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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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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经过一场祸乱,民众却依然要好好生活,眼看着夕阳西下,便各自忙碌着回家,升起袅袅炊烟来。
哪怕人迹寥寥,但也是带着烟火气的。
这一点让庄思仪还算有些欣慰。
若真到了民不聊生、十室九空的地步,争权夺利又有什么用呢?
而在一处空荡荡的官邸上,庄思仪总算是看见了那青衣的镜灵。
他坐在屋顶上,身边放着青铜长剑,宽袍大袖的衣服在风里飒飒作响,长剑上有血,他垂在身侧的手也血迹斑驳,唯独脸上和衣裳半点没有沾染上血色,干净得像是青天白云。
官邸里里外外都是血迹,半干不干的,看上去极为骇人。
尸身都被庄氏派遣的人收走了,葬入无名冢,也算是给他们留足了死后的颜面,司懿没有阻拦,冷眼看着尸身堆积成山,又被填入义庄的深坑。
他既没有后悔也没有感受,他只是再次明确了自己的想法。
凡人可真脆弱啊。
用恶灵淬炼出的剑,不需要灵力催动,仅凭剑气便能横扫一大片的凡人,他们捂着伤口求饶、呐喊、挣扎,全看不出得利时喜气洋洋的嘴脸,如此丑陋。
庄思仪挥退了其他人,仰头看他,温柔地唤他:“司懿。”
司懿就垂着眼睛看她,她虚弱的站在那儿,被披风紧紧地裹住,映得一张瓷白的脸越发的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越发的亮。
他问:“你来做什么?”
庄思仪眨了眨眼,好像他问出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你两天没有回家,我当然是来接你。”
司懿顿了顿,从房顶上飞身而下,落在她的面前。
他也好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于是歪着头自上而下的打量她:“你说你是来接我的?”
庄思仪坦然地答:“对。”
司懿就对她伸出自己的手,一手拿剑,一手空着,满是血迹,干涸的、湿润的,全都沾染在他的手上,他笑起来,像是嘲讽。
“你想用自己困住我?庄思仪,原来你在怕我。”
怕他彻底失控,化世间为炼狱。
就像是在他即将发疯的那时候,她听了那么多丑恶的真相,还愿意吻在他的唇角,去换得他的冷静。
庄思仪并不否认,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空着的那只手上,小心翼翼地,见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才放心地握住了他的手。
“做一件事情的理由很多,你说的也算一样。”她眯着眼轻轻的笑,“我很担心你,《九州志》里说你沾不得因果,我不想你受我拖累。”
能够得证大道的镜灵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仙途毁在她的身上?她不过一条残命,为了她而入尘世,毁仙途,当真不值得。
这的确是她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斗争的理由之一。
现在说这些却是晚了。
她喟叹一声,抚了抚他手上的伤口,低声道:“对不住。”
司懿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没说信不信,却还是反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自打我现身于你面前,便已然沾染了因果,什么回归镜中再修炼都是哄骗你的。”
庄思仪跟着他慢慢地走,笑着点头:“那就……谢谢你吧。”
司懿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她,眼神有些古怪,又有些高兴:“话本里说女孩子都讨厌坏人,都喜欢清风朗月的君子,你可真是不一样。”
庄思仪唔了一声,像是认真地想了想:“你说得也对。”
眼见着司懿的脸色又阴沉下去,庄思仪这才晃了晃他的手,笑得狡黠:“可我就是君子啊,才不需要再来一个君子了,坏人和君子,嗯……多互补。”
她才不是个君子。
司懿嫌弃地看她一眼,觉得她对自己的认知属实是不够精确。
庄思仪只当不知道,继续弯着眼睛打趣:“我还以为你觉得自己露馅了,就真不打算跟我回去了。”
她当然是个君子,做事藏三分罢了,算什么骗人?
司懿回头,对她露出个又风情又缠绵的笑容来,说话也温柔,这样子就又好像是在什么都没发生以前了:“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你这辈子只能和我纠缠,让我放手——休想。”
不过是一时之间有些烦闷罢了,就算她不来这一遭,他也是会回去的。
可她来了,也确然是让他开心的。
庄思仪不意外这个答案,又继续问:“你走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和我真认识了上千年?”
司懿:“不是认识,因缘巧合,每一世‘残照’都在你手上罢了。”
庄思仪:“所以……我的上一世是那个前朝宠妃?”
司懿:“……对。”
庄思仪:“她好看吗?”
