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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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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少有挂心事的季越泽,最近多了一个烦恼。
正值盛夏,哪怕此时已是将要日落,依旧热的让人烦躁。
因为长时间站在门外,季越泽疲惫之余,不知不觉开始跟着不住地蝉鸣声走神。
长廊上忽然坠下一道影。
手一抖,纳凉用的折扇差点掉在地上,定下心神看清人影的季越泽极为克制地深吸一口气。
“阿芜。”
“嗯。”长廊上的少女很快应了声,还有心思分出注意力来,很细致地将散落的碎发整理好。
“给我下来。”季越泽扶额。
阿芜依言照做。
随着季越泽眼前一花,身着黑色短打的少女下一秒便闪身坐在长廊扶手上,开始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季越泽看得好气又好笑:“这么爱干净,没事总往那种地方钻干什么。”
“你问这话的时候,到底还记不记得我的身份是什么。”阿芜一言难尽地瞥了季越泽一眼。
被呛的一噎,季越泽沉默半晌,最后终于认输般坐在了阿芜对面。
阿芜倒是见怪不怪,只是用拇指点了点门的方向:“还没好吗?”
季越泽摇头:“没有,他伤的太重,当时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已是老天有眼,如今换药当然要小心些。”
“老天有眼?你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把宁大公子请来的那位神医忘在脑后了。”目光从房门处收回,阿芜‘唔’了一声,“该说不说,这次任务确是凶险,如果不是他抽空分出神来盯了眼我这边,我现在估计也得见大夫。”
“他那不是抽空盯了你一眼,是一直都注意着你那边,要把你全须全尾带回来。”季越泽一把将折扇敲在掌心,“等他醒了,你要好好谢谢他。”
“不用你说。”阿芜摆摆手,片刻想到什么,疑惑不解地问道,“那次暗杀你不在场,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被阿芜满含审视的目光盯着,季越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我为什么不知道。”说完自觉气势太弱,又找补般敲敲折扇,“况且不只是宁大公子,我也派了部分人一同参与那次计划,我知道这些很稀奇吗?”
“是是是。”阿芜敷衍认输,托腮看向一旁开得正盛的花,“既然这样,那你应该也知道那位是怎么死的吧。”
怎么会不知道?
季越泽垂眸。
三十二剑,剑剑穿肉见骨,招式之干脆利落,不见半分犹豫迟疑,且前三十一剑都恰好避开致命处,只有最后心脏处的一剑,是夺命一招。
也就是说,吕英活生生地受了三十一次折磨,才被最后一剑了了结了性命。
这该是何等刻骨的恨意。
早在第一个政敌离奇暴毙之时,他与宁晟就注意到了萧行云。
下手干脆,得手既离,萧行云没有刻意折磨人的习惯,总是一击毙命,便很快消失,几乎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蛛丝马迹。
正因为如此,哪怕总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他和宁晟也永远无从查起,更找不到始作俑者的原因。
能让一个冷静自持的杀手做到这种程度,可见萧行云对吕英该有多恨。
然而哪怕就是这样,天牢之时,萧行云本也不愿意与宁晟合作。
相比于宁晟的困惑,季越泽却并不奇怪,与其说不奇怪,倒不如说他其实很理解萧行云不愿合作的原因。
阖家上下三十余口人,仅因挡了权贵的路便被随意找了个理由灭门,换做是谁,都不可能再对同样的人有任何好颜色。
所以宁晟试图劝萧行云与他合作时,季越泽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以至于那晚他被宁晟叫去天牢接人时,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宁晟究竟是如何说动的萧行云,季越泽并不清楚。可隐隐约约地,他却也能猜出来应该和宁清和脱不了干系。
毕竟至亲皆已离去,萧行云依靠报仇的信念在尘世瑀瑀独行。
本早已没有任何牵挂。
可偏偏偶然一次,季越泽在碧玉楼里见到萧行云看着宁清和的目光。
明明冷着脸,眼底却满是拿眼前人没办法的无可奈何。也许萧行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待宁清和的方式,早已区别于身边的所有人。
思忖着,房门突然被打开,大夫从里走了出来。
阿芜动作最快,跳下扶手便窜进了房,眼见拦不住,季越泽索性不再管,只径直走向大夫:“情况如何?”
