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花求生手册》明夷不匪

1、第 1 章

　　时至二月天，草长莺飞。
　　云翩翩睡至午后才醒，正懒洋洋地梳着妆发。抬眸瞧见窗前的杏树枝丫已长出了几颗嫩绿，不由撑着下巴发起呆来。杏树是方子彦为了哄她开心，特意从别处移过来栽的，为了能让树存活，有段时间他特别细心照料着。
　　“翩翩。”妆台上放着的传音符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但愣是半天才问了句：“你好些了没有？”
　　若是从前，她自然开心的，哪怕仅仅是只言片语的关怀。
　　云翩翩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说道：“嗯，好些了。”
　　或许是从那日开始，她心境有了些许变化。

　　云翩翩和方子彦其实相识并不久，细细算来不过三四个月。
　　她母亲云舒同方子彦母亲季奉心曾一块拜师游扶剑仙门下，两人情同姐妹。后来云舒回海织岛继任岛主之位，季奉心嫁入方家，但经常保持书信往来。得知双方都怀有身孕便约定若生下的是一男一女就订下婚约。
　　再后来海织岛被灭，季奉心悲不自胜，懊悔去得太迟，在得知云翩翩幸存后，便倾尽全力去寻找。
　　云翩翩对方家是怀有感恩之心的，这点毋庸置疑。
　　如若不是那日发生的事，她真的想一直在方家安安稳稳待下去。

　　三天前。
　　云翩翩游湖不慎落水，而她的未婚夫君，那个曾多次向自己示好的男子下意识救的却是和她同时落水的梨月，他的师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入湖底，然后在嘈杂声中慢慢游上岸。
　　同行人大多是方家弟子，他们纷纷涌向梨月，你一句我一句地送上关心。似乎忘了梨月本是仙门弟子，作为方家出色的剑仙之一，这种意外怎么可能会发生在她身上呢。

　　梨月分明是故意掉下去的，甚至在掉下去的那瞬间拉了把云翩翩。
　　然而谁会信呢。

　　落水后云翩翩一直高烧不退，烧好不容易退了整个人也是奄奄的，提不起精神。直到今日才稍微好些，
　　这期间，她听闻方子彦被梨月拉着下山除妖，如今他发来传音，怕是要回来了吧。
　　云翩翩往脸上扑了一层粉，盖住原本开始恢复红润的面庞。镜中的少女苍白羸弱，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果然不出所料，方子彦很快便出现在了云翩翩面前。
　　月白衣裳的男子满脸疼惜地看着她。三日不见，她已经消瘦了一圈。
　　他越发难以开口了。

　　云翩翩隐隐能猜到他此次来的目的。这几日，她虽然病了，但外头的风言风语可一句没有漏听。
　　梨月落水后也昏迷了一阵，随后被大夫道出怀有身孕。
　　肚子的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一起练剑，一起下山降妖除魔，经历生死。若不是方子彦有婚约，怕不是两人早就结为道侣快活去了。
　　这么想来，她云翩翩确实很多余。

　　“对不起，翩翩……我……”方子彦心中纠结万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翩翩受到的伤害少一些。他实在不忍她伤心难过。
　　他们落水的前一日，梨月历练回来便告诉他怀孕的事。所以发生意外当天，他多放了一份心思在她身上。

　　云翩翩手指紧紧攥着衣裙，她已经没有多少耐心在这听他吞吞吐吐磨磨唧唧。
　　“彦哥哥……”云翩翩眼中泛起了泪花，“我都知道了。”
　　方子彦有些震惊，同时又如释负重一般：“对不起……我会同母亲好好说，我们解除婚约的事。”
　　云翩翩咬牙，努力让自己眼泪掉得更加凶猛：“你和月姐姐明明已经……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你从前还说等杏树开花了就成亲，如今树开始长叶，你却变卦了。”
　　她故意提高声量。
　　她知道门外有人在听。
　　“从一开始你就是在骗我，对不对？”
　　方子彦见她哭得梨花带雨十分伤心，心中愧疚，忍不住把她揽入怀中：“不是的，翩翩。和你认识后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充实快乐……是我的错……”他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或贪婪，或不舍。
　　云翩翩被他抱着有些喘不过气，想要挣扎推开，但目光落向门外，那人还在。她嘴角微微勾起，弱弱地继续说道：“彦哥哥心中是有我的对吗？”
　　方子彦沉默半晌，像是在确认自己心意，最终长叹一声：“是。”
　　“你说什么？”云翩翩装作没听清。
　　“是。”方子彦重复了一遍。
　　门外的人终于走了。
　　云翩翩心中暗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

