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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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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宁清和与宁晟沉默着走出天牢。
此时正值晌午,日头比刚来那会儿热了数倍不止,因着宁晟的嘱咐,两人出来时都没有带仆从,刚才跟过来的狱卒也被宁晟打发走,于是一时间,两个人竟然只能顶着大太阳,呆呆地站在毫无遮挡物的空地上。
宁清和却没有心思叫苦。
方才天牢里宁晟的话仍不住地回荡在脑海,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宁清和却仿佛一无所察,只是盯着地面发怔。
所以萧行云真的会死吗?
他为什么不愿顺着宁晟给的台阶下,是因为不想受制于人吗?
可只要能活着,暂时受制于人又如何,往后摆脱机会很多不是么?
就算仅凭他自己无法摆脱,不是还有她么?
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眼圈在不知不觉间悄悄热了起来,宁清和狠狠握紧拳头,直到掌心传来刺痛,也丝毫没放下的意思。
“我没想到今天日头那么大。”
身旁忽然响起宁晟的声音,宁清和回过神来,抬眼,便见他正看着自己。
仿佛没有注意到宁清和微红的眼眶,宁晟面色如常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殿:“先去那坐坐吧,稍后日头小些我们再走。”
此时的宁清和已经没有什么挑三拣四的心情,顺着宁晟的视线瞥了一眼小殿的位置后,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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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名字所言,小殿并不很大,几尺见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板凳而已。
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宁清和看着对面的宁晟取过桌上狱卒刚刚准备的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
随着冒着热气的清茶被推到自己面前,宁清和眼神微动:“该是我倒茶给你的。”
“无妨。”宁晟眼皮都不抬,慢悠悠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愿意跟我来天牢,算是我给你的谢礼。”
看着宁晟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宁清和想笑,却只是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谢字更是无从谈起。”
“我倒觉得大有所谈。”宁晟忽然抬眼,脸上也多了几不可察地笑意,“毕竟你先前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的确叫我印象深刻。”
看着宁晟柔和下来的面容,宁清和紧绷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些,原本勉强的笑容也多了些真意:“那时还小,现在不会了,况且我今天并没有瞧见什么血腥画面不是么。”
宁晟没有接话,只弯起嘴角抿了口茶。
宁清和亦垂眸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清香,回甘悠长,喝完嘴里甚至隐隐有股清新的花香,若是放在以前,宁清和这会儿必定已经嚷嚷着和宁晟要茶。
可今天,她却半分心思也无。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进了小殿,外面的阳光似乎就弱了许多,而依宁晟所说,只要日头小些,他们便会离开。
这次离开后,她想见到宁晟,又要多久,一天,两天,亦或是……三天?
宁清和忽然就坐不住了。
手指无意识地抓皱膝上裙摆,宁清和开口,声音细小而干涩:“三堂会审,没办法取消么?”
“……什么?”似乎是没想到宁清和会说这句话,顿了顿,宁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片刻反应过来,他不悦地皱紧眉头:“同样的话,早在碧玉楼我就与你说过,你是在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么?”
“不是的!”宁清和猛地抬头,“可是哥哥你方才在天牢里和他说的那些话,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你明明在给他……”
“我给他什么?”
宁晟就那么望着宁清和,一字一顿:“刺杀当朝尚书,拒捕逃亡数日,宁清和,你给我说说,我该给他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宁清和猜不出他的喜怒,却无比明白他的意思。
捏着杯子的手指节一点点变白,宁清和盯着杯里的茶,语气轻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散在空气中:“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可以与否,选择权不在我。”一声轻响,宁晟放下茶杯:“也不在你。”
“所以这个问题,不该是你问。”
“我知道。”
明知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宁清和犹豫再三,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先保再劝不行么?”
也得到了毫不意外的回答。
“我没理由冒着风险保下一个对我没用的人。”宁晟几乎没有半分迟疑。
“他必须死吗?”