“已经无碍。”大夫朝季越泽行了一礼,“虽然伤重,但当时他本身体内有极其珍贵的药在发挥效用,以至于他身上的伤虽多,但处理过后都愈合的很好,只剩胸口那处,也堪堪避开了心脉,后续按时上药,不要再做太大的动作即可。”
“如此,多谢大夫。”
说完同样朝大夫行了一礼,将一枚玉珠交于大夫后目送其离开,季越泽这才迈进房中。
“他醒了,看起来还不错。”
进门先听到的是阿芜的声音,季越泽微一颔首,缓步走到床边,目光与床上的人对了个正着。
望着自己的目光平淡而冰冷,心知他不太可能先开口,季越泽决定有话直说:“你昏迷了七天。”
萧行云垂眸,不置可否。
折扇在掌心敲出一声响,季越泽再道:“吕英已经死了,他的党羽被全部拔除,以往那些陈年的冤案错案都找出了证据翻案,相关的官员全部被下了狱。”
“……嗯。”
至此,萧行云说了第一个字。
话落掀开被子,萧行云起身准备下床,却被季越泽不着痕迹地拦住。
本就不甚好看的脸色霎时变得更冷,萧行云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季越泽横在床边的手。
“大夫说你这段时间需要静养。”假装没有看见那相当不善的目光,季越泽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闲聊,“你胸口的伤本就好不容易才处理好,若是不养好,将来落下病根不是什么好事,不若在我这好好养伤,也不算辜负那些珍贵伤药。”
萧行云的回答,是越过季越泽的手臂下床。
眼睁睁看着萧行云穿衣理发,收拾行囊,直到他将要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季越泽终于叹息开口。
“她一直在找你。”
欲走的脚步一瞬顿住,季越泽静静看着立在门前的那道颀长身影。
*
关上门,与季越泽沉默着走出相当长的一段路后,阿芜忽然开口。
“还是你厉害,居然真的让他留下来了。”
季越泽眼皮都没抬:“还好。”
阿芜不以为意,往嘴里丢了颗糖:“为什么?吕英已经死了,他也不喜欢你们,为什么要找理由让他留下,难道你是真心实意在关心他的伤?”
闻言有些无奈地扫了眼身旁的阿芜,季越泽叹了口气:“留他的理由是什么先不说,有时候我真好奇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嗯……”阿芜很是慎重地想了想,一口咬碎糖块,“老奸巨猾的狐狸?”
季越泽直接赏了她一个暴栗。
留下萧行云的理由,的确有,却与他无关。
要留他的,是从探子处听了绞杀吕英全过程的宁晟。
是宁晟想将他纳入麾下。
然而萧行云对权贵的不喜几乎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程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要怎么做,才能改变萧行云的态度,进而招揽他?
思及此,季越泽顿觉头疼。
却就在这时,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手心里的糖块显眼非常。
季越泽怔怔扭头,正对上阿芜同样看着自己的双眼。
“吃吧,吃了就不会那么不开心了。”
季越泽其实不喜欢吃甜的。
可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拒绝,而是沉默地捏起那颗糖,拆掉糖纸放进嘴里。
甜味在唇齿间散开的那一刻,他竟然真的觉得心情没有那么糟了。
*
萧行云最终留了下来。
由于身份特殊,加上宁晟嘱咐暂时不能让萧行云的存在暴露,季越泽想了想,干脆让他重操旧业,扮作女子留在自己这边。
至于自己这忽然多出个身份不明的女子,会在外界会引起怎样的反应,左右不会妨碍他什么,不必在意便好。
然而安置一事虽好解决,另一件事,季越泽却怎么也找不到突破口,不仅如此,他今天还收到份“特别”的礼物。
“在赏荷么。”
远远望见花池边安静站立的身影,季越泽问。
闻言向着季越泽的方向微一侧脸,直到他在自己身旁数步远站定时,萧行云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伤口恢复的怎样。”
“尚可。”
“在这住得还算习惯?”
