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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陌上桑(四) ...

  •   过水廊竹道,烟霞入眼,白石环抱,红枫参黄花。
      薛观筃闲庭信步行于国公府中,处处尽显富贵雍华,恍若蓬莱仙境,但见神仙妃子巧笑拈花,山川草木皆逊于其色。
      “父亲当真是半点也不掩薛氏荣华。”薛观筃蹙眉微吟,扶过眼前奇花,“记得幼时在府中时,睁眼即是玉石金银光照,而今显贵之处更有甚。”
      平秀侍奉薛观筃身侧不过四年,鲜少听她讲旧事,也不曾见过豪奢之物,便开口问道:“不过是几朵花,小姐怎说更显贵呢?”
      薛观筃解颜而笑,恍有碧波轻荡于眸中:“花间一品‘丹中雪’,前朝国花,供奉帝像前,逢封王礼、升平宴、帝王即位方迎出。两年含苞未绽,开而蕊寒香冷,养之难,存之更不易,我朝仅供皇亲国戚观赏,少有人培育。”
      “而今府中竟会有五株芬芳逆时节吐蕊,秋日而绽,半点不见凋零,倒不知是哪位贵戚愿花如此大精力送我父此礼。”
      平秀心直口快,未细想话便脱口而出:“既是宗室,为何不能是天家所送呢?”
      薛观筃一怔,敛了脸上笑意。
      是了,她原先只觉新奇,未曾想过深意。她父亲八面玲珑,不为保皇一派,也不追随哪一王爵,王孙人臣纵有交好,不至收此重礼。
      送花者笼络之意表于明面,薛国公无奈收礼,却将花摆在了人往来皆可见之处,实为拒,坦荡而退,免了他人猜忌。
      “父亲他……又在糊弄,偏又让人说不得不好。”
      薛观筃摇头苦笑,转身离了花前,朝堂事她能观一层而思全部,然已无她落脚之处。

      步至楼阁,见香闺漫卷薄帐,满堂耀彩,铜镜掩珠瑕,亦如昔年旧景,分毫无差。
      婢女卷起珠帘,迎小姐归家,薛观筃入内室时忽然顿住,细细观了那婢女容颜。
      “喜鹊!你何时从庄子回来的?”
      那年春日,因喜鹊也是纵着她男装出府的人,虽未被杖责,但被薛国公打发去了庄上,做了粗使下人。几年未见,思念之情难于言表。
      “大人恐小姐近乡情怯,一月前特召了婢子回府,旧人旧物,不让小姐有一点伤感。”
      薛观筃听她说此,也不言一语欣慰。离家数年她已感事态凉薄,初始时只觉父亲心狠,一两年来听得京中形势,方知其仁心,但这些年苦楚,非是理解后便能摒弃的。

      自檀难寺带来的东西不多,平秀领着人不多时便安置完了。
      期间有几个姨娘相伴来拜见,家中只薛观筃一个孩子,她生母早逝,自脂粉堆中长大,虽有阿谀之流,然真心宠她者亦不在少数。
      董、孟两姨娘抢先占据了榻间两处,各挽着薛观筃的手要与她闲话家常,一旁落后的兰姨娘气得直指二人,顷刻间又状作柔弱掩泪道:“二位姐姐平日里与我争大人宠爱也罢,怎与小姐亲近的机会也不让我一下。”
      薛观筃听着好笑,唤了喜鹊在她正对面置了方凳,兰姨娘也不扭捏,快步上前坐下,还不忘一一瞪过另二位姨娘。
      “姨娘怎么光长年岁,心性还如幼童一般?”
      孟姨娘连连点头以表赞同,煞有其事道:“可不是,都是半老徐娘,还这般烂漫矫揉。”
      兰姨娘装作气极模样,含嗔与她争执几句,两人一逗一捧,引得满屋人发笑。
      待嬉笑过,偏又引来几分伤感。董姨娘当薛观筃如亲生儿女,此刻更是眼含泪花,握着她的手不放。
      “已近六年了,小姐终于回家了。但已是双九岁,又能再留几时呢。”
      兰姨娘也静下来轻叹道:“这亲事……海清侯虽后宅无一人,但实在不是良配,日日饮酒作乐,毫无上进之心,更难保他将来不纳偏房。”
      “咱们国公府内争宠的事端小姐也见过不少,在旁人家的比对下,竟也算是安宁。非是我胡乱猜想,怕就怕小姐将来贤德之名远在,人后却是处处不得开心颜。”
      薛观筃言语间宽慰着三位姨娘,内里亦是心事重重。
      她与他书信间各言过志,通过情,虽未真见其容,未观其行事,但私心觉着他不应是如今这般光景,到底是经过了何等伤痛,才引得他这样逃避。