“选择权不在我。”
宁清和深吸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什么决心:“我明白了。”
“那么真到了那时,我会试试我的方法。”
一瞬间,空气中只剩下声声蝉鸣。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宁清和本已经做好了被盛怒的宁晟狠狠斥责一番的准备。
然而长久的安静后,她强忍着恐惧等到的,却是一声叹息。
“清和,你究竟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这一刻,她宁愿被斥责。
“逃出皇宫,我当你想放松心情,流连花楼,我算你想体验新奇,可在碧玉楼,你为一个重犯拦住吕英、拦住季越泽,甚至如今还为了他,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宁晟声音冷得像冰。
“我且问你,你对此人,当真是一无所察么?”
怎么会一无所察。
宁清和垂眸。
看见剑谱的那刻,的确是巧合使然,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宁清和就隐约能感觉到,萧行云留在碧玉楼,乃至连续这么多年都稳坐碧玉楼头牌的位置,都是有目的的。
她本不在乎他想做什么,察觉到许多端倪的第一反应也是装作看不见。
可是为什么装看不见?
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某些时刻选择无视,选择不甚在意。
哪怕她并不是真的不甚在意。
她也曾想过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可纠结到最后也没有结果,干脆只当是因为萧行云对自己多加照顾,自己心存感激。
于是每当动摇的时候,宁清和都在心底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
直到萧行云消失的那一刻,直到自己失控地翻遍他房间的那一刻,直到他冒着被抓的风险回碧玉楼,在她掌心放下礼物的那一刻。
宁清和才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面对萧行云,她早就没法不去看,没法不在意,没法如她从来信奉的准则般,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冷漠地旁观一切。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萧行云被抓的这一天。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却又如何都无法接受。
所以面对想对萧行云出手的人,她喝止、威胁,甚至不惜与季越泽刀剑相向,和宁晟再三求情。
她不想萧行云死。
哪怕她明知道自己是错的。
“你在碧玉楼时的经历,我略有耳闻。”宁晟端起茶杯,“我知道他平时对你多有照顾,但即便如此,你也没有必要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原本出神的宁清和闻言眼神微动。
看着宁清和朝自己望来的,泛着疑惑的双眼,宁晟意味深长:“碧玉楼内丫鬟如此之多,乖巧灵敏的更比比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单单选了不那么听话的你来做贴身丫鬟?”
宁清和本想反驳。
可那些当初看起来仅仅只是巧合的经过,在对上宁晟了然的神情时,却忽然说不出口。
如同自己便是在与萧行云的朝夕相处里察觉出的种种异常般,难道他就真的对自己的种种异样毫无察觉?
将宁清和一瞬怔仲的神情尽收眼底,宁晟刚想说些什么,宁清和却比他更快地开了口。
“那又如何?”
宁晟看着她。
“即使相遇时动机不纯又如何,与他相处的是我,他对我究竟怎么样,我再清楚不过。人非草木孰能武器,正因为他待我好,如今他落难,我才不惜尽自己所能去搭救他。”
“因为他值得。”
最后一句,宁清和是站着说的,她用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神情注视着宁晟,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留下宁晟一人坐在原地,神色莫测地看着桌上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冷却的茶水。
如此静坐半晌后,他终于起身,目的却不是大门。
而是挂着水墨画的角落。
掀开画,指尖于洁白平整的墙面上准确无误地停顿在某一处,宁晟用了些力气按下去后朝旁退开。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响起,白墙缓缓裂开一条缝隙,一条每十步便镶嵌着一颗夜明珠的暗道便就此显现。
阴冷而沉闷的风扑面而来,宁晟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白墙合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整个通道暗了下来,宁晟却不为所动,只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光一路向前,最后走进一个没有窗户的小间。
而如果宁清和此刻在场,必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似乎除了来处以外没有其他任何通路的地方,墙面的颜色,竟然与天牢的一模一样。
短暂的停顿过后,宁晟走到靠左的墙面停了下来。
明明是与世隔绝的密室,他却屈指敲了敲面前的那堵墙。
“方才的对话,你都听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