“尚可。”
“换个回答如何?”
“……”
身旁的人影重新安静下去。
暗忖这态度至少已经比一开始好得太多,也知道再问下去他不会再应,季越泽靠在花池围栏,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是今早阿钰给他的。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很多事情,也都因它而起,或多多少少与它有联系,如今只是重新提起,再要个结果罢了。
季越泽打开信。
信不长,季越泽很快看完,重新将之叠好拢入袖中,他两手搭在长廊,默不作声地抬头望着远处。
却听身旁的萧行云忽然开口:“你这样的人,也会被人退婚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些什么,季越泽怔了怔,片刻颇有些自嘲意味地弯起嘴角:“我这样的人又如何,对她来说,喜欢与否,从来与身份无关。”
“你喜欢她?”萧行云望着花池,有锦鲤在红荷间游弋,“我以为你们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各怀目的的结合。”
“如果不喜欢,我何必答应。”有光自枝叶间隙落下,季越泽眼眸微眯,“想要什么,我自会争取,为什么要借助她来达成目的。”
“那你又如何知道她不喜欢你,也许她只是尚未明白自己的心意。”
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季越泽忽然轻笑一声:“碧玉楼内稳坐花魁之位三年,期间所见所闻只多不少。”他收起面上所有笑意,扭头看向萧行云,“你当真对她的心意一无所知?”
没有回答,萧行云径直望着花池,又像透过花池望着更远的地方。
季越泽看得心头火起,却也明白感情一事强求不来,最后只叹了口气:“你们两人的事,我身为旁观者,不好过多评说,但却同样不忍心看她独自一人深陷其中。”
“所以过段时间,我会寻个理由把她带来,到时候你若是有什么话,便和她说清楚罢。”
最后一个字落下,季越泽起身离开,独留萧行云一人静静站在花池边。
*
在挨了好一顿埋怨后,季越泽成功带回宁清和。
先让她与国公夫人好好叙旧了一番,在她好不容易结束谈话出来透气后,季越泽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居所处。
不想打扰两人独处,于是季越泽找了借口离开,然而刚走开没两步,阿芜便倏地出现在他身旁。
“不看看?”阿芜指指宁清和离开的地方。
季越泽扶额:“管好自己,不要那么有好奇心。”
“若世人都像你那么安分守己,那就不会有那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对,所以出去转转吧,我请你吃糕点。”
“真无聊。”阿芜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你确定不去看吗?要是他俩吵起来,响动被夫人发现了怎么办,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公主迷路了找不到他,还是……”
见她还想再说,季越泽终于招架不住:“停!”
阿芜依言闭嘴,空气安静下来,直到季越泽叹息出声。
“如果你有办法不被他发现,那就去吧。”
“这个你放心。”阿芜拍拍胸口,“论武功,我不如他,但论隐匿,他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带上你,也是绰绰有余。”
她朝季越泽伸手,眼中闪动的光不加掩饰:“所以走吧!”
顺着特别的道路,两人成功上了房顶。找了个遮阳的地方,朝下望去,花池的景色一览无遗。
人却只瞧见萧行云一个。
暗忖宁清和该不会真和阿芜说得一样迷了路,季越泽突然感觉有什么点了点自己,顺着方向去看,便刚好对上阿芜的目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般,阿芜朝另一边抬了抬下巴:“在那呢。”
季越泽依言看去,果然见宁清和正朝入口的方向走进来。
走到半途突然慢下来,像是在打量什么,探头探脑的模样看得季越泽顿觉好笑。
也许是看清了想看的东西,她加快脚步,却没想脚下一滑,直直朝着一旁的花池倒下去。
季越泽心头一紧,继而被阿芜一掌拍在原地:“急什么,瞧。”
果然,下一秒,一旁的萧行云动了,只见他身形微动,一把便将宁清和拉了回来。
一朝相见,哪怕两人都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可气氛骗不了人,将花池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季越泽若有所思。
将萧行云纳入麾下这件事,也许不需要自己再操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