      正堂内笼暖焙茶烟,两方人端坐,薛国公笑中瞧不出一丝假意,余光打量着衣冠楚楚的玉霄岫。
      玉老夫人在旁赔笑,闲谈间剜了自己孙儿一眼,若非她相迫,玉霄岫断不会归家换下衣衫,顺从地来国公府面见。
      薛国公放下茶盏,止住了玉老夫人的话:“您之意,晚辈明白。”他自称晚辈,语气上却不见得有几分敬意。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永元二年冬,朝野动荡,海清侯府桡弱,敏顺侯府意吞并玉氏,我敬老将军忠骨,遂在玉氏求助之际,愿背逆旧友,私下相助,扶植小将军立威。”
      “三年春,我送女离京,让其远离朝争,亦与老夫人您约盟,我提拔玉氏,助海清侯府勃兴,来日您还我一个少年郎将,佳婿临门。”
      “薛氏不倚,无党私,小将军却是偏向圣上,看在其轩然霞举,勇冠三军,有风度亦不滥情之下,我明知此婚事会为薛氏带来敌视,却仍如约定下姻媒。”
      “此两年间,少年人互通音信,照此往来,虽不说鸾凤和鸣,倒也会是举案齐眉。”
      “但玉氏回敬了我什么?一个懦夫,一个酒鬼,还得是老夫人胁迫,小侯爷才会来我府商讨婚事。”
      “五年来,海清侯府蒸蒸日上,仰仗旧年风光,今此亲,于玉氏,不过锦上添花,于我薛氏,亦非必须。”
      “恕晚辈直言,小侯爷非我儿良选,薛氏已仁至义尽,旁人说我慕权贵也罢,说我落井下石也好,这亲,不宜结。”
      薛国公冷硬地把话说完,又转向另一处,目光如利刃与玉霄岫对视。
      “情可割舍,未到唯音儿不可的地步,还请小侯爷放手。”

      薛观筃刚送走三位姨娘,便听闻薛国公有意退亲,还没休息片刻,就向正堂行来。
      苍翠掩映,斜阳西照,行廊绘彩,故丰神如玉兮,见君子佳意气,与卿初相识,却恍若故人缓归。
      穿过两年绵长光阴,透过镜花水月织就的玲珑网,他望见了桃花色浣花笺松烟墨下的燕妒莺惭,那个曾在他梦中几度浮现,从未露过容颜的皎皎云月。
      他按住怦然跳动的心口,彼间几步,似有万里相隔,微风过道,动乱了世间谁人波澜。
      自败仗起每日萦绕在他心头的屈辱悲痛,刻进骨血里扎根生长的意冷哀莫全然止于此处,他目所及,耳所听,心所在,皆立眼前。
      在这霜天红叶,绵雨层凉的金秋,他踌躇含怯。
      昔时镇定自若指挥三军的骁勇帅将,往日不畏风言醉心花间的逍遥侯爷,此刻站在少女面前,满怀期许,郑重地低头喑哑出声道。
      “音娘,初次相见。”
      少女翘首间晃动了碧玉耳珰,她衣袂飘然,青丝绕过不知何人指尖。
      “好久不见,崇环。”
      他以为与她初相见,却不知连年书信,只道是知己无二,犹如旧友,犹如两小无猜。

      “君子有九思,言思忠,重诺必行,敢问崇环可真举步维艰,半点不再向前?”
      “一时坠渊,虽难却非止步。”
      “那音娘又是否因学不得前古人智勇节孝,便就此绿窗下凤绣鸾描?”
      “自也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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