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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生死攸关 ...

  •   朱九吹声口哨,灰鹞直飞而下,落在他肩头,他随即取下绑在灰鹞腿上的密信。信是江上波传来的,他阅罢,眉头一蹙,疑窦丛生。

      萧濯与方奕两度秘密私会玉书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勾当?

      他沉吟片晌,回复“继续密切监视萧濯”,放归灰鹞,问道:“走到哪儿了?”

      侍从拿出地图看了一会儿,回道:“殿下,到沧州地界了,若是连夜赶路,明日便可抵达都城。”

      既然快到都城,那倒不急着赶路了,当务之急,是先探明都城情况,心里有数,也好随机应变,朱九吩咐道:“就近找城乡落脚。”

      一行人复往北行,寻得一乡镇暂歇,入夜时,灰鹞捎来江上波急信。

      “萧濯再赴玉书台。”

      玉书台是都城郊外西山一座山头,此山绝壁千仞,中部纵劈一道裂缝,两侧山体光滑如镜,远望犹如翻开的书,故名“玉书台”、也作“天书台”。

      玉书台并非什么名胜之地,朱九之所以知晓,是因小桔的尸体正是在玉书台附近的悬崖底下找到的,他一度怀疑小桔是从玉书台被人推下,或者先被人杀死再从玉书台抛尸。

      朱九盯着密信,越想越觉事有古怪,遂着夜行衣,未带随从,只身赶赴西山,欲一探究竟。

      玉书台山道宽阔,但为行踪隐蔽,朱九仍弃马潜行,待至山头时,已近黎明,天仍未亮,他摸黑躲进道旁树林中观望,隐约见得山崖边立着一道颀长人影,看不清是谁。

      晓光初露时,趁着一线天光,朱九见那人着一袭黑衣,清瘦如竹,眉眼如画,正是方奕。

      方奕独立玉书台上,负手而立,手里捏着撕成半截的绢布,似在等人。

      未久,一人策马行来,复步行而上,那人约莫三十岁,伟干长躯,丰神轩举,阔步而行之间,步履携风,衣袂飘逸,端是副好人才。

      这人朱九自也认得,正是萧国舅萧濯。

      萧濯行至方奕身后数步外站定,方奕回身望去,二人也未客套,方奕直接举起手中的绢布:“你杀了她?”

      萧濯看了眼绢布,皮笑肉不笑地道:“方侯爷这话从何说起?我杀了谁?”

      “我跟歌姬桃红确认过,你那晚穿的衣服,就是这种布料。”方奕逼近了一步,眸色沉沉,“这片残布是从山壁缝隙里找到的,上面还有血迹。”

      萧濯的笑容仍挂在脸上,眸子却渐渐冷了。

      方奕又逼近一步:“都府衙门的罗捕快是你的人罢?我叔父,是你派他杀的罢?”

      萧濯冷眼看向方奕:“你想要我做的事,我已经照做了,你还想怎样?”

      “你错了。”方奕笑了一下,“我没有指使你做任何事,是你自己害怕而已。”

      “此处只有天地和你我,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得正气凛然。”萧濯亦逼近一步,与方奕目光对峙,“你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我,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只不过各有各的目的罢了。你杀的人……不比我少罢?”

      方奕往后退了一步,微敛了眸子:“我只杀该杀之人。”

      萧濯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俯身作笑:“该杀?什么是该杀?谁说了算?你么?松山寨五六十号人,半数都是妇孺,因你一句‘格杀勿论’,全死了,几个月大的婴儿做错了什么,错在姓萧么?”

      “我只是剿匪。”方奕脸色发白,冷然道。

      “好,好,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萧濯笑得越发肆意,“你如今就是一把悬在朝堂上的剑,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无人敢对你有二话,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你说谁是恶人就可以处置了谁,厉害!佩服!”

      方奕又往后退了一步,对萧濯阴阳怪气的讽刺不予回应。

      “甘州的官场被你洗了有一半罢?若论过错,谁没过错?你要杀光所有人不成?即便杀光了,再换新的人顶上去,就不犯错么?就会更好么?”萧濯摇头嗤笑,“你自诩‘正义’,这本身难道不就是一种‘邪恶’么?”

      “你不必白费力气妖言惑我。”方奕盯住萧濯,“我做了什么,我心里清楚。”

      黎明将至,东方露白,萧濯仰起脖子,光洒在他脸上,半明半灭,像是自语,他道了句:“我不娶妻、不生子,因为我早知自己会有今日,我罪孽深重,死千次万次都不足惜,可——”

      “我不能让你毁了我妹妹,她受了太多苦,她应该得到幸福。”萧濯眼底映着一缕金色的晨曦,决然踏上前两步,朝方奕肩头重重一推。

      方奕惊愕地瞪大眸子,连呼唤都来不及,便坠下山崖。

      萧濯低头睄着自己的手,凄冷一笑:“我今次来赴约,便没想让你活。你们方家父子俩查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盯着江淮道盐矿案不放?”

