百晓生已先截住了他的话头，了悟地道：“在下一介草民，之前因阴差阳错被误认为陛下，承蒙陛下大量不计重罪，晓生非常感激。”说着，他恭敬地向北海休揖了揖。
　　“朕不认为你是草民！”北海休愣了一下，直觉反驳。他本来并不准备挑明自己的看法，但不知为什么对方一口否认与自己有关却使得他非常不快，干脆开门见山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朕以为……你……”
　　你或许是我北海皇室的人！
　　这句话该说出口吗，北海休在心里问自己。你也许不仅是皇室的人，或许还是与我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他踌躇着要不要开口。
　　一旁的筑紫汐偷偷推了推百晓生，示意他说明真相，对于想要认亲的百晓生而言，现在应该就是最佳的机会了。
　　然而，百晓生却只是笑笑，仍是淡淡道：“承蒙陛下错爱，但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在下的父母不过苏国乡下一双农民，焉能有幸与北海王室结缘。”
　　“朕不相信！”北海休刹时情绪激动。已经在心底确认了百晓生与自己存在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样一种假设一旦被驳翻，他发现自己再也撑不住冷静的外表，竟然像孩子一般发起火来。
　　北海休从小在宫闱长大，见多的是宫廷倾轧，尔虞我诈，尤其自小就身处权力斗争中心，如同大部分的直系皇族一般从幼年开始他就养成了不轻易对人表露感情的习惯，对于身边的人和事更是警惕有加，然而对百晓生他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嫉妒百晓生！是的，他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嫉妒他！
　　一样的面孔却与自己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他善良、憨厚，看起来无忧无虑，而与筑紫汐他们之间那种完全的信赖感更让他眼红！雷奥和茧的成员对他当然好，但那种好是有阶级成分掺杂其中的不纯质的东西，他始终这么认为，所以当一年前没有过去的兰克斯特偶然救下微服出巡的自己的时候，他会不顾老师帕提安兹的反对将其留在身边，因为这是第一个不因为他是北海休而对自己好的人。然而，为什么在嫉妒的背后却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想要和他更亲近一些……北海休陷入了困惑之中。
　　百晓生看着北海休的怒容，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但很快又将这种情绪收敛了起来。这样对彼此是最好的结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北海休的使命便是成为一名贤明的君主，造福黎民百姓，如今看到他成长的那么出色，就兄长的身份而言，他已经可以放心了；而他也决定了要与筑紫汐一行一起去寻找自己的宿命所在！
　　这些日子来的相处使他习惯了与这几名同伴在一起的轻松感受，已经无法再与他们分开了，所以在经过几天的思考后，他断然放弃了认宗的打算——就如成行之前他便早已明了的一般，皇室之地确实并非适合他停留的地方，他是善良却并不愚钝；一起放弃的还有二十年前那场险些杀死自己的惨祸。平静了二十年的湖水没必要再去搅浑，就让它继续沉睡直到湮灭在历史中吧，他想着，不禁漾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虽然大概了解了百晓生的想法，终于放下心来的筑紫汐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
　　“女人，你们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突来的嘲讽声打破了皮还树上微妙的气氛，在众人的面前，一头巨大的火麒麟正喷吐着火星漂浮在空中，血色的眼眸轻蔑地睇着众人。
　　“火炽霄！”筑紫汐第一个反应过来，欢呼一声冲过去便踮起脚尖死死地搂住了火麒麟的脖子，未见着北海休的脸色变了变。
　　筑紫汐并没有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她只知道火炽霄回来了！她一直在担心火炽霄见了糜汜以后会怎样，甚至还想过他会不会不再回来了，眼下看到他不仅平安归来而且似乎还回复到以前的状态自然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了，终于又可以回复到四人以前的样子了！
　　“喂……放手啊……你很肥的……”巨大的火麒麟大概是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着，声音细小得如同蚊虻一般。
　　太好了，火炽霄又开始对自己冷嘲热讽了！筑紫汐甚至是有些感动地想，随即思绪却突然停顿了下来。肥！！额头上有青筋突突跳起，她猛地松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给了火炽霄一拳。
　　“啊，筑紫姑娘，这样会摔……”百晓生喊得太晚了，松脱了手的筑紫汐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便向下坠去。
　　“喂喂，你不用这么笨吧！”火麒麟无奈地接住了下坠的某人，重又浮了上来，“姓北海的，你那名叫雷奥的侍从受了重伤已经被诺拉茨邑的那个谁送回宅第治疗了，一百五十精兵我也给你带来了，现在正在城外候命，只是……糜汜给他逃了，可恶！”
　　“糜汜？”北海休不解地重复。
　　“就是兰克斯特。”筑紫汐好容易把姿势调整过来，抹抹一头汗水道。
　　“这么说……兰克斯特真的是奸细？”北海休的脸色沉了下去。老师的预言竟然还是成真了，自己认为的唯一以平等身份对自己好的人，到底还是别有所图吗？北海休有些自嘲地想，所谓君王还真是孤独的生物啊，嘴里恍惚有了苦涩的感觉。
　　“啊——”自下方突如其来传来的惨叫声登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是西尼尔！”北海休喊道，“他们出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百晓生已经迅速地沿了树干滑向下方，消失在破洞处。
　　“火炽霄，快，带我下去！”筑紫汐大喊。
　　北海休愣了一下，随即双足点了树干，紧跟在火麒麟身后也冲向声音的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