司懿:“好看啊,就是蠢,居然被一个男人玩儿得团团转。”
……
庄思仪一反常态地没话找话,司懿大抵也清楚她在想什么,陪着她一边在屋里养病,一边耐着性子跟她讲了“残照”镜与她千年的渊源。
不过他还是有些惊讶地摸了摸下巴:“话本里说你们凡人最爱纠结转世轮回后到底心仪的是谁这样的问题,你怎么不问?”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庄思仪默了默,推了推他凑过来的脸:“少看些话本。”
他不依不饶地又凑过来,端的是极其不要脸,庄思仪就更推不开这厮了,没好气地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半张脸,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司懿才不怕她,又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
庄思仪默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精力流失的感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所以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她想多了解了解司懿的过去,哪里会去想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都说了那都是我,我还介意什么?反正你才化形几年,之前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有心又如何?”
她想了想,又叹了口气。
“你这辈子沾染了因果,要与我共死,以前的我……可没这个待遇。”
司懿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没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
庄思仪:“……”
男未婚女未嫁的,就这么拉拉扯扯的待在一起,若非她是主子,旁人不敢妄言,暂且也还没有人能管到她的头上,估计得受不少人的指指点点。
比如徐医女,就是很想说教的一员。
她只不过是在司懿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医书里翻了翻,竟真给她找到了方子,本来是想来给主子报喜的,谁曾想一推开门便看见他们俩在卿卿我我的样子。
当然,忘记敲门,好像也得怪她自己。
徐医女摸了摸鼻子,在两人齐齐看过来的目光中有些尴尬地退出去,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才进了屋。
庄思仪和司懿一个是掌权人,一个是镜灵,脸皮都厚得不得了,并没有因为被她撞见亲密的场面而露出窘迫的神色,一人靠在床边,一人坐在窗沿,看起来各自都很温和守礼。
徐医女:“……”
果然,家主这个位置没点脸皮是很难坐稳的。
徐医女在心里叹了口气,拿着医术走到床边,先对着司懿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司懿公子这医术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样全的医书已是能传世的宝物了。”
司懿哦了一声:“杀人的时候从一户人家的宝库里拿的。”
徐医女:“……”
他的神情坦然无辜,还不忘回头温温柔柔地看了庄思仪一眼,拉着她的袖子邀功:“月奴你看,这可都是我的功劳。”
徐医女的表情更麻木了。
庄思仪掩面而笑:“好了好了,徐姨是查到了什么方子?这么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徐医女整理了一下心绪,又恢复到平日里的沉稳冷静:“是寻到了一些可以为主子暂且稳定毒性的药方,但重中之重的是,我查到蓬莱有一味仙药,能根治百病,若能找到,可保主子半生无忧。”
这倒当真是件幸事。
庄思仪沉吟片刻:“派人去找倒不是难事,只——蓬莱是传说里的仙境,找起来怕是并不容易。”
徐医女道:“有希望总归是好的,主子吉人天相,说不定当真能找到蓬莱仙境所在。”
庄思仪便点头:“也好,回头我派人去你那儿拿了图谱,且去试试吧。”
她从前不觉得生生死死的算什么大事,只是事到如今,她既不想连累得司懿早早身死道消,也想多陪他一些时候,才算不辜负他上千年的情意。
更何况司懿做到这个地步,应该……也算是斩草除根了她早逝的根源吧?
庄思仪的眸色不自觉地沾染上一点暖意。
徐医女领命而出。
庄思仪甫一回头,便看见司懿正看着她出神,眸色复杂,不由笑着推了推他:“这是怎么了?想什么这么认真?”
司懿回握住她的手,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庄思仪越发不解地蹙起了秀眉。
“我是灵物,要寻蓬莱,应当比你们凡人更容易些。”
庄思仪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却并没有高兴的意思:“可是我寿数不长,我怕你还未找到蓬莱,我便折在了这儿,所以——”还是留在这儿陪她吧。
司懿摇头,将她抱住,亲了亲她的额角。
“可我还是想让你活得久一些,我用了千年才换来的这辈子,你总要让我觉得值得。”
“不要怕,月奴,我能感觉到你的状况,若你有事,我定会迅速赶回来。”
庄思仪还是不愿,可也知道彼此都是说一不二的人。
她拦不住司懿要杀人,她也拦不住身为镜灵的司懿想去为她寻药,他不仅多得是法子哄骗她,还干得出让她昏睡的事。
私心里,她也想活得久一点。
于是庄思仪也只好埋在他的颈间,发出闷闷的叮嘱声。
“也罢也罢,若是寻不到那就算了,总之早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