　　方子彦：“我会想办法弥补你的，翩翩。”
　　云翩翩摇摇头：“我不要你弥补。”她还是有些失落的，虽然闹成这样尴尬境地，但他对自己真真切切好过，有那么一瞬，她是心动的。

　　她决定离开方家。

　　方家是东洲最负盛名的仙门。失去他们的庇护，她无法想象自己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可是她还是决定要离开这里。

　　二月天的夜是有些凉的。
　　云翩翩抱膝坐在船头，任由风吹得脸颊发疼。
　　“姑娘你要去哪？”船夫等不到其他客人，准备要开完这最后一云翩翩收工回去休息。
　　云翩翩也不知道去哪，便问：“离这里最远的地方是哪？”
　　船夫有些怪异地看着她：“蓝烟镇？”
　　“好，那就去蓝烟镇。”并递了一锭银子给船夫。
　　船夫接过银子，满意地笑笑。

　　云翩翩进船舱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着，没多久便睡了去。
　　等醒来，蓝烟镇已到。
　　天色泛白，岸边冷冷清清，连茶铺都未开张。她本还想吃点东西的，肚子咕噜噜在叫。
　　“姑娘来此处是要寻亲嘛？”船夫问。
　　云翩翩摇头：“不是。”
　　船夫又接着说：“我看姑娘只身一人还是小心些为好，这蓝烟镇最近有些不太平。”
　　……什么鬼？
　　你老头为什么不早说？
　　云翩翩肚子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正当她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阵凌冽的风迎面扑来，她抬袖掩面遮挡被风卷来的沙土碎石，等风过去，船夫早慌慌张张撑船离开。
　　她又气又无奈。
　　捂着饿的空空的肚子，只得继续往镇上走。

　　显然是她多虑了。
　　蓝烟镇上人来人往，看云翩翩平静祥和，并无异常。
　　云翩翩松了口气。
　　她找了间客栈歇下，等着小二送来热喷喷的饭菜。
　　灌汤肉包，饺子牛肉面……
　　口水已经止不住。
　　正准备要吃，便听见小二善意提醒：“姑娘晚上的时候早些休息，千万不要出去。最近镇上不安宁，总有些漂亮姑娘失踪。”说完摇摇头掩门而出。

　　拿住筷子的手不由抖了一下，食欲瞬间减半。

　　云翩翩生在仙门，母亲是海织岛一岛之主，虽然海织岛不大但在仙门各派中也是有些名声的。只不过她天生灵识残缺，犹如凡胎，修不了仙法。
　　其实不会仙法也无妨，像个普通凡人生活并没什么不好。偏偏她体质特殊，最爱吸引一些奇奇怪怪的妖邪近身。从前在海织岛，在方家，都有仙法结界护着，如今……
　　该如何是好。
　　这时她有些想念母亲给她安排的那位灵侍了。他叫什么来着？夜，昭。
　　如果他在身边就好了，能保护她。

　　那日海织岛被灭，海织岛主云舒拼尽全力送他们两人出岛，却在被魔门追杀的途中走散。
　　也就是那时，翩翩遇见了出门历练的方子彦，并被带回方家。

　　“不知道夜昭现在怎么样了。是生还是死？”
　　那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夜昭是受了重伤的——为了救她，背部被重重砍了一刀。
　　怕是凶多吉少。

　　还未入夜，云翩翩便早早睡下。
　　许是船夫和小二的只言片语让她害怕，过于紧张，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也就在她辗转不安，房间似乎有细细碎碎的声响。
　　她猛地惊醒，只见一道黑影破窗而逃。

　　“是谁？”
　　她摸了摸枕旁，想从行李里找出火石点灯，却发现枕边空空如也。
　　翩翩行囊被偷了！！！
　　一切发生太快。翩翩来不及多想，翻身朝着盗贼逃跑的方向追去。
　　此时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只有一轮圆月静默地悬挂高空。
　　云翩翩胆子虽小，但行囊里有着许多对她而言极为珍贵的东西，她是拼死也要追回来。