      藏匿在树丛中的朱九看到这一幕,又惊又骇,急思对策,眼角余光扫过树上的鸟巢,计上心来,抄起一块石头,砸向鸟巢,登将鸦雀惊起,“啊啊”叫着,四散而飞。

      宁谧的山中突然响起一阵鸦雀乱鸣,萧濯本就心虚,如此一来,更生慌乱,几乎本能地拉上兜帽,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双黑眼睛四处扫射,环顾一圈,见再无其他异状,便不多耽,骑马疾驰而去。

      待他一走,朱九急奔至悬崖边,彼时天未大亮,四野昏暗,崖下更是混沌一片,视之不清,唯觉阴森寒风扑面袭来。

      朱九压低嗓音喊了一声“方奕”,唯有回声荡漾。

      过得片晌,他又喊了一声,还是只有回声。

      朱九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思绪运转如飞:萧濯谋杀钦差,一旦暴露,必死无疑,可方奕正在追查甘州土地案,他手里的证据呢?是否也随之葬身崖底了?

      晨光拂过山壁裂缝,裂缝中,一株小树在此生根发芽,竟也生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枝叶之间,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此刻正警惕地盯着朱九。

      朱九一愣,仔细看去,才见树梢上挂着一个人,不是方奕是谁?

      他正想问方奕为何不应声,忽又了然:方奕大抵怕他砸断树枝罢?虽然,他确实有点儿想这么做。

      方奕见朱九发现了自己,抿了下唇,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他趴在树梢上,树根部受力极大,此际已嘎吱作响,有承受不住之势。

      “撑住,我下来救你。”

      朱九话不多说,迅速脱下全身衣物,只着一条里裤,将衣物系成一条绳索,一头拴在山崖边的石头上,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便翻到崖下,攀着山壁上凸起的石头,或踩着凹进去的坑洞,小心地向方奕所在处爬去。

      待下到小树上方不远处,绳索长度到头,再下不去,朱九试着朝方奕伸出手,但还差了一截,够之不着。而此时树枝根部也正将绷断,艰难地维系着一线平衡,方奕不能稍动。

      朱九不作多想,当即解开腰间绳索,只将绳索一头攥在手里,又下到小树旁边,再次朝方奕伸出手。

      “快!拉住我!”

      方奕抬起胳膊,将手伸向朱九,他甫动,便是“刺啦”一声,树干从根部折断,呼啸着坠下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朱九猛将身子一沉,攥住了方奕的手腕,只是这一下,他脚下也失了准头、踩了空,两人一下子悬空吊在悬崖壁上。

      生此变故,绳索立刻绷得极紧,随着两人的晃荡又跟石头相摩擦,发生“嘶”的一声轻响。

      但在两人听来,这声轻响却是惊天动地,直如催命一般,朱九脸色当即白了几分,方奕忽轻声道:“殿下,你放开我罢。”

      朱九情知绳索就要支撑不住,放眼四顾,立马又有计较。

      那树根部尚残留着一截树干,树根处牢靠,可做立足点,只是他们离树根处还有一截距离,需要——

      朱九猛一咬牙,朝山壁上蹬了一脚,像荡秋千般将自己和方奕荡向树根处。

      绳索本就快要磨断,哪经得起这一下重力,当即断裂开来。

      二人身子腾空,一个不慎,便是坠落悬崖粉身碎骨的下场,幸得朱九当机立断、眼疾手快,精准地踩在了断树干上,甫站住,又即拖着方奕,钻到山崖壁的裂缝中。

      裂缝中两侧山壁离得较近,最紧密处,可以两边攀爬踩踏,不易坠落,生还几率更大。朱九架着方奕,往上方看了看,道:“咱们只能徒手往上爬了,你行——”

      他话未说完,忽瞥见自己手上满是鲜血,倏地一惊,再看向方奕惨白的脸,讶然道:“你……”

      方奕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他穿着黑衣,流血也不太明显,艰难地道:“我此前受了伤,伤口裂开了……”

      朱九看看上方,又看看方奕,陷入两难:可以把方奕留在此处,他先上去,再想其他办法,可依方奕眼下的情况,恐怕很难坚持多久,一个站不稳掉下去,还是死;可他身手再矫健,也断然做不到将一个成年男子徒手背上悬崖。

