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的婚事》一只小青行

82、侠禁

　　距离那场惨烈的地动已经过去了四十余天。日子一天天往前，生活又逐渐恢复如常。而蜀地的人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静。大概还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几代人，才能共同抚平这段悲伤。

　　盛夏不可避免地到来，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总是逃不开潮湿闷热的环境。好在是天府之国，熬过午后的酷热，其余时辰还算凉爽。

　　可相隔六百里之外的渝州却没这么好过了。不管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还是倾盆的大雨，湿热的地气始终从下而上笼罩。不管在江边还是山顶，都如置蒸笼中。

　　地处青龙山上的澹台山庄，也并不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山庄上下却顾不得这许多，他们有更重要的事。

　　五日前，庄主夫人亲自吩咐整个山庄上下大肆刷洗，准备迎接贵客。

　　若是在往年，这般炎热早就放假了。可今年却还要这般劳作，山庄上下不免议论纷纷，哪里的贵客值得如此折腾。想来是少林武当峨眉之类的大门派掌门携手前来做客吧。

　　若真是他们来便好了。澹台麒长叹了一口气。

　　十日前，知府例行来山庄走访视察。末了，于无人处，告诉他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皇帝将西巡蜀地。

　　在途中，皇帝打算私下造访澹台山庄，召见他们三兄弟。

　　澹台麒震惊当场，知道这事既重大又难办。知府看出了他的为难，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的意思有二。其一，若澹台山庄不愿，他也不会勉强，更不会因此忌恨报复；其二，此次造访乃秘密行事，江湖上不会知晓。”

　　知府一走，他便火速叫来两位弟弟，将此事告知。

　　“大哥，这是要让咱们站队。是效忠朝廷还是归于江湖，陛下要咱们作出选择。”二弟澹台猊满脸虑色。

　　三弟澹台兕犹豫不决，“可陛下只是前来造访，还未说是什么事。”

　　澹台麒再次长叹了一口气，“我猜陛下此行目的确如二弟所言，拉拢咱们澹台家，好叫江湖平静。另外还有一件事，陛下也一定会提及。”

　　澹台猊和澹台兕好奇地看着大哥，“何事？”

　　“阿瑾和云尘那小子的婚事。云尘乃是陛下身边的统领，又是当年长林军后人，深得陛下器重，甚至当成义子在养。”澹台麒道。

　　澹台猊呵呵一笑，“这事我知道，阿瑾挺喜欢那小子。云尘也不错。”

　　澹台麒看了他一眼，“人是不错。可你俩想想，之前整个江湖都看好的刘家来议亲，却没议成，转眼咱们要把女儿嫁给陛下身边的人，那江湖上怎么想？又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

　　澹台猊想起自己女儿阿玥的那桩婚事，沉默了下来。

　　“嘿，要我说。云尘莫不是别有用心接近阿瑾，引她上当。用儿女情长来反逼咱们？”澹台兕一拍桌子，气愤道，“用心不存，必会始乱终弃。”

　　澹台麒神色复杂，“若是如此，我必不要他好过。”他看向二位弟弟，语气十分笃定，“既如此，咱们便恭迎圣驾到来。所有问题，在陛下面前，问个清楚。”

　　*

　　被质疑动机不纯的云尘，此刻正带着阿瑾泛舟湖上，谈情说爱。

　　夜凉如水，月色迷人。阿瑾斜斜卧在小舟中，伸出手去拨动湖水，轻轻泛起阵阵涟漪。她瞧着水中明亮的满月，一时兴起，掬一把水在掌心。于是，手里也捧着了一轮小小的明月。

　　云尘满眼都是笑意，看着她玩水。忽见阿瑾小手一翻，一些水滴便朝他面上而来。云尘动也不动，任凭那些水滴落在脸上，凉凉的。

　　“你怎么不躲？”阿瑾笑嘻嘻看着他。

　　“冰冰凉凉的，好舒服。”云尘也笑嘻嘻地看着她。

　　“那就让你再凉快点。”阿瑾玩兴甚高，小手调水，转往云尘身上而去。不一会儿，他的头发和衣衫都湿了不少。

　　云尘丝毫不恼，一脸宠溺看着她的嬉戏。

　　闹够了，阿瑾见他像落汤鸡一般，终于生出一点愧疚。她坐到小舟中间，朝云尘挥挥手，“你坐到中间来。”

　　云尘乖乖地坐过去。阿瑾掏出手帕轻轻擦拭他头颈发梢的水珠。

　　她的动作温柔轻缓，云尘眯起眼睛十分享受，一双手不自觉就搂在了她细软的腰肢上。阿瑾任由他抱住，被他那低醇的男子气息环绕。

　　蓦地，云尘低声笑了起来，掩饰不住的喜悦。

　　阿瑾不明所以，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笑什么？”

　　云尘捉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我忽然想到，等陛下到了益州，定要亲眼见见你。说不定当场就为咱俩指婚。”

　　阿瑾含羞低下了头，“谁说我要嫁你啦。我才多大，嫁人还早着呢。”

　　她眉目含情看着云尘，“你不是说要去我家提亲吗？怎么就陛下直接指婚呢？”

　　云尘急急地道：“自然是要提亲的，该有的全都有。”

　　阿瑾将手抽回来，托着腮，“若是我爹不同意呢？你总不能拿陛下去逼迫吧。”