　　不知追了几条巷子，眼见贼人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漫漫黑夜里。翩翩绝望的蹲下身大口喘气：太没用了，云翩翩！你真的丢尽海织岛的脸面！就你这样一个小贼都对付不了，还想着报仇！
　　她呵呵笑着，眼泪一颗颗落下。

　　天间，黑云逐渐向明月靠近，最终将月光盖住。
　　镇上，几盏飘曳在风里的灯笼也“咻”地灭了火烛。
　　天地一片漆黑。
　　云翩翩这才恍然想起白日里小二的提醒：晚上不宜出门。

　　为时已晚。

　　云翩翩脚下突然出现一个血色法阵，随着法阵出现的，则是将她死死束缚住的结界。
　　她觉得胸口特别闷，像是要窒息一样，脑海逐渐昏昏沉沉起来，四肢酸软无力。
　　“救命……”喊出的声音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太清。
　　她还不想死。

　　一道剑光划向法阵，刹那间，结界破碎化为灰烬。

　　“翩翩。”
　　一双手忽然将她扶住：“你没事吧？”

　　云翩翩抬眸，借着云雾散去的月色，打量着眼前站着的这个男子。一身玄色衣裳，头发高高束起，发丝洒在微风中。半张面具下薄唇轻抿，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盯着多看了好一会，激动不已：“阿昭？！”
　　男子被她盯着有些不适，别开脸将她扶起。
　　翩翩站起来后更能清楚看清他的样子：“真的是你，阿昭？我还以为……”她顿了顿，接着道，“那天你流了好多血滚下山，我以为你……”
　　“嗯，死不了。”夜昭淡淡回应，环顾四周后警觉起来，“妖邪还在，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的行囊……”
　　“明日帮你找。快走！”夜昭丢出一张符，符纸化为一团烟雾。
　　还未等翩翩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夜昭带着凌空飞远。

　　回到客栈后，夜昭将她放下，随后又丢出几张符，并布下一张结界。符纸飞向结界，紧紧贴着。
　　“好了，一时半会妖邪找不到这里。我用符纸和隐匿阵藏住了我们的气息。”说完看向翩翩，“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会帮你去找被偷的行李。”
　　“我已经睡了好一会了。现在一点困意也没有。”
　　“那我帮你找些吃的来。”说完他便走开。

　　云翩翩看着夜昭不断走远的身影，微微叹气：“他怎么跟以前还是一样。”
　　好不容易重聚，他竟然一点点开心的样子也没有。
　　也对，如果没有这次重逢，他其实已经算自由了吧？
　　翩翩神情恹恹地挑着烛火。

　　很快，夜昭端了两碗清汤面来。翩翩是一点胃口也没有，反而夜昭吃的津津有味。
　　翩翩干脆把自己的那碗也挪给他。

　　夜昭愣了下，看她。
　　云翩翩：“我不饿。”
　　夜昭倒是不客气：“好。”

　　他是多久没吃饭了？

　　云翩翩心情突然好了一些，托着腮安静看着他。
　　她想起一年前初次见到夜昭时的情形来，杏花微雨，夜昭不知为何跪在她院里的杏花树下，花瓣落了他一身，湿哒哒的头发贴着苍白的面庞。许是看到她了，夜昭才起身。半张面具遮挡容貌，她印象中最深的，就是他鼻梁上的那痣，真是别致。
　　那会她被妖邪掳走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娘亲怕她以后再遇险，便把不知从哪找来的夜昭安排在他身边，成为她的灵侍。
　　夜昭天赋极高，随便拜入哪个门派都有可能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人物。
　　有时候她真想不通，放着这样一个好苗子，娘亲不收入门下，竟然让他做灵侍，实属浪费了。
　　甚至，有些时候她亦会想，如果夜昭真的是娘亲的内门弟子，习得门中至上心法。会不会，海织岛没有那么轻易就被灭。

　　夜昭见她失神，放下碗筷，问道：“在想什么？”
　　云翩翩回神，缓缓道：“我在想……你刚刚明明可以不救我的。只要我死了，我们之间的契约会自动解除。你便自由了。”
　　夜昭淡淡地问：“你知道血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