      朱九正为难时,方奕低声道:“殿下,我对你动过杀心。”

      朱九容色平静:“在你拔尚方剑的那刻,我便知道了。”

      方奕的声音更低了:“在……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朱九满心疑惑,正要询问,忽闻有人远远叫唤。

      “侯爷——你在哪里——”

      “侯爷——”

      朱九听了两声,听出是谁,不禁大喜过望,高声叫道:“姝姝——我在这儿——”

      张静姝乍然听到朱九的声音,又惊又喜,激动得跳下马来,可到处张望,遍寻不见朱九人影,又叫:“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

      “你往悬崖边走——当心点儿——”

      张静姝走到山崖边上,仍不见朱九,遂叫:“我还是看不到你——”

      “再往边走一点儿——慢点儿——小心脚下石子——”

      张静姝来到悬崖跟前,朱九已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只是逆着日辉,阴影浓重,看不清楚。

      张静姝急道:“你到底在哪里——我怎么还是看不到你——”

      朱九忽起玩心,拖长了嗓音,阴森森地道:“我在——你脚底下——好冷——好——冷——”

      张静姝看着脚下坚实的土地,哪像能藏人的样子,急得几欲飙泪。

      “混蛋——你到底在哪里——”

      “笨蛋——往悬崖下看——”

      张静姝依言看向悬崖下方,果在裂缝中,看到了朱九。

      二人目光对上,朱九笑逐颜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张静姝忍俊不禁,旋即注意到他赤身挤在悬崖的缝隙中,还架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方奕,不由大惊失色:“你们、你们怎么在悬崖下面?”

      “先别问了。”脚下的岩石已有些松动,朱九敛了笑,“快想法子救我们!我站得腿都酸了!”

      “你等等——”

      张静姝连忙起身,将马牵至悬崖边,从行囊中翻出麻绳,一头系在马鞍上,一头扔了下去,朝下喊道:“你把绳子绑身上,我再往上拉——”

      朱九将麻绳系于腰上,背起方奕:“好了——拉罢——”

      张静姝驱马前行,朱九借助马拉之力,背着方奕攀上悬崖。

      待上悬崖,他将方奕放下,方奕坐在地上,气力虚脱之下,气喘吁吁,冷汗涔涔。

      张静姝边解去披风边奔向朱九,将披风裹在他身上,又扎进他怀里,正待一诉别情,忽觉手所摸处一片湿热,抬手一看,竟摸了满手血,登时惊惧万状:“你受伤了?怎么后背全是血?”

      朱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没事。”又瞟向方奕:“他的血。”

      张静姝这才看向方奕:“侯爷,你——”

      “不妨事。”方奕低垂着头,淡声问道,“你怎么会来?孙校尉呢?”

      “孙校尉半夜忽来棉纱场找我,说你不知去向,问我可知,我猜你可能在玉书台,便同他一道来找。”张静姝见朱九身上的披风还敞着,便将系带系上,“他脚慢些,在我后面。你冷不冷?”她握住朱九冻僵的手,呵了口气,放进手心里轻轻揉搓。

      正说话间,孙校尉及数名官兵赶到,待见方奕虚弱地坐在地上,急忙围上前询问情况。

      趁这空档,朱九将张静姝拉到一旁,歉然道:“我突然走了,实是对不住,我回去再告诉你原因。”

      “不用解释,我不怪你。”张静姝笑着摇摇头,又即黯然,“倒是我……你怪我么?”

      “我又怎会怪你呢?”朱九轻叹一声,“我只怪自己,没保护好你。”

      二人深深凝望彼此,四目交流,不需多言,诸般心意,心照不宣。

      “孙校尉,请你暂时退避,我有几句话要同殿下说。”方奕忽道。

      孙校尉等人依言退下,朱九看向方奕,等他开口。

      “殿下,你带张姑娘远走高飞罢。”方奕定定地看着朱九,以警告的口吻道,“别回都城,永远别回来。”

      朱九愣住:“为何?”

      “你可知圣上为何事召你回都?”方奕沉声问。

      朱九见方奕神色凝重,隐约猜出一二,默不作声。

      “萧国舅将遗诏之事捅破了。”方奕直言不讳,“你回都城,绝无活路。”

      张静姝骇然色变,目光在朱九和方奕身上来回逡巡,颤声问道:“什么……遗诏?”

      朱九紧盯着方奕:“他怎会有遗诏之事的线索和证据?”

      方奕垂眸不语,良晌,复抬起头,面色灰白惨淡。

      “我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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