　　云尘定定地看着她，“我们的婚事一定会得到陛下和你父母的认可，如若不然，我会努力改变，让澹台庄主认可。”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拉过阿瑾的手，“你家是武林世家，而我又是陛下身边的人。我们要在一起，会牵扯到朝廷与江湖的关系，少不了一番波折。可无论如何，我都会牵着你的手走下去。”

　　阿瑾内心涌过甜蜜和感动，忽想起还在山庄里休养不见人的阿玥，心里又开始怅然。“你说当初阿玥的婚事都是那般曲折，那咱们又会遇到什么呢？”

　　云尘亲了亲她洁白的额头，“只要我和你彼此心意不变，就足矣。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月色笼罩在两人身上，明亮地照出眼中的彼此。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满脸温柔。阿瑾仰着头，柔软的唇便覆了上去。

　　*

　　一个大雨的午后，澹台山庄终于迎来了传说中的贵客。

　　两辆古朴的马车在大雨滂沱中从山脚缓缓到达了山庄。澹台家三兄弟明知贵客的身份尊贵，却也只得谨记知府传达的意思，陛下只让他们在山庄门口相迎。

　　“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陛下还如期而来。”澹台猊感叹不已。

　　“陛下是为了彰显他的诚意。”澹台麒叹道。

　　马车行至山庄门口，先下来的是位六十岁左右的老人。他撑开伞，走向身后的马车，恭迎上面的男子走下来。

　　就这短短一瞬，从这位老者举手投足间，澹台麒已经瞧出他身手不凡，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联想到云尘，他不禁感慨，大内高手还是多。

　　马车上下来一位男子，年龄跟澹台三兄弟差不多。气质沉稳闲定，虽是寻常富贵人家的打扮，但通身气派难掩高贵清雅。

　　澹台麒三兄弟忍不住就要跪下，却被老者迅速止住。

　　“澹台庄主，万万不可如此。今日只是知己叙旧。”陛下温和地笑着。

　　澹台麒只好赶紧迎接陛下一行人入山庄内。

　　天公仿佛有成人之美，逐渐收了大雨，却并没有放出艳阳，大方给出了暂时的凉爽。

　　澹台猊和澹台兕亲自在前方开路，澹台麒陪同陛下在山庄里参观，四处走走看看。

　　“澹台山庄果真是福地，又极富渝州民居特色，古朴却不奢华。怪不得青云真人在我面前赞不绝口。”陛下含笑说着。

　　“陛下谬赞。”澹台麒沉声道。

　　“大庄主不必如此拘谨，今日咱们不过是知己久逢。以你我而称便可，在这里，不讲繁文缛节。”陛下拍了拍他的肩头。

　　将整个山庄略略参观过，陛下瞧着后山的水榭风景极佳，瞬间来了兴致。澹台麒便让人去准备酒水果盘，在水榭坐下。

　　“都说夏日的渝州酷热难耐。今日这般凉爽，倒是天公给我面子了。”陛下朗声笑起来。

　　澹台麒也放松下来，“陛下恩泽，国泰民生，酷热亦非难忍。”

　　“国泰民生。”陛下站起来走到观景台上，俯瞰山下的渝州城，“庄主觉得我大雍朝如今怎样？”

　　澹台麒道：“内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陛下是个好皇帝。”

　　陛下转头看着他，“能得庄主如此称赞，我心甚慰。”他顿了顿，指着山下，“我之心愿，是在正值壮年之时，开创这江山盛世。”

　　澹台麒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你为武林带头，归顺朝廷。”陛下直盯着他的眼睛。

　　澹台麒不卑不亢：“草民不敢。”

　　“唉。”陛下长长叹出一口气，“大雍盛世，是大雍每一个子民的盛世，独非我周家的盛世。我从未想过要剿灭江湖势力。”

　　他继续说道：“我知你澹台山庄，于乱世中而立。你家先祖的初衷是为了给乱世流民一个庇护所，而今近百年仍屹立。我想，这样的初衷也并未改变。”

　　澹台麒道：“陛下明鉴，澹台山庄从未有过称霸武林或者割据一方的野心。不过是让天下热爱习武之人，能有一处发挥。澹台家能佑得渝州百姓平安，便已经是最大的心愿了。”

　　陛下点点头，“在我看来，朝廷和江湖并非对立面。虽言侠以武犯禁，但若是政通人和，世间少有不平事，百姓告状有门。又何需终日提心吊胆，需要从天而降的英雄来拯救呢。”

　　澹台麒抬头深深地看着陛下，“陛下有如此远见卓识，真叫我心生佩服。江湖人人修炼武功心法，原本以自保，继而自强。可有人就有恩怨，一言不合便拳脚交加，天长地久，其中恩仇便难以分说。”

　　陛下道：“我听说练武之人，须得练心。武功越是高强，若不懂得心怀敬畏，便越是为祸甚广。”

　　“的确如此。”

　　陛下沉默片刻，“虽为祸之人自有侠客义士除之。可若是以法为约束，以律条为诫，使人人都心生敬畏，大概恩怨纷争会少上许多。”

　　澹台麒稍有动容，“陛下心怀天下。却不知成大业是否就不拘小节？”

　　陛下一愣，略略回味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你怀疑我利用令嫒的婚事来阻止江湖势力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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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陛下：侠以武犯禁。
阿瑾：道理我懂，可我还是想当女侠。
陛下：咳咳，女侠也有很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